一輛奢華的錦車停在千仙閣的門口,看門的小廝正要上前去詢問,便見車中匆匆出來兩個人,扶著他們千仙閣門口的柱子狂吐不止。

    小廝嫌棄地皺起了眉,卻又不敢抱怨,主要是這其中一人他還認識,那個玉冠淩亂的赤衣人可不就是陵南都城有名的千戶侯爺嗎。

    小廝猶豫片刻,還是上前去拍著公儀坷的背,小心翼翼地問道:“侯爺這是打哪兒來啊?怎麽吐成這樣?”他記得千戶侯的酒量不錯的,還從未見醉過。

    這當然不是醉的,而是被古又那精湛的駕車技術給顛的,吐完了,終於暈眩感稍退,公儀坷扯過那小廝的袖子擦了擦嘴,然後轉頭怒瞪渾然不覺自己犯了錯的古又。

    那小廝拎著自己的袖子,眉頭皺得跟峽穀似的,還沒從震驚中迴過神來,另一邊的袖子又被人扯過去,拎迴來一看,又是一片惡心。

    他很想罵人,但是抬頭一瞧那人玉樹淩風卻自帶霸道煞氣的模樣,他又委屈地止住了,可憐見的跑去洗袖子哭鼻子,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而古又正奇怪地看著兩個吐完的人為什麽一直瞪著自己,而不是進去尋主人。公儀坷氣餒,覺得這個古又是沒得救了,一拂袖率先進了千仙閣。

    向南枝人生地不熟的,想問的時候,公儀坷已經進了這青樓,撓撓頭,最後也跟了進去。

    當薇雨到了公儀坷指定的廂房中時,看見屋中三個人,其中兩個都是生麵孔,想著看來今日小侯爺來不是尋花酒,當是為了此刻正在棲暖室中的宮一。

    一想到宮一,她便覺得十分頭疼。

    “薇雨姑娘,本侯今日來是想問問宮一現在可是在棲暖室內?”公儀坷開門見山地問道。

    薇雨坐下,好是無奈地點點頭道:“小侯爺,千青與宮一是否發生了什麽,今日宮一忽然出現,神色似乎不太對勁。”

    若非她說話向來含蓄,她絕對不會用似乎不太這樣的詞,而是非常極其!

    公儀坷抿了抿唇,垂了垂眸,又看了一樣身旁的向南枝,才接著問道:“請問宮一如今怎樣?”

    “他自迴來後,便將棲暖室如今入住的席風公子和客人都趕了出去,自己關在室內到現在都沒有出來,見他那個模樣,我也不敢輕易去打攪。”薇雨為難地說道。

    公儀坷點點頭,隨後又道:“勞煩薇雨姑娘了,本侯會想辦法的。”

    薇雨稱謝後,離開屋中。

    一屋子出奇的安靜,古又沒什麽變化,正打算出門卻被公儀坷叫住:“站住,你去哪裏?”

    “主人。”隻迴答了兩個字,但是公儀坷便知道了他這是要去空桐身邊盡保護的責任。

    “我知道你護主心切,但是此刻我是看著你豎著去的,估計等會兒就要看著你橫著迴來了。”公儀坷見古又似有不解,無可奈何地發號施令,“我以閣主的身份命令你,留在這裏,不準去。”

    古又想了想,覺得主人沒有命令他做什麽,所以現在應該以閣主的命令為重,這是冥閣的規矩,所以他留下了,專心致誌地當牆上壁影。

    此時,向南枝憋了一路的疑問終於是憋不住了,他皺起濃鬱的眉問道:“我說空桐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就折轉方向到陵南來了,還有那個木千青是什麽人,怎麽他死了讓空桐這麽大反應?”

    公儀坷歎了一口氣,簡單地給向南枝敘述了作為宮一的空桐與木千青之間複雜而奇妙的關係,隨後室內又歸於了平靜。

    向南枝一生瀟灑豪邁,對於男女□□,一直都以為是拜個堂,成個親,再生幾個娃娃,最後垂垂老矣,這麽簡單,對於那期間的糾纏曖昧,他是既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的。

    是以,此刻緊鎖著眉心,良久才又問了一句:“不然你去勸勸空桐?空桐以前不是還想過讓你當她駙馬嗎,讓她再喜歡上你不就好了。”

    公儀坷被向南枝這大神經震得神魂俱散,桃花眼睜裂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道:“怎麽不是你去,就對她說‘為師日後給你找個更俊俏的男人當丈夫’保準她恢複正常。”

    這本是一句調侃的話,向南枝卻真的認真想了想,然後一拍桌子道:“好,我去,這兩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男人不是遍地是嗎。”

    向南枝爽快地起身,又被公儀坷狠狠地按住肩膀壓了迴去。

    “你給我坐下!”公儀坷被氣的都沒脾氣了,“你這會兒去了,真的跟空桐這麽說,她真做得出大義滅親,欺師滅祖的事來,你信不信。”

    向南枝很是疑惑,說讓他去的是公儀坷,說不讓他去的還是他公儀坷。想發火的時候,公儀坷已經又說話了。

    “這個時候,要找一個空桐完全不設防備的人去才行,否則誰去誰死。”公儀坷皺眉,開始想什麽人選是好的。

    忽然間,他想起了一個人,那人在空桐走的那一年紅妝霞披的嫁了人,可是在空桐沒走之前,大

    抵是空桐唯一最真心相待的朋友。

    “你們兩個都在這裏等著,不準去找空桐的晦氣聽到沒有。”公儀坷匆匆起身要出門前,對著屋中的二人吩咐。

    向南枝與古又對望了一眼,隨後又立即撤開視線,心中都有些覺得公儀坷此刻很像老媽子。

    晚霞散盡,餘暉不多的時候,棲暖室走進了一個婦人,布巾包著頭發,布衣布鞋,手裏拎了一個籃子,笑容很親切。

    她站在棲暖室的門口,正了正衣襟才敲響了門。這個場景也不過兩三年沒有出現,她卻覺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屋中的那個少年不知還是不是原來的模樣。

    據說他做了大官,為皇帝辦事,知道的時候,她由衷地為他高興,覺得他就是這麽聰明,從小便聰明的。

    半晌沒有人應門,九兒又敲了敲喚道:“宮一?”九兒的聲音還是不好聽的,但是多了許多的溫柔,聽著讓人覺得既舒心又安心,像是低沉的催眠曲。

    皺起秀眉,九兒在想宮一不會是連日奔波至此,累了便睡下了吧。從年少時起便是個晨昏不定的人,想睡便睡,想吃便吃,指不定現在是真的睡下了。

    正當她猶豫走還是進的時候,一道聲音從頭頂而來:“上麵。”

    這道聲音中有她熟悉的嗓音,卻不是她熟悉的年少輕狂、肆意妄為的語調。原來現在的宮一已經這麽沉穩了,說話的時候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九兒心中為宮一感到驕傲,後退一步,仰起頭朝屋頂上望去,便瞧見一個人,側顏似玉,雙手枕在腦後,仰躺著望著月空。

    她笑著喚:“宮一你又調皮了,大晚上的跑屋頂上捉耗子嗎?”

    空桐側頭下望,臉上無喜無怒,看見下麵熟悉的人已經換了婦人的裝扮,不再是曾經的妙齡閨女模樣,卻還是用她熟悉的語氣對她說話。

    “快下來,你還沒嚐過我的手藝吧,聽薇雨姑娘說你一天都沒有進食,我就奇怪了你居然憋得住。”九兒笑著將籃子提了提,示意屋頂上的人她給他帶了吃的。

    空桐又瞧了九兒好一會兒,似乎在適應,適應這忽然迴到的歲月,那時候她無憂無慮地做著宮一,調戲過九兒,惹怒過九兒,又被九兒原諒,與九兒相處了親密無間的四年。

    她驟然起身,飛身而下,又掠人躍起。當她將頭枕在九兒腿上的時候,九兒還沒有反應過來這短短的一瞬發生了什麽,她從來不知宮一是會武的。

    “我說你是要嚇死我嗎?還有你怎麽會武了,去北襄城學的?”輕推了推枕在她腿上假眠的人,九兒驚魂未定地說道。

    被推的人毫無反應,神色依舊平靜,沒有喜怒哀樂的絲毫變化。

    此時,九兒終於發現了小侯爺與薇雨姑娘說的宮一的不對勁,曾經的宮一搗蛋任性,可是極少如此沉靜,沉靜得仿佛心死了一樣。

    她又推了推宮一,道:“宮一,你起來,我如今已為人婦,我們這樣不好。”她想宮一起來,他們好好說話,有什麽不高興的,宮一說出來,她聽著,說完了不再鬱結心中。

    然而宮一不為所動,她轉了身,一手環住九兒的腰,將臉埋在九兒的腹部,低低沉沉地道:“九兒陪我說說話,說什麽都行,就一會兒,就讓我這麽待著一會兒。”

    宮一的聲音其實很平靜,可是九兒聽著卻莫名的覺得心酸,覺得宮一必定是在北襄城裏遇見了什麽不高興的事,都說官場是吃人的地方,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宮一被人欺負了。

    她想安慰宮一,又見他此刻頭埋著的位置,於是笑得有些羞澀問道:“宮一這麽靠著可有聽見什麽?”

    “什麽?”閉目的空桐輕輕地問。

    “寶、寶寶的聲音。”兩頰通紅,若不是想要安慰宮一,她真有些說不出來。

    閉著的雙目忽地睜開,空桐看著眼前的平坦小腹,很難置信九兒如今正孕育著一個生命。她現在才想起九兒已經嫁人兩年了,而她此刻男子的身份與九兒如此親密是要給九兒惹麻煩的。

    緩緩地從九兒懷中起來,空桐坐在九兒身邊,見她低著頭,羞澀卻幸福的模樣,漆黑的眸中終於動了動,問道:“九兒丈夫對九兒好嗎?”

    “好,也不好。”九兒有些悵惋地說道,神色裏有苦有甜,“他對我好時也是體貼的,不好時也會去尋花問柳,隻是還知道迴家,我也就滿足了。”

    空桐銅鈴目微微眯起,在她看來若是她的男人敢尋花問柳,她必定要他永遠不能人道。可是看著九兒撫著腹部微甜的模樣,她又覺得每個人對於幸福的定義都是不同的,隻要九兒覺得好便夠了。

    “他若是欺負了你,便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空桐微微一笑,笑得尚有些僵硬,卻至少是笑了。

    九兒欣慰,迴宮一一個燦爛的微笑道:“宮一也是,若是被人欺負了不要憋著不說,九兒雖不能幫你什麽,木公子總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屋頂上,寂月下,忽地靜默,氣氛又變得古怪了,卻沒等九兒發覺的時候,空桐已經抿抿唇,暗著眸光道:“嗯,我知道。”

    最後,九兒又說了許多這兩年的事,空桐安安靜靜地聽著,聽到夜深了,她又將九兒送下屋頂,看著她朝著院口走去。

    走到院門處時,九兒又迴頭道:“宮一,若是籃子裏的飯菜涼了,記得讓人熱了再吃。”

    空桐笑著點頭,負手而立,望著九兒遠去。

    她看看那石桌上的籃子,石桌在桂樹前,以前是沒有的,想必是他們走後新置的。掀開了籃子,空桐將飯菜取出,坐下後忽然想起這個位置,很熟悉。

    隻是上一次,她是蹲著的,這一次她卻是坐著的。

    空桐壓抑住心裏的衝動,強迫自己坐下好好用飯,可是一口飯尚未咽下,她還是沒有撐住。閉上眼,空桐覺得自己很矛盾,很愚蠢,卻還是忍不住做了更愚蠢的事。

    她起了身,灌注內力於掌上,將石桌石凳平推數尺遠,將兩株桂樹前空了出來。她又默了默,才頓下身子,開始挖掘,徒手挖掘,她卻不覺得痛。

    當那壇封存了近三年的酒出土後,空桐忽然失了神,呆呆地看著,看了好一會兒才將它捧出,想要掀開封口,又想起了曾經的約定。

    空桐將酒壇放在了石桌上,又開始挖另一邊的土,可是這一次,挖了許久後,她皺起了眉心。

    不對勁!

    當初埋酒的時候,她就在旁邊,木千青的酒埋得比她還淺,絕不可能挖了這麽久也沒有瞧見。

    空桐一雙黑眸中暗光湧動,緊抿的唇過了許久忽然乍現一抹笑,笑得極為詭譎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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