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希北風沒好氣地咳了兩聲,娓娓道:“除了弟子這個樣子,他還被其他人,或者說是跟他政見理念不同的人坑過,具體情況就不多說了。”


    眾學生聞言倒是略微有點兒可惜,聽孔子這老頭吃癟的故事,似乎的確是有點意思。


    希北風笑了笑道:“總之吧,孔子這個人,他一生的形象都是訥於言的忠厚長者,侃侃而談這種事情確實隻能說做不到。雖然他說出了許多堪稱至理的話,但是細究起來,論語一共也就一萬字出頭,重複最多的幾個字還是子曰和某曰,除此還要刨開其他人的見解和問話,真正屬於孔子的多乎哉?不多也!”


    “好歹還能有幾千字能讓老師念念不忘,也算是厲害了。”解諸忽然道。


    希北風楞了一下,微微點頭道:“濃縮就是精華,一位備受推崇的先賢,一生的話濃縮下來,也就這麽點了。再看我們,一生都未必能有一句話,可以長久地流傳世間。”


    學生們默然,這心可就有點兒大了。


    好笑地搖搖頭,希北風道:“不說其他了,迴到正題。其實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句話說起來很能獲得大家的讚同,但真要一板一眼地來將之定為至理,其實還真是站不住腳。即便理論上,我能辯倒解諸,能辯倒所有人,讓它在理論上成立,我也無法在客觀事實上去確定它是至理。”


    解諸滿頭黑線:“先生,你應該不算是辯倒我吧。”


    “呃——”希北風尷尬。


    哈哈哈——


    眾人都哄笑起來:講堂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哼哼。”


    希北風環視一圈,擺足了老師的樣子,可惜還是鎮不下這幫小子,隻能又咳了兩聲,總算讓他們稍微安靜下來後,才對解諸解釋道:“我確實不能算是辯倒你,準確說來,應該是算我被辯倒了,隻是用孔子的話耍了個賴,用一句巧言令色,鮮矣仁,迴擊了你的辯詞,這個在辯論上其實是犯規的,因為這個是人身攻擊立場攻擊。”


    解諸滿意地道:“所以老師輸了。”


    “所以還是孔子那句話,巧言令色,鮮矣仁。”希北風無奈地說完後,沒好氣地搖搖頭,又道:“不扯太遠,繼續迴到正題,現在我們假設出現了一個比解諸還解諸的人,將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辯倒了,從理論上讓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句話站穩腳跟,那麽這句話就一定是對的嗎?或者說這句話能讓所有人信服嗎?”


    “不能。”解諸露出有點可惡的笑容:“至少,像我這種巧言的人,是不可能認了這句話的,除非老師說我不是巧言,而是雄辯。”


    希北風沒好氣地道:“老師睜眼說瞎話的時候有,但這種大是大非麵前,堅決不說瞎話。”


    “那我隻能選擇不信老師說的話了。”解諸嗬嗬道。


    希北風無所謂地攤攤手,朝著其他人道:“看到了吧,這是無解的,因為孔子這句話,嘖嘖,不是好話。”


    “……”學生們無語。


    “咳咳,試問,有人指著你的鼻子,說你巧言令色,說你鮮矣仁,你能承認嗎?”


    希北風笑著道:“顯然,多數人是不能的,但其實吧,這個也不是最大的問題,要我看來這句話最大的破綻在於,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孔子見過多少個巧言令色的人,他見過所有巧言令色的人,然後發現其中多數人是沒有多少仁心的嗎?”


    解諸滿頭黑線:“原來我是讓老師帶進溝裏去了。”


    古聽泉笑著道:“我看老師才是最巧言令色的人,騙學生和你辯論轉移注意點,但其實這個事情根本不用辯論,問上這麽一句話,你就無話可說了。”


    “沒錯。”


    希北風坦率承認,笑著道:“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辯論,你隻需要問說話的人,你調查過嗎,你有數據嗎,對方自然啞口無言,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噴這個人不講事實,不講道理,純粹是根據自己的主觀臆測在嘰嘰歪歪,睜眼說瞎話,嘩眾取寵忽悠別人。”


    “所以,老師你還講什麽論語呢?”古聽泉捂著小嘴笑著道:“裏麵的話,恐怕都能這樣噴迴去。”


    “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會不會痛。”希北風笑著道。


    古聽泉點頭,就把小手往心上摸去,打趣地笑道:“我不會……”


    話音戛然而止,她的小臉微微發紅,小手連忙放下,狠狠地瞪了希北風一眼。


    學生們都還有點兒懵,畢竟注意到那個動作的沒有幾個,更沒有誰往那方麵去想,要說誰察覺了,也就白多義而已……


    “咳咳。”


    希北風發誓,自己絕不是故意玩古聽泉的,誰讓這丫頭突然這麽實在,居然還真的往自己的胸口摸上去,雖然十歲出頭小女生根本沒有什麽,但是這還是挺尷尬的。


    緩了一下,他才笑著道:“關於論語中的一些言論,能不能站住腳,其實看的是大家的心。這本書沒有那麽神奇,不要想著能將罪大惡極的感化成善人,事實上孔子他們也沒有這個想法,他們想要爭取的隻是那些能爭取。所以,有一顆仁心,或者說有一顆向仁之心才是讀這本書的關鍵。”


    “如果沒有呢。”解諸道。


    “如果真的一點兒也沒有的話,自然無法認同論語中的許多言論。”


    希北風道:“說到底,大家從論語第一則開始看,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假如你什麽都不需要了,再學習有意思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假如你覺得有仆人可供玩耍就行了,還需要什麽朋友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假如你壓根就不想當個君子呢,還需要管別人的意見嗎?你還關心這小問題幹嘛?心裏不舒服,自然是罵迴去打迴去最爽了。”


    頓了一下,他又接著說道:“第二則論語,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講孝悌,讓人不要犯上作亂,可萬一人就天生腦後有反骨,腦子裏想的盡是禍害社會呢?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萬一人家隻想當個霸主,所有不服的一律殺光就可以呢?”


    短暫地又聽了一下,他繼續發問:“巧言令色,鮮矣仁。我就是覺得巧言令色能獲得最大利益,我就是要這麽做,我就是鮮矣仁,我還不以為恥,又怎麽樣呢?”


    對於他一連串無賴的說法,眾人都是懵了又懵。


    “別懵,我說的難道不對?”


    希北風笑著道:“事實上,很多時候,跟著論語的步調走,你會發現,那簡直是違反人性的。自己舒服了,不管其他人死活也沒有問題,這樣的生活方式,難道不是最輕鬆的嗎?為什麽要管別人的視線,為什麽要讓自己的心生出仁這個字來呢?那簡直是一種束縛!”


    白多義在下麵聽得滿頭黑線,這話都說到這裏了,邪門固然邪門,但也是事實,誰不知道不管任何事情自顧自己開心是最輕鬆的生活方式呢?但是這樣做,對嗎?


    “這樣想,對嗎?”希北風問眾學生。


    即便是喜歡辯駁的解諸,也在這個問題上停頓住了,沒有再跟希北風辯論。


    “很遺憾,什麽不亦說乎,什麽仁心孝悌,什麽鮮矣仁,全都是在想著給你套上枷鎖。”


    希北風道:“這樣的枷鎖,你們可以選擇,戴上去,或者不要管它!甚至於你們可以想著,戴上去的都是蠢貨,不戴才是聰明人。”


    沒有一個人敢答話,講堂內一片寂靜。


    而外麵,此時卻出現了兩道身影,正是茅依依和莫憐兒,她們兩個剛剛到,便聽到了希北風說出這種蠱惑人心的話,一時間都是楞在那裏。


    “老實說,論語上的所有言論,都能夠以這種方式辯倒,至少是可以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拒絕論語,拒絕什麽狗屁的仁。”


    緩了一會,希北風道:“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一些東西,哪怕那些東西有點兒可笑,有點兒不切實際。”


    說到這裏,本來迴過神,正準備衝進來辯論一番的茅依依,不禁停住了腳步,目光中多了一抹亮麗神采。


    希北風沒有察覺到外麵有人,而是繼續對眾學生道:“至於你們,我是希望你們相信的,但你們到底願不願意相信,卻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仁或者不仁,在你們心中,我無法幹預。我真的不擅長辯論,真的,我那不叫辯論,頂多算是瞎扯,仁這個字都是被人創造出來的,從來沒有一個比你高級的存在,要求你一定要做到這個字,更沒有誰有資格讓你必須做到這個字,除非你自己心甘情願。”


    眾學生們沉默。


    白多義望著希北風,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希北風望著眾人道:“當然了,即使心願意向仁,也不需要完全相信論語,你們應該要有自己的判斷,但這個判斷的依據,應該是仁心,而不是單純的言論辯駁。誠然,辯論可以使我們更深入地看待問題,但辯論隻是一種手段,並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我提倡學習,提倡學習和思考相輔,更提倡用辯論來使自己更全麵地看待問題,但若是得出來的結果,有違背仁心的地方,我客觀上會承認現實,但主觀上絕不會妥協。”


    學生們還是一片沉默,希北風說的話,挺對的。


    但,還是有人察覺出問題了,解諸翻了個白眼,道:“老師,你這是在煽動人心。”


    “咳咳。”


    希北風咳了兩聲,沒好氣地道:“怎麽能這麽說呢。”


    “您摸摸自己的良心,難道不會痛嗎?”解諸很熟練地反擊道。


    “不會啊。”希北風一臉認真,隨後笑了笑,道:“其實,我主要就是想跟大家說,很多時候辯論贏了不一定正確,就算說不過人家,也不一定就要改變想法。當然,也很有可能是你太固執了。所以說,這個看心,也是挺曖昧的。中間的度,大家自己把握好。”


    麵對這麽不負責任的希北風,眾學生也終於清醒了過來,好家夥,差點被一番大義凜然的話給蠱惑到,果然是太年輕了,還好有解諸這個攪屎棍,否則以後上課,豈不是都乖乖聽希北風的話,扔過來什麽就吃什麽了?


    “嗬嗬。”


    希北風笑了兩聲,道:“我的錯,扯太遠了,咱們迴到正題。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個應該沒有太多的意見吧?雖然不一定巧言令色的都沒有人心,但是大多數情況下如此,輪到你們的時候,有些時候哪怕無奈做這種事情,也要摸著自己的良心做,好歹不要把仁這個全丟了。”


    “……”大家還能說什麽呢,這個時候反駁,豈不是說自己沒有以仁心看待問題?


    “有什麽意見,可以說啊。”希北風笑嘻嘻地看著眾人,又豈是解諸。


    “我沒有意見了。”解諸無奈地道。


    希北風滿意地點點頭,就差說一句孺子可教,不過想了想還是忍住,低調才是王道,得了便宜就別賣乖,免得最後自取其辱。他笑了笑道:“正題扯完了,咱們繼續扯一扯題外話,巧言令色,鮮矣仁。這句話一開始到底是說誰的呢?反正我是沒有能力考據的。可能真是孔子用來指宰予的,也可能是用來指那些比他能說的政敵的。”


    “既然不能考據,您還說來幹啥呢?”解諸忍不住吐槽道。


    希北風笑著道:“這就要從頭開始講了。”


    “從頭?”解諸楞了一下,似乎預感到什麽不妙的事情。


    “沒錯,又要從學而時習之開始了……”希北風哈哈笑著,似乎像是滿足了自己的惡趣味。


    眾學生一陣莫名其妙,其實包括解諸,也是不太清楚為什麽希北風要從頭開始講起,但他很明白肯定又是被下了什麽套,或者說這位老師說不定是拍拍腦袋,就又想起可以講點什麽。


    他覺得第二種的可能性最高,也就是說,這個人是真的沒準備點什麽貨,就敢出來吼兩聲,臨到頭才知道自己要賣什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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