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這次離京,要帶走三個姓郭的,郭虛己,郭英乂,郭晞。


    那麽李琩自然就要來送一送自己的幕僚郭英乂了。


    離京的隊伍大約三百多人,其中一半是王忠嗣的幕僚,也就是他的軍師集團,剩下的,是他從長安自行辟易的一些具備某些特長的候補官員。


    這些候補可都不是一般人,他們大多是科舉出身,隻不過眼下吏部沒有缺,輪不到,可總閑著也不是個事,所以經常被各藩鎮節度使召入帳下,以期用另外的方式嶄露頭角。


    自從開元二十年以來,由於邊境用兵愈烈,財政愈發緊張,李隆基開始不斷的削減內地府兵數額,同時大量靠著科舉上來的士子,也無法得到合理的安置。


    這就導致失業的進士越來越多,杜鴻漸有個宰相的族叔,才混了一個王府幕職,可以想象那些沒有背景的人,自然境遇更慘。


    逐漸的,科舉考試的難度大增,而大量考中又無法安排的士子,形成了一股大唐獨有的風氣:宦遊。


    也就是極為頻繁的工作調動,或遠涉山川,任職邊郡窮邑,或遭貶謫,飄零四方,或者沒工作,四處奔波投簡曆。


    曆史上開元天寶時期,大量的名人,如李白、高適、岑參、王維、綦毋潛、儲光羲、崔顥、杜甫等等,基本都有宦遊經曆。


    而天寶年間李林甫搞出來著名的“野無遺賢”,並非是真的是嫉賢妒能,實在是朝廷安排不了啊。


    他再小肚雞腸,也不會將剛剛入仕的年輕人放在眼裏,不過他那次幹的確實有點離譜,你好歹錄取幾個意思意思,一個不要,斷了士子們的上升渠道,全跑節度使那邊去了,這才導致安祿山兵強馬壯。


    而王忠嗣這次離開,朝廷又賦予了他一項新的權利,兼任朔方營田使,而且還是李林甫提出來的,聖人也準了。


    看似是給了王忠嗣在朔方,更大的行使職權,實際上是告訴王忠嗣,別特麽總惦記著跟朝廷要錢,自己想辦法。


    營田使,就是掌管藩鎮屯田諸事,這是一種搜刮之權,不能以字麵意思去理解。


    李琩在長安城郊外,遠遠看到了這支隊伍出了城門,其中一些人氣質斐然,一看就不是平凡之輩,可惜李琩都不認識,也叫不上名字來。


    王忠嗣策馬在前,見到官道旁駐馬而立的李琩,隻是眼神一掃,便轉移了目光,絲毫沒有打招唿的意願。


    李琩剛剛用張二娘狠狠惡心了太子一把,導致整個太子黨眼下的士氣非常低落,就連區區十萬貫都沒幾個人敢去爭,李適之也察覺出聖人對太子的不滿,明明答應幫忙,結果失信了,王忠嗣如今很頹喪,看李琩也越來越不順眼。


    巧了,李琩看他也不順眼。


    我不會因為你在曆史上的名聲不錯,就刻意巴結,也不會因為李林甫臭名昭著,就與其疏遠。


    我隻結交那些對我有用的人,很顯然,王忠嗣非但無用,還會是個絆腳石,李琩將來若是有機會,完全不介意收拾掉對方。


    什麽王忠嗣在,安祿山就不敢反,李琩認為純屬扯淡。


    曆來造反的人,人家都是直接衝著皇帝去的,皇帝都不在乎了,誰還在乎你一個大將死沒死啊。


    郭英乂脫離出騎隊,過來與李琩等人打招唿,本就瘦弱的他,這次也是輕裝上陣。


    在大唐軍中,有嚴格的規定,體重超過某種程度,是不準騎馬的,給戰馬造成負擔不說,還會拖累整個隊伍。


    所以軍伍之中,幾乎沒有胖的,王忠嗣也一樣。


    “唉......大將軍這兩天心情不太好,聽說高將軍私底下找他,訓斥了一頓,”郭英乂這小子,也是什麽都不瞞李琩,大膽說道:


    “忙活了半天,還是一樣的結果,還惹怒了聖人,我們私底下一直在勸,也勸不動他。”


    杜鴻漸笑道:“你小子背地裏不要亂說話,軍伍不比它處,口風要緊。”


    “我也就是跟殿下發發牢騷,”郭英乂撇了撇嘴,道:“這次大將軍屬實是有些糊塗了。”


    李琩忍不住拿馬鞭朝著郭英乂甩了一個假動作,後者下意識就閃。


    “你一個新卒懂什麽?”李琩笑道:


    “到了軍中,少說話多做事,多聽多學,興許等你再熬個十來年,就知道人家王忠嗣到底是怎麽想的了,現在且嫩著呢。”


    郭英乂畢竟是年輕人,何人年少不輕狂,經曆的多了,見識的多了,慢慢會成熟的。


    不要對年輕人有太大期望,什麽年紀就是什麽性格,王忠嗣在郭英乂這個年紀的時候,不也是傻乎乎的單騎衝陣嗎?


    智兵不勇,王忠嗣能活到現在都是個奇跡。


    他們這邊在聊著天,王忠嗣也不催促,畢竟他知道郭英乂是李琩的人,此行一別,相見無期,他從來不會阻止從軍之人與親友道別。


    而他也更不會就此排斥郭英乂,朔方那麽多將領,哪個背後沒有人?


    但是隊伍中有一名年輕人,卻是猶猶豫豫,時而停馬眺望李琩這邊,又時而繼續前行。


    終於,郭晞最後還是下了決心,向王忠嗣通稟一聲,策馬朝著李琩他們這邊奔來。


    聽到背後的蹄聲,郭英乂迴頭望了一眼,旋即笑道:


    “那人便是殿下未來的妻兄,姓郭名晞,乃郭子儀次子。”


    李琩恍然的點了點頭,他對郭晞是沒啥印象的,隻是見過郭子儀的長子郭曜,眼下既然知道了,他便主動朝著郭晞迎了上去。


    “籲~~~”李琩勒馬停住,衝著來騎笑道:“可是郭二郎當麵?”


    “不敢,正是郭晞!”隻見郭晞右腿一個高抬擺向左側,以一個極為漂亮的姿勢下馬,朝著李琩行禮道:


    “見過隋王。”


    李琩也笑嗬嗬的下馬,將對方扶起:


    “自己人,不必拘禮,伱也要去朔方?”


    如今離得近了,郭晞終於看清了李琩的相貌,英偉俊逸,儀表非凡,妹妹要是知道了,定會欣悅。


    “迴稟殿下,今年卑職上番朔方,是兵部的批文,任職王使君帳內。”


    卑職這個詞,唐朝就有,來自於禦史台的“執憲者以為冠,以卑職舉劾高官”。


    李琩微笑點頭:“朔方雖苦,卻也是建功之地,我大唐兒郎,自該策馬邊疆,揚鞭塞外,四娘也在長安?”


    “就在青龍寺旁的延興客棧,”郭晞道。


    李琩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後,道:


    “當下我若請見,是否唐突?”


    郭晞一愣,大喜道:“絕非唐突,舍妹望殿下久矣。”


    “好!”李琩拍了拍對方肩膀:


    “你徑自去吧,家中自有我來照顧。”


    “卑職拜別隋王!”郭晞起身之後,被郭英乂拉著一道離開。


    武慶在一旁笑道:


    “日子還沒定,殿下現在去見,是不是早了點?”


    李琩翻身上馬,揚鞭笑道:


    “早晚都是我的人,何時不能見?”


    “哈哈......”眾人紛紛大笑,跟隨李琩揚長而去。


    .......


    十萬貫,侮辱了太子一把,貶了一個戶部尚書,讓王忠嗣鬱鬱而去。


    李琩也是逐漸才反應過來,李隆基是故意來這麽一手的,目的就是催促李林甫,早日對付太子。


    前太子李瑛,當了二十一年的太子,已經達到李隆基所能忍耐的極限,李隆基也做過太子,所以很清楚在那個位置上,會有多大的期盼,所以李瑛死了。


    如今的太子雖然剛剛繼任儲君不過兩年,但是李隆基還是打算早早打壓,以免對方也生出及早即位的心思。


    心思是肯定有的,但你不能著急,得我死了才行。


    李琩穿越而來,身臨其境的融入這個世界之後,他忽然有一種感覺。


    李隆基,其實從來都不是明君。


    一個人的性格,是不會變的,天寶時期的李隆基是什麽樣子,那麽開元時期也一定是那樣。


    區別在於,經曆了武後、李顯、韋後、太平公主等接二連三的宮廷變亂之後,大唐急需撥亂反正,而李隆基不得不任用一些賢良之臣,去挽救這個局麵。


    所以才會出現姚崇、宋璟、盧懷慎、蘇頲、韓休、張九齡等一位位賢相,在這些人給他打下開元盛世的基礎之後,李隆基真正的私欲逐漸顯露出來。


    隨之而來的,自然就是聚斂集團的冒頭。


    賢相集團處處約束李隆基,使得他無法突破中樞官僚對他的限製,他的欲望是被壓製住了,如今正在釋放。


    所以李琩甚至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開元盛世,其實是李隆基無意之中,所造就出來的。


    真正的砥柱,是那些賢相們。


    想到這裏,已經返迴長安的李琩,騎在馬上搖頭苦笑,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一個人,有時候也許會得到真相。


    他不敢確定是否真的如此,但無疑對李隆基越來越厭惡。


    畢竟前身壽王的記憶裏,他的父皇本就是一個極為自私自利的人,但也絕對是一個集權皇帝。


    集權皇帝,是最可怕,最難對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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