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冬至後第三個九天,也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日。而她的生辰便是在這最冷的最後一日,這一日過後,暖意複歸。

    宮一點點頭:“哥哥不說,宮一都忘了問自己的生辰是幾時呢。”恍然大悟的模樣,宮一看起來傻乎乎的,看得木千青笑露白齒。

    “是不是宮一生辰,哥哥必定有求必應?”明白過來的宮一瞬間眼中明亮若星地看去木千青,其中的企圖昭然若揭。

    “隻讀書這件事不允與商量。”氣定神閑地迴答了宮一的話,木千青放下木筷,端起溫茶輕輕一抿。

    小嘴一嘟,兩腮一鼓。宮一心想,就知道哥哥沒有這麽好糊弄,還好她本來便不是這樣的企圖,現在也沒有多大的失望。

    “哥哥小氣!”孩子氣的埋怨,她見木千青不為所動,又道,“宮一的願望是哥哥的一個承諾。”

    木千青放下杯盞,側頭溫柔地看去宮一,眼神示意宮一接著說下去。

    “哥哥承諾縱使青樓之中也絕不委身於人,否則宮一寧可哥哥帶著宮一逃亡天涯,也不願見到哥哥置男兒尊嚴於不顧。”

    宮一眼眉上抬,說得極為認真,甚至連手中的碗筷都放在了桌上,圓圓的黑眸中沉靜如潭,可嘴角粘著的一粒米飯讓她嚴肅的表情有些滑稽。

    木千青探手將那粒妨礙宮一嚴肅話語的飯粒摘下,瞧見宮一溜著眼睛看著那飯粒的苦大仇深模樣,一陣好笑。

    他笑得溫良清淡,問道:“這話,是誰讓宮一說的嗎?”

    他不是不信宮一對他的關心,隻是不信宮一會對他如此的關心,畢竟從她喪失記憶接受他這個哥哥,也不過三月餘罷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曾經多疑的啟明公主,怎會在成為他的宮一後,便輕易信人了呢。

    宮一皺眉,十分不悅木千青懷疑她的話,語氣不善地說道:“為何宮一這番話不能是自己說的?難道是哥哥覺得宮一不可能這麽為哥哥著想嗎?”

    木千青心中一緊,收迴的手便空中一停。這話問的木千青心中慌亂,方知自己隨心地一問,是多麽的不恰當。他告訴失憶的她,他是她哥哥,那麽作為妹妹關心哥哥本就應該。

    而他問誰讓宮一說的,便是在否認她關心他的本能,作為一個妹妹關心哥哥的本能。這是正常的嗎?當然不正常。

    此刻若是宮一懷疑的心思再重些,便能發現這極大的不對勁。

    木千青慌了手腳,害怕這點痕跡叫宮一察覺,不由地抬頭看去她黑亮的眼睛,當看見那雙眼中隻是單純因他的懷疑而氣惱時,心中才鬆了一口氣。

    正等著木千青迴答的宮一久不見他有反應,隻見他幽深地望著她,心裏的惱怒又盛了幾分,正想發作,望著她的木千青便笑起開了口。

    “身處紅塵中,便不能萬事如意,哥哥不能保證的承諾不願許給宮一。”他摸摸宮一氣的鼓起的臉頰,喜悅於她對他的在乎,“宮一換個願望可好。”

    沒想過木千青會拒絕她的這個願望,宮一眸中顏色由不可思議轉而憤怒不已,拂開自己臉頰上的手,不願再應答他,埋頭吃起了飯,卻是隻吃白飯,不夾一筷子菜。

    她此刻滿腦子都是木千青為何會拒絕她,難道他便真的是放蕩的人,耽於男女□□,莫非他入這千仙閣都是自己願意的,而不是為外因所迫?

    她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願望,皆是因為之前木千青陪了劉尚守兩月有餘,那兩月她心中不知為何發堵,不算太難受,卻總是悶悶的。

    在宮一眼中,雖然木千青並非完全可信的人,但是相較於其他人,他是最與她親近的人。她見不得他那般的作踐自己,所以想要他做出承諾。

    這並非難事,至少她覺得以木千青的智力,若是想要辦到,有上千種辦法。

    這一頓午膳,宮一恨恨地吃完了一桶白米飯都沒有咽下一口怒氣,最後她兇惡地瞪了一眼旁邊擔憂地看著她肚子的木千青,心裏獨自下了個決定。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滿足自己的願望,不一定要他人來完成。

    收迴了眼神,宮一重新坐迴書桌前,不再看身旁的木千青一眼,不再就自己生辰的事提起隻字半句。

    夜裏,月色明亮,星羅棋布間風過竹葉聲蕭然。

    千仙閣□□的林夕院裏,祈夢亭中坐著一人,周圍厚厚的簾布阻了寒風,其中一盆炭火燒得正旺。

    琴聲悠揚舒緩,彈琴的人身披厚重狐裘,墨發青絲無拘無束地散落,宛如最細致最昂貴的綢緞。撫琴的手根根如玉,最上好的暖玉,晶瑩剔透毫無瑕疵。

    那人唇角似有輕笑,眼中卻毫無笑意,仔細了看才發現,這人竟是天生的笑唇。如同泉眼的眸清澈如許,挺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都能讓人驚歎許久。

    巧奪天工。

    這怎會是一個凡人的長相。

    他的氣

    質似妖似仙,脫俗又魅惑,複雜地讓人想一探究竟。

    “心思浮沉,怎能安然,有話便問出來,我什麽時候又不許你問了?”朱唇輕啟,誘人一嚐芳澤,若那人有這個膽子。

    聲音蠱惑,輕而易舉便可奪人心魄。幸好身後的男子常聽的,隻是微微一怔,便迴過神來。

    “少爺,懷仁不明白。三月前是少爺說欣賞溪遙公子的癡情,教他如何讓心上人迴頭,可是如今溪遙公子為情自殺,少爺白日為何對幸忍的稟報毫不動容、甚至失望?”

    琴音緩緩停下,玉手執起一旁的錦帕優雅地擦拭玉指,桌邊一爐沉香嫋嫋,幽香四溢。

    “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難道不該讓人失望嗎?”輕笑著迴答跟隨自己多年有些老實呆傻的忠仆。

    “可是少爺……”頓了頓,他想問的話不知如何說出,皺著眉思索。

    溪水潺潺般輕笑,站起身來,轉頭看一眼低頭不語的懷仁,時懷夢走上幾步掀開厚重簾布,仰頭望著滿天星辰。

    “我欣賞癡情的人,隻因他們勇敢,可是讓癡情到喪失尊嚴,不惜生命,放棄一切的人是不值得被憐惜的,因為從那一刻起,他們所有的付出都變成了別人的枷鎖,變成了毫無價值的東西。”

    時懷夢傾世的容顏上映著皎潔的月光,天生的笑唇又勾起了幾分,眼中浮現淡淡笑意,笑意有些疏冷,卻不掩其絕色。

    “懷仁,我來此避世並非是放下了心中所愛,相反是為了讓她放下我。”他知道懷仁最終在乎的還是他罷了,見他對溪遙態度反複,也是擔心他罷了。

    那人曾說他的癡情、他的容貌是一場災難,而因他的災難還未起,實在不用過早為他感到擔憂的。

    對於溪遙,大概是覺得同病相憐,才產生了知己心思。可是今日溪遙的割脈自盡,卻讓他明白他們仍非同類人。

    當初那樣的場麵,他都未曾動過半分輕生的念頭,溪遙這微不足道的被辜負,在他看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懷仁,天越來越寒了,將桃花酒挖出來吧。”轉迴身,時懷夢抱起桌上的琴,輕步離開了祈夢亭。

    懷仁迴答一聲:“是。”緊隨其後。

    第二日午時,鳶嵐室裏昏迷了一日夜的人悠悠轉醒,床榻旁守了一夜,趴著睡著了的幸忍感受到動靜,身上一震,也跟著醒轉。

    他揉揉眼睛,看去醒了後便望著床頂的溪遙,驚喜地道:

    “公子,你醒了。”發現了溪遙的茫然,幸忍又問,“公子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適?”

    “我死了嗎?”聲音沙啞,像是在沙漠裏行了數日滴水未進的迷失旅人,他的眼神空洞無神,像個活死人。

    “公子活的好好的,大夫說隻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數日,便能下地活動的。”幸忍見溪遙生無可戀的模樣,心中不忍連忙解釋。

    “誰救了我?”依然沙啞異常的嗓音平靜,語氣神情與之前毫無差別。

    幸忍皺眉,欲言又止,正想著怎麽勸慰溪遙時,隻聽溪遙那沙啞的聲音暴烈,尖銳地似乎要撕裂出血來:“我問誰救了我!”

    “公子,我……”幸忍嚇得向後縮去。

    “為什麽救我?誰讓你救我了!”猛然側頭,宛如惡鬼般瞪著幸忍,此刻的溪遙猙獰地像在地獄裏匍匐爬著的魑魅魍魎,毫無人氣。

    驚嚇地向後栽倒的幸忍,看著如此可怕的溪遙,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應答。

    “為何要救我,為何不讓我死了?為什麽,為什麽……”猙獰地望著地上幸忍,五指張烈扣在床邊,溪遙似乎魔障了,呢呢喃喃不知道是在對著誰說話。

    幸忍不住地往後爬,眼中積了淚,快要怕的奪門而出時又見溪遙緩緩轉過頭,重新望著床頂,依舊呢喃著:“為什麽我還活著呢?居然沒有死掉,為什麽呢?”

    他問得幽靜稚氣,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在苦思冥想,那模樣與之前死寂的平靜,猙獰的怒吼形成詭異的映照。

    地上的幸忍隱隱不安,卻不知道如何應對。等到溪遙終於平靜了下來,吩咐幸忍備一些稀粥,幸忍才得以逃脫。

    當幸忍離開屋中後,閉目的溪遙幽幽睜開了眸,眸中顏色豔如鬼魅,與那蒼白的臉色反差極大。他無色的唇幽幽勾笑,笑著又問:“為什麽還讓我活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挖啊挖,挖出一個存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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