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譚二臉上寫滿了不安和悲戚,他黑著眼眶對我說他考的不好,估計二類都考不上。

    各科老師一個接一個地在黑板上寫著標準答案,他們好像已經厭煩了這群學生,寫完後就決然地離開了教室,最後隻剩下教數學的班主任還在教室裏遊弋著,他臉上掛著的笑容裏滲進了一層緊張,看起來很不自然;同學們都在忙碌著,嘰嘰喳喳議論不休,隻有譚二失神地坐著,連頭都沒有抬一下。譚二沒有估分就填好了誌願,我看見他隻填了一類和二類大學,就問他為什麽,他說如果連二類都沒考上,那也沒必要再讀下去了,他將誌願表交給老師後就黯然地離開了教室,我追出教室和他並排走著,一直走到學校門口他才停下來對我說:“俊豪,迴去吧,你誌願還沒填,如果將來有機會,請你到我家玩。”

    “大家準備一起吃個散夥飯,你不去?”

    譚二默著臉:“分別嘛,總是傷感,我夠難受的了,就不再去討這份傷心了。”說完騰出一隻手拍拍我的肩頭說:“俊豪,長這麽大,我隻有你這麽一個朋友,你好好珍重,希望你以後過的都好。”我看見他眼中有淚膜在顫動,他好像為了掩飾,垂下頭:“你迴吧,我走了。”說完,他若有所失地邁開步子漸漸遠去。

    迴到家,天已經暗了下來,譚二站在院門口,家裏的小黃狗已經迎到腳下轉個不停,譚二邁不開步子,癡癡地看著那三間如老嫗一般佝僂著的土坯房,房屋有些年數了,牆體已經剝落得凸凹不平,廚房的窗戶上透出桔黃的燈光,在搖曳著的燈光下能看見有人影在晃動,偶爾有一兩句話響起,然後迴歸寧靜,和眼前破落的房屋一樣沒有生氣。

    父親咳嗽著,從廚房走到堂屋,再走出堂屋門,在屋門口重重地嗬了下喉嚨,大大地吐了一口痰,再抬起頭就看見了院外的身影:“二娃子,是你嗎?迴來了!”譚二“嗯”了一聲,開始往屋裏走。

    母親聽見了父親的話,也匆匆地出了堂屋門,兩個老人並排站在屋門口迎接著譚二,譚二什麽也沒有說就先進了堂屋,母親也跟著進了堂屋,找出火柴將桌上的燈點亮了。爸媽都很急切地看著譚二,譚二卻低著頭不敢去迎他們的目光,爸媽很快就從譚二陰鬱的臉上知道了結果,他們的臉色也跟著陰鬱起來,但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支起桌子說正等著譚二一起吃飯。

    飯桌上的氣氛很壓抑,譚二覺得有股悶氣鬱積在心口,將飯頂在喉頭難以下咽,爸媽也隻吃了幾口就將飯碗推到了一邊,有時候,事情即使有了最壞的結果也比蒙在鼓裏稀裏糊塗著更讓人心安,譚二決定把情況說透:“爸媽,我這次考的不好。”譚二看見母親眼圈都紅了,父親也是默著頭,就安慰他們也連帶安慰自己地說:“能讀完高中已經很不錯了,謝謝您們,我很知足了,村裏和我一樣大的連初中都沒上,我比他們好多了。”

    母親好像還是不甘心:“你平時成績不是很好嗎?估了多少分?”

    譚二又沮喪地想到高考那幾天,他總莫名地擔憂著煩躁著,越暗示著壓製著自己快快睡去,情緒卻偏偏唱著反調,激昂地整夜睡不著;等上了考場,精力就明顯跟不上,總覺頭頂吃了一悶棍似地,腦子被蕩成了漿糊,飄乎乎地勉強將試題都答完了,但感覺糟糕透頂,以至於不敢去對答案估分數,但他不想對父母提這些,失敗就是失敗了,沒有找理由的必要。母親見譚二不說話,又接著說:“你姐昨天還過來問你考的怎麽樣,要不要對她說說?”

    一提到姐姐,譚二的心一陣痛楚:“不說了,等結果出來了再說。”譚二的眼淚終究是沒有忍住,決堤一樣地淌了一臉,他垂著頭用手遮住臉抽噎了一陣,帶著濃重的鼻音對呆滯在旁邊的爸媽說:“我真的對不起姐姐,她會不會怪我?我怎麽這麽不爭氣啊!”說完他又抽噎著,向下勾著的頸脖一聳一聳。

    高中三年裏,譚二對我講過最多的就是他姐姐的故事,講述這些的時候他臉上的悲戚比講起奶奶時更甚。

    譚二的姐姐叫譚妞,有著一張白淨有朝氣的臉,她極愛笑,有著銀鈴般的笑聲,說話甜脆脆的,再平淡的話語從她嘴裏蹦出來好像都被注入了活力和快樂。母親顯然沒忘記奶奶對她的壓迫,常說姐姐是繼承了奶奶的性格,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主,不指望姐姐能當貼心棉襖,隻要別作踐她這個當母親的就好。

    譚二說姐姐小學都沒畢業,但是在姐姐還上學那會,姐姐每年都能拿第一名的獎狀,獎狀並不能換來書本和文具,爸媽不讓姐姐上學,姐姐就坐在後山上不住的哭。姐姐是見過世麵的人,她有著和村裏的女孩不一樣的想法和抱負,她好幾天都不理爸媽,她隻和弟弟說話,她拉著弟弟坐在後山的草地上,象一個成年人一樣憂鬱而茫然地麵向著翠綠的山坡,譚二看見姐姐的瞳孔好象散亂開了所有進入她眼中的光線。最後她側身麵向正不知所措地望著弟弟問道:“你喜歡住村裏還是城裏?”

    弟弟一點事情都不懂,他心底一直嫉妒舅舅曾帶姐姐去過武漢,對姐姐所描述的武漢有著無限向往,他抿抿嘴:“我要住武漢。”

    姐姐的眼睛暗了下來:“好,你住武漢,我住村裏。”說完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拉著弟弟往迴走,走到院門時她的腳步滯了滯,譚二走過了,迴身拽下姐姐:“姐,走啊!”姐姐憐惜地看著譚二,重重歎了口氣。

    迴到家姐姐就說她不上學了,讓弟弟上。

    譚二講到這凝視著我說:“俊豪,你知道嗎?我當時根本意識不到我一句不經意的話會讓姐姐放棄對命運的抗爭,姐姐的那聲歎息聲被我遺忘後一直飄蕩在空中,等我長大了,懂事了,這聲歎息時不時又傳到了我耳中,刺進我的耳膜,灌進我的大腦,又撞擊在我的心口,俊豪,這種難受你沒經曆過,你不懂。”這時我看見譚二像得了心絞痛一樣前傾著身子,皺著眉頭,一隻手緊緊捂著胸口。

    以後姐姐常會問譚二:“你不是要住武漢嗎?”這句話是她督促譚二好好學習的法寶,當爸媽想讓譚二下學時又是姐姐出麵反對,並且寸步不讓,隻吵鬧的爸媽心疼地掏盡身上所有的錢後再四處借錢供譚二上學。

    姐姐下學後就像小大人一樣,每天幫著爸媽幹活,譚二說在那幾年裏,飯基本都是姐姐做的,家裏的衣服也都是姐姐洗的,姐姐很快就適應了這種生活,她依然是一個快樂愛笑的女孩子,譚二說:“俊豪,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看姐姐笑,她笑的越開心我就感覺越輕鬆。姐姐很容易滿足的,有時候迴家,我會從學校商店買些小頭花、發夾什麽的帶給她,她責怪我亂花錢,但又會把東西捧在手裏笑啊笑,我姐姐和我不一樣,她在村裏人緣好,她會戴著頭花到處串門,還用脆亮地聲音說這是我弟弟給我買的。”

    後來,是一九九六年,姐姐十六歲的時候,跟著一個老鄉去了廣東,在一家鞋廠打工,那時候月工資就六百,還不管吃住,姐姐應該很省吃儉用,連過年都舍不得花路費迴家,這樣每四個月她都會給家匯一千五百塊錢,這些錢不僅能供譚二上學,而且還有了節餘,雖然苦了姐姐,家中卻因為她過了兩年平穩的生活。

    譚二說:“那兩年,姐姐和家裏一切都順遂,加至又見不到姐姐,我就忘了原來所有的愧疚似地,完全沉浸在初中那美好的生活中,更可恥的是那時候我還喜歡上一個女孩,雖然是她主動的,唉,想起這些我都覺得自己不是人!不過,等姐姐出了事後,一切都變了,從那以後我心裏再也沒有輕鬆過。”

    那是譚二上初三的時候,一個周假,譚二迴到家,看見姐姐正扶著椅子在掃地,姐姐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又黑又瘦,一見到譚二她的淚水就湧滿了眼眶,姐姐說她得了肺炎,迴家是為了治病,在縣醫院住了三天,剛出院迴到家,因為譚二一直呆學校,所以並不知曉。到了晚上,昏暗的煤油燈下,一家人都坐在屋子裏麵,父親緊鎖眉頭,母親淚眼婆娑,大病初愈的姐姐好象撐不起自己的身子,委靡地靠在椅子靠上,最後還是母親先開口了:“二娃子,你姐姐這一病,把家的錢都用光了,以後你的學費怕是交不起了……”還未等母親說完,姐姐抬起頭像貓逼視老鼠一樣地盯住母親,母親可能感覺到了女兒眼中的憤怒,也就收住了話,姐姐仍然一眼不眨地盯著母親,像一尊雕塑一樣,譚二想安慰下姐姐,喊了聲“姐……”姐姐把目光轉想了譚二,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落在地上,她連忙用袖子去擦眼淚,但是淚珠滴落的更快,最後終於抑製不住大聲哭了起來。譚二走過去扶住姐姐的胳膊,姐姐把頭埋在譚二的胳膊上抽噎著,肩頭聳動不停,譚二心很痛,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麽,腦子裏麵的血管一突一突,將他的思維衝得一片混亂,他隻能癡楞地站著。

    譚二覺得姐姐哭了一個世紀一樣地久,哭完後,她用袖子擦淨臉,吸了幾下鼻子,然後輕輕地像在自言自語:“你以為我想得病嗎?我還不是想省錢,得了感冒想著抗抗就好了,誰想到會轉為肺炎?廣東看個病又貴,我工資沒有發,找老板預支老板又不願意,手裏沒有錢,就想著迴家來治便宜,誰曉得到處都一樣黑,我要是曉得要花這麽多錢,我就死外麵算了,也懶得你們又提不讓二娃子上學的事。”說到這,她又哭了起來。

    母親好象怕了,連忙澄清著:“妞子,媽不是那意思,二娃子書是一定要讀的,媽說給他聽的意思是要他知道能上學不容易,要他以後知道過的清苦點。”

    姐姐聽了這幾句話也慢慢止住了哭,站起身來說:“媽,有您這句話就好了,我好累,先去睡了。”說完拖著腳走了,快到房間門口時又說了句:“再說我又沒有死,等病好了我還可以出去打工。”

    講到這,譚二已經淚流不止,他哽著喉嚨說:“俊豪,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想想那個曾經活力四射,快樂活潑的姐姐,又想想現在這個又黑又瘦,神情萎靡的姐姐,我心都碎了。”

    第二天大早,譚二就去了學校,找班主任要了教室鑰匙,他收拾書本的時候班主任在旁邊焦急地問發生什麽事情,譚二心裏正難受著,怕一張嘴會哭起來,就極力抿著嘴不搭話,班主任漸漸沉不住氣了,像頭獅子一樣咆哮著,最後耗盡了耐心罵罵咧咧地走了。

    譚二背著一袋子書出了學校,書本來就很沉,又得背著走二三十裏地,譚二的腰越來越彎,到最後弓的像個蝦米。但是,一路上他忘記了累,隻是機械地邁著步子,心裏一直在琢磨不讀書了以後該怎麽辦,想來想去沒頭緒,心飄在半空沒了落腳點,隻覺得這輩子就要完了。到家把袋子扔在堂屋後,譚二控製不住了,跑到後山哭了起來。

    姐姐很快就跟上了後山,她陪著譚二坐了一會才說:“二娃子,姐姐要你去讀書,我知道你是覺得姐姐苦才決定不上學的,沒必要的,姐姐前兩年都好好的,這次是個意外,你總不能因為這就不上學了吧?”

    譚二知道姐姐是在故作輕鬆,就更下定決心了:“姐,你別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下定決心的事情是不會改了的,剛好你這次迴來了,我跟你一起去廣東打工,還有個伴。”

    姐姐臉色聚變,聲音裏滿是憤怒和不滿:“二娃子,你說的什麽話,你憑什麽下決心下學就下學啊?要是知道你這麽沒出息,早就不該讓你上學,到現在了還敢在你姐姐麵前說不上學了?你早幹什麽去了?那你姐姐這幾年的苦就白吃了嗎?”說著說著,聲音變的細弱起來,說完就埋著頭哭了起來,譚二知道再說下去姐姐不定會傷心成什麽樣子,也就閉了嘴,擦著眼睛不說話。

    姐姐拉著譚二迴到家,對默著臉坐在屋裏的爸媽說:“我和二娃子說好了,明天我送他去上學。”

    父親站了起來對譚二說:“二娃子,剛才我也說你媽了——家裏是支持你讀書的,你別想那麽多,把書念好就好。”

    譚二去學校的時候,姐姐硬堅持著要去送譚二,譚二背著袋子走在前麵,姐姐低著頭跟在後麵,姐姐要上前幫忙,譚二就說姐,你別動手,你病還沒好,我背得動,姐姐聽了也就住了手。他們一路都沒有說話,等到了學校門口,姐姐上前抱著譚二痛起來,那是譚二見過姐姐哭的最厲害的一次,幾次都岔了氣,如軟泥一樣癱倒在譚二身上,偶爾有學生從旁邊經過,指指點點,譚二心裏滿是心痛和屈辱,他硬著心腸站直身子,等姐姐離開,才躲在學校東牆的一個角落裏抽噎了半天。

    接下來的一個周假,譚二跑到精品店買了一個水晶球,球裏麵有透明的液體,液體裏懸浮著很多五色的星星,搖動水晶球時裏麵的星星就四散濺開,十分的漂亮。譚二匆匆往家趕,他想著兩年沒看見姐姐笑了,如果姐姐拿到水晶球應該會笑吧,和前兩年拿到頭花一樣。然而,迴到家,才知道姐姐已經去廣東了。

    不過以後的幾年,姐姐並沒有掙到什麽錢,一個老鄉迴來說姐姐認為自己打過幾年工,在製鞋這行算是個熟練工,不願意和下麵的新來的小工拿一樣的工資,但人家老板們卻不怕招不到人,硬是不給姐姐漲工資。就姐姐這性子,肯定不願意,不停地跳著廠,並且每進一個新廠要交三百塊的押金,有時候在一個廠還沒有幹到三月,跳廠時押金也不退,姐姐苦是吃了,就是沒掙到錢。母親聽過後經常狠狠地說:“這個小妮子,幹活怎麽就這樣不塌實!迴來非剝了她的皮。”

    譚二靜默了好一會說:“俊豪,我媽媽是個特勢利的人,不過農村的女人都這樣,姐姐沒掙到錢,媽媽提起她來就埋怨,我聽了很難受,覺得這是在埋怨我啊!但是我不能辯解什麽,因為家裏的錢確實是被我花了的。就說上高中吧,我還是考上的,第一年光培養費就要交三千五百塊錢,記得媽媽聽說要交那麽多錢的時候臉都綠了,破口罵起姐姐來,我當時忍不住就說姐姐沒錯,錯在我,我不上學就不用花錢了,媽媽聽了我的話後就愣住了,等緩過神來竟然給我道歉,說她不是那意思。後來錢還是交了,就這一次用光了家裏所有的節餘——唉,我姐姐就是我的替罪鬼。”

    母親和姐姐的關係更僵了,經常吵架,吵完架母親就咬著牙宣揚著:“這個死妞子,快找個人嫁了得了,在家倒鬧的不得安寧。”母親向來不顧場合,弄的整村人都背後戳姐姐的脊梁骨。

    姐姐每次迴家都是一臉的愧疚,好象欠了家裏很多東西一樣靦腆和小心,明朗的笑也沒了,也不再趾高氣揚地教導譚二要好好讀書了。姐姐越這樣,譚二越難受,一天他忍不住對姐姐說:“姐姐,別理媽,掙不到錢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為家付出太多,不必背著包袱。”

    姐姐苦澀地笑笑說沒有。

    譚二定定地看著姐姐說:“姐姐,家永遠是你的家,別和家生分的象外人,在家還不得安生,那人還怎麽活啊!”這話好象說到了姐姐心坎上,她痛哭不止,後來很動情地對譚二說有你這樣一個弟弟真好。

    姐姐在譚二高三的時候嫁到別村去了。姐姐出嫁那天,譚二請了病假,我是在宿舍樓頂找到他的,他先告訴我他姐姐是個很有想法和膽識的人,可惜被誤了,我不知道他說這話事什麽意思,後來他告訴我他姐姐今天結婚,我問他為什麽不迴家,他說怕姐姐傷心,姐姐要是知道他為她結婚請假迴家會氣的哭,他不想姐姐結婚的時候不高興,我很是不解,我一直在心裏想一般說來姐姐該是高興的啊,但是他憂鬱的表情讓我不敢多問他什麽,後來他又反複對我講姐姐的好,最後竟哭似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他哽咽著說將來一定要把姐姐接到城裏住。

    譚二在學習的刻苦程度令人震驚,平時,除了上廁所和吃飯的時間,他能猶如一座雕塑一絲不動地做在座位上不住學習一整天,少見陽光和營養不良的緣故,他的臉蛋總是顯得有些蒼白,修長的手指弓起緊緊攥著筆,中指靠筆處都起了一層厚厚的老繭。譚二的成績也總是全班前五名,大家一致認為他能考上一所重點大學;家裏,姐姐對譚二最有信心,每次當著外人會炫耀著:“我弟弟成績相當的好,將來肯定考清華北大。”就在譚二去學校參加高考前,姐姐還專程趕到村子裏送譚二,她將裝著十幾個煮熟的鹽鴨蛋的薄膜袋塞到譚二手裏說:“二娃子,好好考,再受這迴苦你就成才了。”

    而如今!譚二狠狠地捶打著桌子,本來就不結實的桌子吱吱作響,房裏的地是土的,坑坑窪窪,桌子四腳沒有全部著地,桌子搖晃地厲害,並在一起的筷子也被震地分開了,碗也上下顛簸著打著旋,母親被驚到了,連忙起身拉住譚二的手,一切又靜了下來,母親俯身看著譚二的手:“傻娃子啊,手都磕破皮了。”她對著傷口吹了幾口氣,然後邁著小碎步跑進廚房,一會手裏抓了夾著一撮火灰(柴火燒過後的灰燼,老人竟然認為它能止血)出來,小心翼翼地塗在譚二的傷口上,譚二舉著手任由母親擺弄,心裏卻更疼了,眼淚竟然關不住閘門似地奔湧而出。

    譚二一天到晚躲在家裏不出門,他害怕村人問他考的怎麽樣,這個問題讓他難以招架。

    由於譚二的怪脾氣,村人和譚二的關係一直都很緊張,隨著譚二書念的越多,村子人的嫉妒越甚,譚二和他們的隔閡也越深。

    早在上初中時,村人好像就看不慣譚二了,總是不屑地撇撇嘴說:“好好一個娃,不好好學農活,還去讀書,讀的農不農秀不秀,臉都讀地白慘慘地,渾身一點勁都沒有,都這大一同人了,連個犁田耙地的活都幹不了,看長大以後怎麽弄,連媳婦娃子都養不活!”;除了譚二,譚家村沒有誰家的孩子能念完初中,等譚二考上市裏最好的高中後,村人就嘖嘖稱奇,還一個個開始眼紅了:“哎喲!你們看人家村山(譚二父親的小名),生了個兒子多爭氣,將來說不好還考出去當大官了,不曉得是哪輩子積的德喲!”正當譚二感到可以鬆口氣的時候,卻有讓他更加不堪忍受的言論讓他心顫不已,有次譚二正牽著牛低頭從一家院子裏路過,他聽見裏麵一個聲音:“這娃長的白白淨淨,羞答答地,倒象個女娃。”有一個粗魯的聲音接著說:“在堰塘洗澡,他把衣服一脫,渾身又白又嫩,就是十七八歲的姑娘家也比不上,隻是他洗澡還穿個褲衩,不知道下麵還長沒長那玩意……”譚二聽見還有幾個女人尖利的笑聲,他感到臉上火辣辣地,拽著牛繩加快了腳步,隻想著趕快離開這群人,從這以後譚二又得避開那些聚在一起的漢子媳婦們,就連洗澡也都得和村人岔開時間;等到高三時,一次姐姐拿著譚二的成績單興高采烈地到村子各個院落炫耀,迴來時卻陰著臉,姐姐說村裏的譚自山說譚二考不考得上不關他們的事,譚二早就不像個譚家人了,這句話讓譚二心裏陰鬱了好多天。

    如果讓村裏人知道自己沒考好,他們不定會在背後作出什麽樣的議論,可能連帶爸媽一起嘲笑了,想到這些,譚二在心裏將自己咒罵了千萬遍。

    趁著爸媽下地去了,譚二偷偷地將遠行需要的東西都收拾好藏在床下,心想等結果出來了,如果真的沒考上,馬上背著行李去廣東打工,絕對不呆在村裏當別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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