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送本童話故事書。  沒有別的理由,隻因為飛紅巾在迴信中提到了在寢室沒事就翻翻童話啊什麽之類的書籍以消磨軍訓以外的無聊時光。

    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昭南時,他先是表示不理解,說現在是什麽年紀了還像小孩玩家家似的,肯定不妥,至少會給人家mm落下個不成熟的印象。

    既然都還沒長大成熟,怎麽能像成年人一樣談情說愛呢?人家mm又怎麽敢把終身托付給你呢?

    後來我據理力爭,認為送禮物就要投其所好,她喜歡看童話就應該送童話,她不喜歡的你再送什麽成人化的禮物別人即便是收了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反而會給mm落下不好的印象。

    楚兄急了就問我知不知道mm喜歡什麽比較成人化的禮物,我反唇說我要是知道還用得著送童話還用得著問你嗎?

    後來齊真君在一旁看我們爭得厲害,就過來圓場,說:

    “這不是很簡單嗎?在童話書裏夾幾枚玫瑰花的標本寄過去不就兩全其美了?”

    果然是好辦法,既顯示出書籍的雅氣,又表現出童話的真誠,還重點突出了追求之意。

    我倆一致通過。

    齊真君真不愧為我們寢室唯一高中曾經戀愛現在仍在繼續的種子選手,在這種關鍵時候還真得要他的指點迷津,令我們迷途知返,並迅速向目標靠攏。

    當我把那幾本沉甸甸的童話書寄出去的一刹那,我又開始幻想了。

    仿佛看到了飛紅巾正驚喜地翻閱,怎麽都是我喜歡看的童話呢?

    一不留神,書本裏的玫瑰被抖落出來,在秋高氣爽的背景下,迎風迴旋地飄舞。

    頓時,這一片小小的天地裏被無數的紅玫瑰充滿著,緊緊包圍著飛紅巾。

    她一會兒驚愕,一會兒喜悅,一會兒紅暈襲頰,一會兒粉麵泛醉,不勝嬌喘噓噓,竟不自禁隨之原地轉圈,輕輕地轉,輕輕地舞,直到我楊雲驄英俊敦厚的形象在她腦海裏浮現,逐漸清晰,清晰……

    我不止一次地幻想飛紅巾收到禮物時的喜悅場景。

    不止一次地從幻想中醒來,看眼前情景依舊,人非物非,冷落我的心。

    飛紅巾的迴信依舊讓我看不出半點苗頭,像公務員們的發言稿,好像永遠在浮於表麵,不帶半點情感或實質性的內容。

    楚昭南勸我這沒影沒邊的幹脆放棄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更何況我們的大學是座落在盛產多情女子的湘江之濱呢。

    “我們班就有八朵金花,軍訓一完就被高年級學長挖走一半,再不做決定,搞不好會全軍覆沒。”“那你為什麽沒追一個?”我問他,心不在焉。

    “一個人力量太單薄,又沒經驗,不好辦事。”

    說著,昭南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本本來,神秘兮兮地低聲說:“楊師弟,過來看,咱們得合計合計。”

    我湊過去一看,謔,這小子,不知從哪裏弄的,把班上剩下的那四朵金花的一寸照片全夾在那個小本本裏了。

    他是我們班的體育委員,曾幫班長收過一寸照辦理戶口,難道是收了就沒還?

    我剛要問,昭南擺擺手打斷:“別問了,我跟她們說丟了就沒還,嗬嗬。”

    “這樣不好吧,你還是班幹部呢。”

    “大不了咱們參謀過了再還,你咋就這麽死心眼呢?這樣怎麽討老婆啊?”

    “我可沒這心思,你自己琢磨去吧。”

    “那怎麽行,我們可是要並肩作戰共同進退的。”

    看他認真的樣,整個人都爬在桌上透過400度的近視眼鏡賊溜溜的,像是要拿出蛇吞象般大的氣勢硬要把這四大美女一骨碌都吞下去似的。

    我沒理他,我糟糕的心情不允許我此刻就和他去同流合汙。

    我徑自走向陽台,外麵有一顆不知何名的大樹,枝葉茂盛,枝幹一直伸到我們的四樓,片片發黃的樹葉落得陽台上滿地都是,此般蕭瑟,不禁聯想到同樣在蕭瑟中生活的西門吹雪,一個冷到極處的劍客,一柄墨黑色的長劍。

    當他一劍刺入對手的咽喉,在如此蕭瑟的秋天,應該也會有漫天的樹葉在他劍下綻開,你若能看得見那一瞬間的燦爛輝煌,就會知道那種美是絕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那種美,是憂鬱的美。

    憂鬱的美終於結成了種子,四處隨風飄撒。

    你需要愛嗎?你在追求愛嗎?你已經度過不解愁滋味的少年時光了嗎?

    如果是,種子便會像經過自動播撒機一樣落在你的心裏。

    這顆冷漠的憂鬱的種子仿佛也種到了我的心裏,我依稀感覺得出它掙紮發芽的鬱悶和痛苦。

    我用溫暖遮住它,它從溫暖的邊緣找到了溫暖的弱點。

    我用樂觀的情懷忽略它,它在樂觀打盹的間隙秘密發展壯大,像清朝的義和團或者鐵槍會,源源不斷,鎮壓不盡,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沒有辦法了,就試著包容它,試著與之簽訂和平共處互不侵犯幾大原則或者不平等條約,它又是從不恪守條約的像八國聯軍般無情無義,隨時騷擾我平靜的生活。

    從此,天下大亂,群雄並起,雜念叢生,陽光下竟有荒蕪冷壁,偶爾間黯然神傷。

    自然,我心情的變化一點都沒在我的信中遺漏,我像撿黃豆般一粒粒地小心撿起,播撒在那張鋪滿深情、寂寞和憂鬱的信紙上,如數寄給了遠方的她,大漠紅巾。

    大漠紅巾迴信了,仍然開篇和過程不知所雲,結尾卻抄了一首《祝你平安》。

    --你的心情現在好嗎/你的臉上還有微笑嗎/人生自古就有許多愁和苦/

    --請你多一些開心/少一些煩惱/

    --你的所得還那樣少嗎/你的付出還那樣多嗎/生活的路總有一些不平事/

    --請你不必太在意/灑脫一些過得好/

    ……

    生性敏感的我並沒有從中感覺到絲毫的安慰,這明擺就是委婉的拒絕。

    借如此憂傷的歌聲來婉拒我那顆剛剛開始懂得憂傷為何物的心靈/

    飛紅巾真的是這麽想的嗎?她真的是這麽做的嗎?

    如果這不能叫著失戀,起碼也算一次輕微的自我失戀。

    我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認為的。

    一燈如豆,夜漏聲長,相思隻望廣寒宮。

    伊心似鐵,遠在天涯,銀漢迢迢何處圓。

    我泫然欲泣,如此不知是否為打擊的打擊卻讓我對“人生的本身是否是快樂的”這一嚴肅命題產生了根本性懷疑。

    人生本來就是不快樂的嗎?還是不快樂本來就潛伏在人體內心的深處,隨年齡的增長而逐漸顯山露水?

    我一遍又一遍地描摹飛紅巾的名字,草書楷書行書隸書,完了再顏體柳體狂妄體。

    後來,為了擺脫自己一手造成的陰影,我得設法開導勸解自己,總不能因此而壞了良好的睡眠和自身的生物調節。

    於是我開始客觀地分析這段無始無終的感情,至少理論上講還不能算作愛情。

    高中的美好時光像長江三峽一樣塵封了同樣美好的少年情懷,一畢業就像是發洪水開了閘,什麽魚啊蝦啊蚯蚓啊都爭先恐後地往外衝。

    感情就變得如此衝動和豐富,朝自以為是的愛情發起如潮水般的追求,說到底,還是盲目的意氣用事。

    所以,飛紅巾的拒絕是有高瞻遠矚姿態的,她當然明白我的明珠暗投搖旗呐喊,她也知道高中那段美好時光。

    好感是存在的,存在的理由可能也隻是好感而已,就像做成果凍的水果隻能最多維持果凍的形狀了,不可能再做迴水果去。

    而我懵懂的衝動終於結成了青澀的果實,在如斯收獲的深秋季節,隨樹葉一起凋零。

    沒有人願意去撿,甚至連小孩都會因為沒有足夠的甜蜜素不能舒服地下咽而拒絕一顧。

    我卻極其慎重地撿起置於內心一角極其慎重地作柔軟的珍藏。

    藏就藏吧,最好是像對待自己買的學習書籍一樣束之高閣,不再想起。

    在藏起之前,我還是要迴一封信表示一下。

    內容當然要故作輕鬆語調幽默,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最後作為迴應,我也發揮了我的特長寫了首詩《我想握住你的手》附在後麵,並用一種調侃的口氣說這可是將來某年的高考作文我花了整整一個晚上帶一個白天才寫成的呢。

    --從實驗室的試管中/

    --我撈起那根/

    --被氧化了的鐵絲/

    --老師說/

    --那就是化學反應/

    --誰知道壓強/

    --偏偏揪住了那鐵絲/

    --於溫柔的斜坡深藏/

    --你拈花背包而來/

    --抿嘴一笑的時候/

    --我估算了你的重力/

    --在那些年少幼稚的黎明/

    --你說你的眼睛/

    --注定了/

    --要越過那鐵絲/

    --奔向那堆/

    --足夠遮住你美麗容顏的/

    --空白試題/

    --如果餘弦也是弦/

    --那也隻會是單弦/

    --如果正切還切不斷/

    --我隻能扭斷/

    --我就是那鐵絲/

    --三年來/

    --你始終沒能一握的情思/

    ……

    信一旦寄出,就像是卸下了一個很重的包袱,換了一個極輕的包袱。

    說它輕,是因為裏麵沒裝別的,隻裝了些淡淡的憂傷,無形的,束之眉宇,揮散不去。

    在這之後,我跟飛紅巾的信件往來越來越少,由原來的一周一次劇減為一月一次,或者更久。

    她甩著馬尾辮的經典形象,像石子丟到了湘江,以一種被我意念控製中的速度下沉,直至江底,被水草糾纏,被淤泥覆蓋。

    光陰似劍,不知又過了多少個日夜多少個春秋。

    還是日夜如春秋,春秋似日夜。

    那是一堂《高數》課,乏味之極的∫啊∞啊∑啊連同積分微積分如狼似虎像黑袍大將尉遲恭從講台上撲將過來,我真懷疑黑板上是否安裝了沒有保質期年久失修的水龍頭,怎麽擰都關不牢,嘩啦嘩啦的,像潮水般夾帶口水吐沫朝講台下襲來。

    我昏昏欲睡,單手托著下巴,開始我的又一段黃粱美夢。

    那是一段天山劍客比劍錄。

    我挺劍擺了個“白鶴亮翅”,大喝一聲:

    “大師兄,快放馬過來,你的遊龍劍法有長進否?”

    楚劍客嘴角含笑,不以為然,傲立雪中,腰間的遊龍劍嗡嗡作響,似要脫鞘而翔,然後嘲然道:

    “師傅把青幹劍給了你,來作我遊龍劍的克星,我知道,師傅是怕我叛變,但你的青幹劍法平平無奇,不足為懼。”

    “遊龍主攻,青幹重守,大師兄不可大意。”

    “廢話少說,接招吧你!”

    說完,卷起千堆雪,舞成一個大大的棉花糖,迅速朝我扔了過來。

    我低首撫著劍鋒,對其瘋狂的來勢視而不見,就在近在須臾的一刹那,我意由心生,劍隨意動,無比空洞地斜指過去,隻聽見如海嘯一般“哐當”一聲,雙劍立分,人影錯愕。

    大師兄後退了三步。

    我紋絲未動,似木雕。

    “你,你,你這是什麽劍法?這不是青幹劍法,這不是青幹劍法。”

    “你別忘了,青幹劍重守,敵不動我不動,敵先動我後動,後發而製人,劍法無定則,隨心而已。”

    “師傅偏心,師傅偏心。”楚劍客形同狂浪,大聲表示不滿:

    “師傅把最上乘的劍法傳授於你,讓你來克製我,什麽‘遊龍一出,萬劍臣服’?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師傅偏心,師傅偏心!”

    “師傅。”

    “師傅。”

    ……於山穀迴響,萬徑人蹤滅,千山鳥飛絕。

    我難受其擾,猛地撥劍開去:“去,別煩我。”

    忽地睜開眼睛,夢醒。

    同桌的楚昭南在低聲叫喚:“楊師弟醒醒,楊師弟醒醒。”

    水龍頭繼續流水不止,我側過身去,問:

    “師兄有何吩咐?”

    師兄從《高數》書本下麵拿出那本熟悉的黃麵皮,翻開來,指著四大美女的照片,說:

    “來,現在總該可以和我一起合計了吧。現在人照都在,正是擇偶最佳時機。”

    我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在這暮秋初冬的荒涼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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