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對他來說是很特別的一天。

    那一天,他不僅有了人身,還有了一個讓他值得誇耀的名字。

    從狐狸身到人形,哪怕這具皮囊沒有繼承任何狐族的外在優勢,某些方麵在天生優質的狐族看來甚至能稱其為缺點,但是他依舊為得到這具皮囊而歡喜不已。

    從無名無姓到有一個閃亮的名字,哪怕這名字隻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字,可開腔念它的時候,嘴角會淺淺的劃出一個類似微笑的弧度,喚著它會讓人愉快。

    那天起,他可以堂堂正正站立在王的身邊,和王一起俯瞰多姿的凡塵。

    那天起,他可以名正言順報上自己的大名,輕鬆遊走、混跡於人世間。

    「光」,這是青丘山的王,也是他的主人賜予他的字,光,明也,光明之耀也。他明了,裏麵包含了主人的希冀,於是從化身為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要用這一世來迴報王,因為王太過強大,所以他無須侍衛,那麽就成為他忠心的奴仆吧,在他需要的時候首當其衝,守衛他重要的東西、重要的人。

    “主人,我終於可以變成人的模樣了。”蹦蹦跳跳的說出第一句人話,可就在喜悅之際,一聲好聽但不懷好意的嗓音傳了過來,這不是王的聲音,而是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子的嗓音。

    她淘氣的質問著,“喂,我說,你要變成人的模樣能不能挑一副好點的皮囊?這副實在……”女子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連連搖頭,打量他和打量集市被販賣的家禽一般。

    沒錯了,他知道這女子是誰,那女子的一張臉,他看過一次就再也忘不掉。她有個好聽的名字,那個好聽的名字也是王為她取得,據說那個名字象征著一朵花,人麵桃花,說的就是她的模樣。也許在青丘山她的姿色算不得最出眾,但她在王心目中的地位絕對高於其他環繞在王身邊的女子,就憑這些,早在未化身之前,他就將她記在心頭,她的名字、她的喜好、她的脾性……

    夕顏;喜歡紫色紗裙,喜歡啃著青澀的蘋果;對不喜歡的人和事一定會手不饒人嘴也不饒人;王很寵溺她,作為奴仆的他隻盼能守護好王重要的人,可誰曾想,第一次麵對麵,她就表達出對他的不喜之情。

    這突來的意外,讓他不知如何自處,愣神了半天才反應過一句來,“實在什麽?”

    “實在不怎麽樣,笑起來八重齒,站著看像貓背,嘖嘖嘖……”搖頭的頻率很快,上下看去似乎沒有一點讓她滿意之處。

    “你、什麽意思?”

    麵對他的窘迫,她打著王的旗號光明正大的對他的模樣橫加指責,半分顏麵都沒留,“月哥哥可是王,有你這樣的仆人那是很丟臉的事好不好。”

    “你嫌我醜?”

    “醜是不醜了,就是有點讓我討厭。”

    紫衣一襲,輕紗蔓揚,和王的純白對比著看,那抹紫彰顯了一種幻美與媚惑。初見的驚豔,讓他差點忘記眨眼,而此刻的她邊咂著嘴,粉唇微嘟,褐色的眼眸哧溜的打轉,露出可愛的表情在數落著他的不好。

    他成了她不喜歡的一類人。而她,是王很重視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無法討厭她。

    “你又不是我主人,你的喜好我可不需要去理會。”

    “月哥哥,趕緊把這討厭鬼打迴原形啊。”

    “你說誰是討厭鬼?”

    “說你,就說你……”

    “你才是呢……”

    “呀,你這奴仆討厭鬼還反了天了,看我不教訓你,哼……”

    如果無法成為她喜歡的那一類人,那就努力成為讓她最討厭的人。

    如果吵鬧是接近對方的唯一途徑,他一點也不介意成天和她拌嘴。

    如果自己的能力不足以為王所用,那就在危機時刻為她挺身而出。

    她一直不喜歡他,甚至從不好好叫他的名字,一直‘喂’來‘喂’去,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會變本加厲的叫他‘討厭鬼’,百年來竟也習慣於她的毒舌,百年來竟也一路吵鬧過來,不甘卻很快樂。

    同時,他知道,自己很弱,不僅無法為王做點什麽,甚至比她的力量還要差得遠,有很多時候他會莫名嫌棄自己,為何自己這般弱小,為何自己不能為他們做一些什麽,百年來就算逞強他也不會讓人戳穿他的弱小,百年來他早就下定了某種決心,不理智卻能義無反顧的決心。

    掠過眼睫的風帶著最初的記憶在腦海中盤旋,不知道是何時的事,也不知道是為何這般,是美吧,太美的東西凡人總是想多看幾眼;久了這和美又沒多大關係吧,那樣真實的性情,她想要的都會逐漸去認同,毫無道理地在心底去認同;當你看著她眼睛的時候,她眼眸裏倒映出自己的瞳孔全部是她的模樣,凡人把這種情緒叫做喜歡。

    “光――”啪啪,那些即將穿過胸口的星星,在眼前化作塵土前,他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是她,卻不是她。

    失望,但不絕望。

    “你沒事吧?”擋在身前,緊握利刃的是那個個子小小的黃色身影,稚氣未脫的眼神裏盡是無畏。

    “想我死還早得很。”他知道,和他處於同樣地位的那個女孩子明白他的感受。在危機時刻能被一個人在意著,就算下一刻親臨死亡,心也是暖的,血也是熱的。

    畏懼,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頭,燕疑緋清脆的哨聲響起,“你的保鏢真不是一般的多,而且還很能前赴後繼,一會蹦出一個一會蹦出一個,這什麽時候才能消滅完,索性把他們全都召喚出來,七爺我一次性全部幹掉。”

    “燕疑緋,落在你手裏要殺要剮隨便,但這些和他們沒關係。”瞟了瞟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家夥,“還有你們兩個,我什麽時候輪到要你們來救了,快滾……”夕顏沒想到,這兩個修為不怎麽樣的家夥會出來保護自己,她記得自己對他們並不好。

    “夕顏姐姐,我們不會丟下你的。”小女孩眼裏盡是心疼擔憂,她完全不記得夕顏的調皮任性,隻想盡力保護她,即使不能周全保護,也要不離不棄的陪伴。

    “你這個女人到死了,還要逞強耍帥。”而少年眼裏則全是忿怒與責怪,怒她在這種時刻首先考慮到的還是自己的驕傲,怪她臨危時給予他們的信任太少。

    “就算要逞強耍帥也輪不到你這個討厭鬼來說我,……”夕顏的眼中看到的隻有那兩個平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可她骨子裏的驕傲不允許她向他們低頭求助。

    誰說記憶隻是單方麵的,那聲‘討厭鬼’時時刻刻提醒著她,他們一同走過的歲月。

    青丘山修行的日子實在太過閑悶,而他的月哥哥總是會不定期的消失一段時間,閑到發慌時她惡整過那些試圖獻身於王的各色鶯燕女子們,後來那些憎惡她的女子們全被那個彈得一手好琴的怪家夥給拉攏過去了,沒了戲耍的對象,日子又變得難以打發,於是那兩個同樣被王舍下的孩子成了她的下飯菜,言語間的逗罵,時不時的惡作劇,這都讓那兩個孩子頭痛不已,而她卻樂在其中。

    如今竟淪落到被她用來打發時間的家夥來求助,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何嚐不知道,他們的陪伴源於王的命令,她的爛脾氣也隻有王一個人能包容得了。所以她始終覺得,事情是自己造成的,那些心裏明明不喜歡自己卻無奈奉命行事的家夥們還是靠邊站比較好,她找不到接受他們救助的理由。

    欠了王的,可以許他一世來償還。

    欠了他們的,何以償還?

    不想,也不要。

    “快滾……”近乎咆哮的喊著。

    看著他們內訌,燕疑緋覺得好笑又有趣,看著還不忘打趣一番,“少年,你真是太不懂女人的心了,她叫你滾就說明她還是在意你的。”

    “在意我?”光心裏不斷重複著,一直以來不是隻有拌嘴和互相討厭嗎?何來在意?

    她的暴怒,不就是因為看不起他們,不想接受他們的救助嗎?不過是自詡優秀驕傲的心態在作祟,這怎麽能是源於在意呢?

    除了他們的王,她還會去在意其他的人?

    光不斷地自問,問到自己都有點恍惚了。

    看到光因為這句話而陷入了沉思,夕顏覺得不妙了,她的心思一下就被看穿了,被這個心思縝密心機甚深的陰陽師看穿了,“你個死燕疑緋,你隻不過是個陰陽師,不要搞得自己很懂女人一樣。何況,你哪隻眼睛看到本姑娘在意他了,他算是哪顆蔥丫,我會在意他,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說著還不忘瞪著黑衣少年,一臉厭惡之色。

    “是燕疑緋,不是「死」燕疑緋。不過你這小美人能記得我的名字,我還是有點小激動的。嗯…還有哦,你越是狡辯越是解釋就說明你越在意……”

    “死陰陽師,你給我閉嘴,要殺他們就快動手,說這麽多廢話作甚。”

    “放心,我今晚不會饒了他們的。”說罷,把女子按坐在凳子上,並把一張定身符打入她身體,使其不得動彈,一係列的動作之後,男子並沒有放慢速度,抖了抖衣袖,雙手合十開始結印。

    “你走開,這個家夥我一個人就能對付。”少年把擋在自己身前的黃衣女孩子給拉到了身後。

    “可是……”黃衣女孩子望著身前的黑衣少年,眼神中閃過擔憂之色。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束。”話音還未落,幾根白絲就從燕疑緋身後湧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少年襲去,少年見狀拔刀砍向白絲,誰知不僅砍不到還被白絲束縛住了刀刃,少年這才明白過來,此白絲韌性十足,並不是用來攻擊的武器,而是……沒錯,白絲在燕疑緋指揮下繞行著少年的身體,大有把少年五花大綁的趨勢,好在少年身手靈敏,為了躲避白絲的糾纏,少年以行雲流水的姿態在客棧中飛簷走壁,這相當耗費體力的近身追逐戰讓原本受傷的少年很快疲累,雖然幾根白絲被刀刃定穿在木牆之中,但少年握刀的手臂還是被其中一股給纏住了。

    “一根足矣。”燕疑緋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不知何時,白絲的另一頭被燕疑緋掐在手中,而另一隻手又呈結印狀,一張黃色的符咒出現在指尖,嘴裏默念著,一彈指,符咒隨著白絲滑向少年,少年來迴掙紮,眼見少年無法掙脫,黃衣的女孩子就想上前幫手,可被燕疑緋當場喝住:“那可是死咒符,被打中會現原形的哦。”

    女孩子本能的緩住了步調,眼睜睜看著那道符咒離少年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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