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城郊外向南再行兩個時程,便是陵南都城著名的香山寺。一路盤旋向上的山路不宜轎攆行走,唯有信徒們一步一腳印地徒步登山。

    那隱蔽在山澗鳥鳴中的香山寺,門口一尊紅鼎香爐,其中香煙嫋嫋直入雲霄,又徐徐降下將整個紅磚灰瓦的寺廟籠在煙霧中,仿佛仙家居所。

    九兒隨薇雨是昨夜到的,一早便伺候了薇雨洗漱著衣。她知道今日是木公子第一次登台迎客,不明白姑娘為何要選這樣的日子到這寺中祈福還願。

    隻不過暫時遠離宮一,她又是願意的,上一次表露心意後,她便不知如何麵對他。相處四年來,她雖蠢笨卻也不是毫無感知,宮一雖時時撩撥她,卻是對她沒有半點非分之想的。

    她看得出。

    卻正是看得出,才更加傷心。

    “九兒,祈福要誠心,不可怠慢神佛。”左前方跪在蒲墊上虔誠閉眼,雙手合十身前的薇雨輕輕說話。

    三十歲的年紀,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薇雨是感恩的。所以她願信奉神佛,願向神佛祈福。

    而這世間還有一人,謫仙氣韻,卻不該自降身份投身青樓,她希望神佛憐憫,庇佑那人平安康順,免遭世間羞辱荼毒。

    九兒聽見了薇雨的教誨,強收了心中雜念,潛心禮佛。寺中鍾鳴一陣,香客們起身騰位,九兒扶著薇雨跨過紅漆門檻,走在寺廟後的山澗小路上,往來也是一幹婦人姑娘。

    “這次迴去,柴媒人便會為你擇選夫婿,你去過過眼,不要挑剔,見著合適的便來與我說。”薇雨拍拍九兒的手,說道。

    “姑娘,九兒願一輩子服侍姑娘左右。”低眉順眼,九兒眸中憂鬱。

    “說什麽傻話,婚嫁乃女子一生大事,必經曆的階段。”

    “可是姑娘不也……”才脫口的話便立即止住,九兒心中驚唿自己為何這麽笨,總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

    “我無法生育何必去拖累他人,其實在千仙閣中也很好,三娘待我真如親閨女一般。”輕覆在九兒的手背上,薇雨微笑著望著遠方青山,“你不一樣,能嫁便嫁,不要因一時的不舍而悔不終生。”

    九兒不再說話,挽著薇雨的手慢慢地行著。她心中糾葛於對宮一的情,便也沒有問姑娘為何今日來還願,她以為姑娘待木公子是特別的,必要看著他登台迎

    客才安心。

    可九兒不知道,正是相待特別,才硬不下心腸看著那人被人折辱。

    薇雨杏眼憂愁,憶起一些兒時舊事,那時候娘親未走,她還有一個親人可以依偎。

    晚間下了淅淅瀝瀝的雨,香山寺籠在煙雨朦朧中更為清幽。山下的路被雨水衝出的泥土阻斷,甚難通過,不少夫人姑娘都被迫留於寺中不得返還。

    薇雨與九兒在寺中客房裏,望著門外的雨簾,各有心思。

    山下都城中,戶戶閉上門扉,偶有一兩個蓑衣人穿行,街上寂寥。唯有一處歌舞繁華,人滿為患,不受雨天陰鬱影響。

    那是千仙閣,陵南都城最著名的秦樓楚館。今日觀音誕辰,九月十九有些特別的日子,正是木千青首次迎入幕之賓。

    四年來,遙遙觀之,不可褻玩,不知吊足了多少人的胃口,如今一朝美人恩情大開,又不知道多少垂涎餓狼要傾盡一切得其溫柔鄉軟。

    二樓正對著大堂圓桌的那扇門徐徐打開,裏麵走出的人輕紗薄衫,眉目似天河洗滌不染纖塵濁氣,琉璃淺眸中映著周圍明亮燭炎,熠熠生輝又柔情似水。

    沒有嫵媚表情,沒有婀娜做派,他一身淡青色平平淡淡地走出,宛如世家公子卻又多了份男人極少有的溫柔。

    樓下的人看癡了,目光隨著麗人一步步地下得台階,到了一樓兩側寬梯正中,卻依舊不見迴神。直等到旁邊走來滿臉粉黛的桑三娘開了口:“各位恩客,今日千青首次迎客,就不知哪位心意最誠了。”

    她笑得嘴角細紋明顯,□□撲通撲通地落下,周圍有錢就是爺的大爺們往日必會略嫌棄地睨上兩眼,此刻卻一絲目光都分不出去,全聚在了一身素雅卻叫人挪不開眼的木千青身上。

    而木千青,神色緩和,毫不局促,對於周遭狼似的眼仿若沒有瞧見一般,他的心中想的是昨夜。

    昨夜他剛從宮一的肩上酒醒,周圍鳥蟲鳴動,天上星月依舊,前方的草叢歸了平靜,流螢再次蟄伏,卻發現被自己靠著的人卻酒醉了過去。

    他看見月下那不知嘟囔著什麽的小嘴紅腫光潤,心頭便一緊,喉間幹澀時一抿唇,竟發現自己嘴唇疼痛仿佛被人□□過一般。

    奇怪地探手摸上去,發現自己的唇一片腫熱,心下好奇時,靠著樹昏睡的人哆嗦了一下,怕是冷了。他苦笑一番,便將宮一攔腰抱起,步迴了千仙閣。

    今日一早,他問宮一昨夜他醉

    酒後可有發生什麽,宮一奇怪地反問他能發生什麽,又嘲笑一遍他那“驚人”的酒量。

    他再問:“宮一不覺得唇瓣紅腫嗎?”

    宮一摸摸唇,眸忽地變大,仿佛被驚到:“是啊,醒來的時候倒真的覺得嘴唇紅腫異常。”思量片刻,她又轉而看去他,不懷好意地笑道,“哥哥,莫不是你醉酒後有胡亂親人的毛病,□□了宮一而不自知?”

    “胡、胡說什麽!”

    “哥哥別惱啊,宮一不過說著玩兒的,哥哥酒品極佳醉了便睡了過去。宮一看我們二人皆是如此,想來應該是被厲害的蚊蟲叮咬了,那雜草繁蕪的地方這種蚊蟲最是多。”

    “想來是吧。”低著頭,連忙避開宮一的目光,木千青竟不敢再與宮一一同待在房中,隨意尋了個理由,便匆匆離去。

    此刻,他站在這裏,仿佛貨物一般被掛牌出售,卻沒有分毫悲憫,想的念的全是昨夜情景與今早與宮一的對話。

    不由的,又開始心思浮動了。

    人頭如織,宮一站在大堂靠近門的西邊角落裏,抱手靠著牆,眸色沉靜,抿唇看著前方熱火朝天的爭相競價。

    這競價在千仙閣被玩出了新花樣,像個好玩的遊戲。

    規則是每一位客人都可以向周圍捧著藤籃的小廝要一小攥刀一小竹牌,然後在上麵刻上自己認為的最高價格,再送迴小廝另一手的藤籃中。

    管理大堂事物的幾名掌事會將藤籃中的竹牌齊整擇選,選出攥寫最高價碼的那位客人,那便是最後得到登台人這一夜的客人。

    宮一乘著人潮混雜也去一個小廝的藤籃中摸了一個竹牌,她手摸著竹牌被打磨的極為光滑的表麵,凝視著前方,卻聽到身旁人交頭接耳討論價碼。

    那竹牌被她指尖纖長的手越握越緊,最後竟悄無聲息地成了齏粉從指縫間灑落地上。

    周圍熱熱鬧鬧的人,沒有一人瞧見了這駭人的一幕。而宮一卻沒有多震驚,她鬆了五指,拍掉手中粉末,而後側身穿過人群離開了光輝耀目的大堂中。

    人群的前方、靠東麵方向的紅木桌前坐著的公儀坷,一身華麗,玉帶衣襟一絲不苟,想必是有用心收拾了一番。

    這英俊模樣若是放在女人堆裏定要迷了不少姑娘的眼,放在男人堆裏若是沒有木千青這樣的美人在,也是要令許多少年心中折服。

    卻偏偏,木千青奪了所有人的目光,卻偏偏,他一點不惱

    千青奪走了他的焦點,卻偏偏,他極惱怒這幫愚蠢之人。

    竟然敢覬覦他都不敢覬覦的人!

    “侯爺,殿下離開了大堂之中。”身後的侯府隨從伏身在公儀坷耳畔輕聲說道。

    “哦?”驚疑一聲,公儀坷眉目上了些喜色。

    他就說這丫頭不可能這般無動於衷,今日一早不放心地叫了妗赤再問,得知她不僅每晚捉流螢,還去找了假道士的晦氣,還進了個深巷破門裏,甚至主動上了迴樂府。

    公儀坷不比木千青,總以為他對宮一的影響不大,所以總愛將宮一古怪的行為往遠了方向想。

    作為旁觀人,公儀坷早就發現了宮一對木千青這日積月累的變化,如今宮一怕是將木千青放在了心中首要的位置,不容任何人侵犯。

    串聯一下流螢、假道士、深巷破門、知府府邸、九月十九觀音誕辰這幾點,成一條線,不難知道她要做什麽。

    重彩仕女圖折扇一下一下地打在手心裏,公儀坷薄唇忽地粲然一笑,桃花眼深處攜著狡黠的暈光,讓身後的隨從瞧見了後膽戰心驚。

    他覺得似乎某些人要遭殃了,至於遭了誰的殃,他並不能道明。

    公儀坷折扇啪一聲展開,他笑得宛如妖狐,鬼祟即將作亂一般。

    外麵雨終是停了,青瓦上滴著的雨水落地,滴答滴答悶響。千仙閣一處屋頂上仰躺著一個人,一身黑衣緊束,墨帶飛揚,腰間別了一把彈弓,雙手枕在腦後,銅鈴眸中映著烏雲散後的滿天星辰。

    含著似有似無的笑意,等著今夜入住此間屋的人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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