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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出李美蘭所料,天剛亮,宋錢氏就得到宋學禮逃走的消息,她立即帶上留根和幾個家丁,找到宋柏生,殺氣騰騰地直撲宋文彬家中要人。宋文彬夫婦自然不知宋學禮下落,也堅決不認為宋學禮此舉就是做賊心虛。


    宋錢氏眉頭一揚,厲聲道:“你們自然舍不得交出兒子,因為你們心裏清楚,一旦找到他,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沒法為自己申辯了。”


    李月華緊緊拉住她的衣袖,連聲哀求道:“嫂子,嫂子,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兒了,學禮不會自己跑了,要不然,他當初幹嗎自己送上門去?你是看著學禮長大的,他不是這樣的孩子呀!”


    宋錢氏斜了她一眼,說:“弟妹,我們妯娌一場,別怪我說話難聽,當然了,即便是難聽了,你在我這兒受了什麽委屈,迴去還有丈夫可以發發牢騷,還可能看我們走遠了,偷偷地和藏起來的兒子說說話。我能跟誰說去?都是女人,亡夫喪子,那得是什麽樣的苦命?”她長長地拖著“命”的尾音,像是唱著丈夫素來喜歡的昆曲,“知人知麵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人心隔肚皮呀,學仁是我生的,我一手忙大的,他竟然會去賭博,還輸了家裏良田百頃,這我都不知道。你們家的兒子,我一個禮拜能見上一眼就算是有眼緣了,他是什麽人,我哪裏知道?”


    李月華實在不是宋錢氏的對手,聽了她的話,愣了半天不知如何接話,宋錢氏也不再搭理她,直接對宋柏生道:“族長,他們二人是不會交出宋學禮這個殺人兇手的。我看,我們要搜家!”


    宋文彬氣得大叫:“宋錢氏,你別太過分了!”


    宋錢氏不惱不怒:“過分?這個詞兒刺耳了,你家兒子都待在祠堂這麽多天了,怎麽就突然跑了?是不是心虛熬不住,越想越沒指望了?殺我全家男丁的兇手跑了,我來他家看看,叫過分?誰過分?是誰在哥哥屍骨未寒,侄子們還未入土為安的時候就謀我們家業的?是誰派人十二個時辰盯著宋家大門,欺我一門寡婦?宋文彬,你沒資格說我過分。難不成真把宋學禮藏家裏了?看你這屋子也不大,能藏哪兒呢?難不成這屋子裏還有地窖?”


    宋柏生眉頭一挑,似有所悟,北方一到冬天氣溫奇寒,許多人家都會有一兩個地窖,用來儲存入冬後的食物。地窖多在屋外,但也有人家怕招賊,挖在屋內。他看著宋文彬發青的臉色,越發覺得可疑,遂斬釘截鐵地說:“搜,仔細搜。跺跺腳底下,聽聽聲音。”


    宋錢氏補充說:“不僅搜人,還給我搜宋學禮那混賬的屋子,看看有沒有其他的證據。”


    宋文彬張嘴想罵,又知道罵不過宋錢氏,想使橫,可他哪裏橫得過族長?他悻悻地和老婆退在角落裏,看著留根帶著宋家家丁將屋子跺得灰塵鋪天蓋地,翻得亂七八糟。


    人沒搜到,卻搜到了一封信。這封信之所以被留根留意,不是因為內容,留根不識幾個字兒。留根之所以認為這是一封很重要的信,是因為宋學禮將他放在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裏。宋學禮的桌子有八個抽屜,隻有一個抽屜上了鎖。隻有一個抽屜上了鎖也沒什麽奇怪,奇怪的是,其他七個抽屜裏,也放了許多信件,這就把這封獨自棲息在上了鎖的抽屜裏的信件襯托出一份與眾不同來。留根到底機靈,立即悟出了這封信的重要性,趕緊拿出來交給了宋錢氏。


    宋錢氏把信遞給宋柏生。宋柏生抽出信紙,共有兩張。他看個開頭就愣住了:這是忠義救國軍司令王佩飛寫給木紮鎮鎮長林雙江的,大意是,讓他拉攏宋學禮加入忠義救國軍,利用懂日語這個特長為國服務。


    這封信的內容宋文彬第一次聽到,聽完後他就立即打了個寒噤,兒子怎麽會和忠義救國軍扯上關係了?寫給鎮長的信怎麽又會到他手裏?宋家的事兒,他們不也有嫌疑嗎?這豈不是讓兒子更說不清了?


    宋柏生當機立斷,立即和宋錢氏等人前去找林雙江,宋文彬見了,也要跟著去,他是沒有幫兒子完全洗脫罪名的能力,但最起碼,他可以通過觀察,看看能不能發現有利於兒子的證據,再謀後事。


    他們突然出現在鎮公所,讓林雙江嚇了一跳,聽清來意,他摸了把修理得整整齊齊的山羊須,一口否認:“雖說宋學禮確實告訴過我宋家老四迎親的路線,但我那時是隨口一問,他也就隨口一說。我林雙江是什麽人?我在木紮鎮當了十多年的鎮長,你們還不了解一二?我一不貪財二不貪權,我要你宋家兒媳婦的嫁妝幹什麽?我們林家也沒窮到那種地步。家業殺人的事兒,我就更做不來了,我就是一個書生,亂世之中掛名當個鎮長,哪裏還有膽子去殺人?”


    宋柏生和宋錢氏都暗自承認林雙江說得有理。木紮鎮能和宋家比肩的,也隻有林家了,他確實犯不著為了那點嫁妝殺人。


    “但如果你不是為自己呢?”宋錢氏揚著手裏的信,說,“林鎮長,你不缺錢,忠義救國軍缺錢啊,軍餉糧食都需要錢,難保你不會和他們勾結做出這等惡事來?”


    “要做也是他們自己做。他們是軍隊,要槍有槍,要人有人,幹什麽還要和我勾結啊?宋老太太,我知道你苦大仇深,但也不能信口開河啊!”林雙江好脾氣地解釋。


    宋柏生知道從林雙江嘴裏問不出話來,但卻抓住了一個核心,他道:“林鎮長,忠義救國軍可沒人和宋學禮在一起喝酒,也沒人問宋學禮迎親的時間和路線,就衝我們手上的這封信,足以證明你和忠義救國軍之間有勾連。如果讓我們查出來是忠義救國軍幹的,你就是最初的泄密者,我告訴你,就算是拚了整個木紮鎮的宋氏家族,我也會讓你們一命償一命!告辭!”


    林雙江顯然被這話鎮住了,他愣了一下,才不冷不熱道:“走好不送!”


    出了鎮公所,宋柏生立即交代留根:“從現在開始,你就給我盯緊林雙江,看他和什麽人往來,一定要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你要隱蔽些,別叫他發現了。”又轉向宋文彬:“你不是著急為兒子申冤嗎?有些留根顧及不到的地兒,你去盯著。我也會知會族裏的子弟,處處留意林雙江。”


    宋文彬連連點頭,宋柏生這個時候還願意讓他做這事,這是對他的信任,對他信任,又何嚐不是對兒子的一份信任呢?


    宋柏生對宋錢氏說:“宋家媳婦,我越想越覺得這個林鎮長不對勁,說出來不怕你生氣,我真沒懷疑過宋學禮,隻不過他在拉稀的時間上太過湊巧而已。現在有了新線索,我認為要好好追查下去。”


    宋錢氏沉默了一會兒,說:“宋學禮那小子是不是被冤枉的,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既然他跑得不見蹤跡,那我們就轉個目標,細細地查查林鎮長近期所為,看能不能發現些蛛絲馬跡出來。”


    林雙江謀奪宋家老四媳婦嫁妝的蛛絲馬跡沒被查出來,倒是被查出他正在四處活動,勾結日本人,力爭讓日軍把一個物資中轉站設到木紮鎮來。


    宋文彬恨恨不平地說:“林鎮長明明是國民黨的人,日軍人沒來之前,比誰都愛國。我記得國民政府一成立,就任命他是木紮鎮鎮長,這都十多年過去了,日本人來了,他怎麽就不能拿出點氣節來,為國民政府多盡忠呢?”


    宋柏生也很氣憤地說:“是啊,現在日本人來了,他就爭著當漢奸了,把日本人的物資中轉站設在木紮,以後麻煩就多了。”


    宋文彬不解地問:“這怎麽說?”


    宋柏生道:“你想啊,日本人早幾年就全麵侵華了,占了很多地方,弄的是雞犬不寧。我們木紮的位置偏了些,被大小的山圍著,基本上見不到日本人,周邊雖有共產黨的遊擊隊、國民黨的忠義救國軍,但這裏不是他們的目標,也沒戰事,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日軍的物資中轉站建到這兒,這裏就成了要害地區,日本人還能不派兵過來把守?這些物資,對誰不是好東西?還不知道有多少人過來爭搶,現在可不是民國以前動動拳頭就行,是要放槍放炮的,天知道木紮會變成什麽樣。”


    宋文彬縮了下腦袋,他是知道一些事兒的。宋學禮從前在南京上學,如今也有很多同學留在南京,通過信件來往,宋學禮雖偏居木紮,卻也知曉幾分天下事。三年前,日本人兩周之內在南京殺了三十多萬人,其殘暴無道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他們若是出現在木紮,那日子還能過得舒心嗎?


    宋錢氏突然張嘴道:“日本人來不來木紮,那不管咱們的事兒,咱們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調查是不是林雙江勾結了忠義救國軍殺了我宋家男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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