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弟弟妹妹老實了,小晚才開始拾掇繼母,昏厥的人不好伺候,等她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才終於把個半死的人弄幹淨了。


    弟弟妹妹幫忙,一起給她灌下一大碗米湯,許氏緩過幾分氣,但畢竟受了這麽大的折磨,開始發高燒,燒得稀裏糊塗,指不定就這麽燒過去了。


    小晚看著奄奄一息的人,不能見死不救,於是命弟弟妹妹看守他們的母親,她帶著彪叔留給她的銀子,預備去鎮上請大夫抓藥。


    可是剛走到門前,隔壁王嬸突然出現,她看起來憔悴又狼狽,臉上還帶著淚痕,卻是把一包藥丟給小晚:“發燒了吧,給她熬了喝下去吧,能不能活,看她有沒有命了。”


    小晚驚訝地接過藥材,打開紙包看了又看,王嬸不耐煩地說:“不是毒藥,是退燒的藥,我才不樂意毒死她,髒了我的手。”


    說罷,她拂袖離去,小晚連聲道謝,便進廚房給許氏熬藥。


    此時京城裏,二山已經陪著唐大人下了兩盤棋,最後一顆子落下,唐大人笑悠悠道:“年輕人好耐心,兩盤棋都不見你半分急躁,這樣的性情,為何要賭上自己的前程,提劍衝去丞相府?”


    二山起身垂首道:“事有急緩輕重,殺母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隻見唐府的下人跑來,在他耳邊低語,唐大人立刻肅穆起立,看了看淩朝風,對他們說:“隨老夫來,有貴客到。”


    三人一路迎到前廳,隻見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緩步走來,三人俱是認得天顏,紛紛跪倒拜見皇帝。


    項潤抬手:“起來吧,大家自在些。”


    而從他身後,走出年輕美麗的貴婦人,唐大人一怔,忙又拜服道:“皇後娘娘千歲,娘娘大駕光臨,老臣家中蓬蓽生輝。”


    皇帝嗔道:“娘娘才能叫你蓬蓽生輝,朕呢,是不是隻會給你添麻煩?”


    他的目光轉到淩朝風和二山的身上,搖了搖頭道:“添麻煩的人,在這裏呢。”


    衛似煙則笑悠悠地對淩朝風說:“淩掌櫃,好久不見。”


    淩朝風道:“娘娘,萬福金安。”


    他們進門說話,唐府女眷來迎接皇後,擁簇她到花園裏去遊玩,皇帝嫌廳堂書房裏說話怪悶的,也一並帶著他們跟在身後。


    唐府裏雖然簡樸,但占地極大,內院裏挖了一方池塘,養了幾尾錦鯉。


    皇後與女眷們,帶著唐大人的小孫兒們在那頭喂魚,皇帝站在這一邊,假裝要喂魚,那些魚兒幹等半天不見投食,都紛紛離了去找皇後了。


    項潤笑道:“愛卿府裏的魚,精明得很。”但話鋒一轉,就問淩出,“你希望這件事,有個什麽結果?”


    二山跪下道:“迴皇上,臣隻求兇手伏法。”


    皇帝瞥他一眼:“真的兇手,還是你以為的兇手?”


    二山毫不退讓:“迴皇上,真的兇手就是臣以為的兇手。”


    “淩朝風,你呢?”皇帝看向邊上站著的人,而心中不免可惜。


    這樣睿智冷靜有勇有謀的一個人,偏是寧願隱匿在市井之中為朝廷國庫奔走,而不願真正入朝為官。這樣的人才,不論擱在朝堂還是送去帶兵,都能做的風生水起,真真可惜。


    淩朝風冷靜應對,這不是他該多嘴的場合:“請皇上做主。”


    皇帝道:“畢丞相雖已辭官,在京城仍是德高望重之人,畢夫人自然也是,何況她還是侯府千金,各方各麵,朕都要顧全。”


    淩出卻插嘴:“皇上,畢宏無德,他若是德高望重之人,唐大人他們這些忠君愛國的老臣,又該置於何處?”


    唐大人一怔,幹咳了聲,嗬斥道:“淩出,你方才下棋時的冷靜呢?還有,你別把老夫卷進去。”


    皇帝大笑,對淩出道:“唐大人最是怕事的人,你小心惹急了他,下迴他再也不幫你。”


    二山耿直地說:“除此之外,臣不會再忍麻煩。”


    皇帝搖頭,負手背過去:“朕與你年紀相仿,我們都容易吃一樣的虧,以為這世間,隻要堅持正道就會有結果,年輕熱血,以為任何事隻要努力去做,就一定會有結果。”


    眾人一片靜默,遠處有孩童的笑聲,皇後看向這裏,與她的夫君揮手示意。


    皇帝露出幾分笑容,可說的話卻格外嚴肅:“淩出,你想在朝廷待下去,就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事,你可以有你的正義和熱血,但朕希望你至少要明白一點。”


    “是。”


    “往後不論遇到什麽事,不要先想著如何威脅朕,不要先算計如何讓朕下不來台。”皇帝轉身來,威嚴肅穆的目光落在淩出的身上,“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二山大窘,深深拜服。


    “這次的事,是皇後出麵,懇請朕為你和你的妻子做主,若不然,朕絕不會管。”皇帝冷然道,“朕這個皇帝,不是為你一人,不是為你一家,朕是天下的君主。”


    “……是。”二山僵硬地答應下。


    “你們看見一人餓死,而朕無動於衷,就會想,這個皇帝啊,連一個老百姓都救不了養不活,還說什麽為了天下。”項潤說道,“可你們是否看見,另外九個人,吃飽了活過來了?”


    二山抬起頭,看著帝王,眸中是敬畏的光芒。


    項潤肅然道:“唐大人老了,朕想要可以伴隨朕更長年月的股肱之臣,你和你的兄長畢振業,都是人才,且品行高尚。淩出,這次的事,朕會授意刑部徹查到底,但你和畢振業之間,是繼續做兄弟,還是從此仇視敵對,你自行抉擇。”


    二山愣住,雖然這個問題早就在他心裏,可他已故的母親,和未見天日的孩子,誰為他們做主?


    誰來緩解連憶的悲傷,誰去告訴連憶,這世道還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皇帝道:“淩朝風,陪朕下盤棋,朕近日籌劃再開一座山,再建一座兵工廠,用你的算盤替朕算算,要多少銀子才夠。”


    淩朝風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弟弟,先與唐大人一道跟著皇帝走了。


    這一邊,皇後看見淩大人還跪在那裏,便請各位夫人留步,帶著自己的宮女緩步走來,之後將宮女也留下,獨自來到淩出身邊。


    “皇後娘娘,萬福金安。”淩出俯首。


    “淩大人免禮。”皇後道,“淩大人,起來說話吧。”


    二山站起來,退開了幾步。


    似煙開門見山地說:“一切罪行,若坐實是畢夫人所為,以大齊律法,死罪不容赦。可死了,或許對她是一種解脫,可以早早結束這荒唐的一生,這樣還算是懲罰嗎?不如留她一條活路,讓她活著,看曾經受她傷害的人,過得有多好。而這樣,對於你在乎的人,給他們至親至愛之人留一條性命,你仁至義盡。”


    二山神情緊繃,不言語。


    皇後道:“淩夫人心地善良,寬容豁達,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二山深深作揖,叩謝皇後恩典。


    皇後笑道:“年前大病一場,幾乎與皇上陰陽兩隔,病愈之後,變得開脫了許多。在病中的夢裏,我似乎看見一個女子,用她小小的心懷,去包容天和地。”


    似煙仰望蒼天,轉眼過去數月,病中的夢境沒有變得清楚,但也沒有更模糊,那似有似無的震撼,一直繚繞在她心頭。


    “娘娘,臣有個不情之請。”淩出忽然道。


    “想請我去探望淩夫人嗎?”皇後笑道。


    二山眼中,卻是帶了幾分喜氣,氣息也明朗了,懇請道:“娘娘,兄長淩朝風成親在即,臣可否請娘娘賜一件禮物,賞賜給臣未過門的嫂嫂。臣冒昧了,請娘娘恕罪。”


    似煙笑道:“這樣好的事,我和皇上怎麽能錯過,明日我就命宮人,將賞賜之物送到府中。不過你們也要迴禮才行,我和皇上,等著喝喜酒吃喜糖。”


    二山大喜,俯首叩謝皇後,似煙看著他,心裏說不出的歡喜,那位即將嫁人的新娘,明明是從未見過的人,為何莫名地,感到親近?


    轉眼,兩天過去了,許氏漸漸退燒,雖然依舊病得不輕,命算是撿迴來了。


    睜眼見是小晚在家裏忙裏忙外,她也算識時務,不論如何現在要靠小晚伺候,就算依舊死性不改依舊不把繼女當人,也不會在這會兒作死。


    這天下午,她在院子裏砍柴,有陌生臉孔從門外經過,朝小晚張望了幾眼,但是去了隔壁王嬸家。


    小晚想大概是他們家的親戚來看王叔,王家的人心也是夠大,犯了這樣的事,好意思讓親戚來探病。


    自然,這與她不相幹,聽說爹爹已經在迴程的路上,等爹來了,或是許氏能起來了,她就迴客棧去。


    可傍晚時,隔壁的親戚走了,王嬸忽然出現在家門口,冷冷地問小晚:“那賤-貨醒了嗎?”


    小晚僵硬地點點頭,便見王嬸抄起一旁的笤帚,挽起袖子衝進屋子去。屋子裏頓時雞飛狗跳的,小晚進來看一眼,隻見王嬸正扒繼母的衣裳,揮舞笤帚打她,許氏殺豬似的哭喊著,把自己蜷縮起來躲在角落裏。


    小晚把牆角的文娟帶出來,妹妹哭著問:“姐,嬸會不會打死我娘。”


    “不會。”小晚擦去妹妹的眼淚,“不怕,姐姐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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