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最終停在了京都城郊外的亂葬崗附近,葉七夜下了車,走在被風雪凍的堅硬的地麵上,朝著亂葬崗深處緩緩走去。


    葉破軍就跟在她身邊,手裏握著一把刀,警惕的打量著四周。


    亂葬崗裏到處都是長的七倒八歪的樹木,寒冬裏,樹葉凋零殆盡,灰白色的天空下,那些胡亂生長的樹枝便好像是不甘的冤魂在朝天空伸出自己手,想要抓住那最後一絲生機。


    一個個無名的小墳包遍布整個小山崗,還有很多裸露在外麵的骨頭,也有被野狗吃的還剩半截的手掌。


    葉七夜捧著暖爐,越過那些光禿的樹木,越過那些低矮的墳包,越過那些伸出地麵青紫色的手掌,來到了小山崗的深處,快要接近山頭的那裏。


    在那裏,她見到了一個雪人。


    確切的說,是快要被雪埋起來的人。


    那人在如此寒冷的冬季隻穿著單薄的長衫,跪在一個小小的墳頭麵前,瘦小的身體好像隨著會被這無情的天地吞噬。


    他跪在那裏,脊背卻挺的筆直,葉七夜走近,發現哪怕他自己已經快被風雪淹沒,而他麵前燒紙錢的火盆卻依然燃燒著,腫的宛如蘿卜的手指捏著薄薄的紙錢,不停的在火盆裏燒著,他的動作幹淨利落,已經被凍爛的臉上帶著一絲虔誠,那是對死者最真摯的思念和愛意。


    葉七夜沒有出聲,隻是站在這個人的身邊,葉破軍卻不會允許她這樣糟蹋還未痊愈的身體,從背後抽出一把油紙傘,撐開之後站在葉七夜身後半步距離,不讓雪花落到她的頭頂。


    一捆紙錢終於燒完,跪在地上的人終於開口了,“我娘死了。”


    葉七夜垂下眼睛,看著墳包前那個小小的青石碑,上麵寫褚氏妻之墓。


    “我娘死了……你說的對……她沒有活過這個冬天……”褚良喃喃著,聲音在寒風中轉瞬即逝。


    沒有等來葉七夜的迴答,他抬起頭,漆黑的眼睛緊盯著葉七夜,像是黑夜中的惡鬼看著害死自己的仇人。


    “我娘死了,你本可以救她。”褚良壓低嗓音嘶吼著。


    “我為什麽要救她?”葉七夜反問,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你本可以救她!”褚良繼續說著。


    “她活著也是受罪,毒素已經侵入了五髒六腑和骨骼。”葉七夜繼續解釋。


    “你本可以救她!!!”褚良呐喊著,想要站起來去打葉七夜,卻因為跪的時間太長而猛地摔倒在地。


    唰!刀鞘彈出,葉破軍一手撐著傘,一手握著刀,刀尖直指褚良的腦門。


    “你本來可以救她!!!哪怕她再多活一天也可以!!我隻有這一個娘!我隻有這一個親人!!!葉七夜!!!你本可以救她!!!”褚良仰麵躺在雪地上,眼淚不停的流下,也隻有這個時候,他看起來才像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一個痛失至親的可憐孤兒。


    葉七夜緩緩蹲下身體,看著褚良的眼睛,“你娘死了,你卻活著,你為什麽活著?”


    褚良抬起手擦了擦眼淚,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整個身體因為寒冷已經麻木,他便放棄了這個想法,“為了報仇啊……你上次說的話還算數嗎?”


    “自然算數,但是我要的合作者,可不是躺在雪地站不起來的蠢貨。”葉七夜冷冷的說道。


    說完,她站了起來,瞥了一眼褚良,“跟上來。”


    葉七夜離開後,褚良咬著牙,強行運行身體裏少的可憐的靈氣,終於讓自己掌控了身體,他緩緩站了起來,感覺每一個關節都像是有針在紮一般,刺痛讓他幾乎瘋狂。


    但是他依然站了起來,並且朝著葉七夜離開的方向追去。


    他清楚的知道,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想要扳倒偌大的英國公府,所能依靠的,隻能是這個和自己同樣大的孩子。


    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亂葬崗外麵,褚良一路上摔倒了不下五次,一張還算精致漂亮的臉因為凍瘡和摔傷早已慘不忍睹。


    到了馬車邊,車裏立刻便傳出了葉七夜的聲音,“上來吧。”


    褚良猶豫了一下,還是爬上了馬車,無視了葉破軍冰冷充滿殺意的眼神。


    馬車內溫暖如春,褚良終於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而不是一個凍死鬼。


    葉七夜給他倒了一杯熱茶,然後慵懶的靠在馬車一角,並不開口說話。


    褚良端起那杯茶,捧在手裏許久,直到手掌有了些許溫度,才緩緩的喝了一口,一口熱茶下肚,他幾乎要舒服的呻‘吟起來,冰涼的身體正在恢複,就連一直麻木的神智都開始恢複了運轉。


    一杯熱茶下肚,褚良放下了茶杯,看著葉七夜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麽?”


    葉七夜半眯著的眼睛終於睜開,“現在的你什麽都做不了,你最應該做的,就是把自己收拾幹淨,治好身上的凍瘡。”


    褚良並不會覺得葉七夜這是在關心自己,他還沒資格獲得葉七夜的關心。


    果然,葉七夜接下來的話就證明了褚良的想法,“這副樣子和乞丐沒有兩樣,不適合你以後要做的事情。我在南水街給你買了一套宅子,你以後便在那裏生活吧,我還會給你一千兩黃金,這是買你一條命,如何搞定邱家的那些人不再找你的麻煩是你的事情,之後,你可以拿著這個金葉子來葉家找我,我再告訴你接下來該做什麽。”葉七夜說完,放在桌子上的手收了迴去,桌麵上便多了一枚造型別致的金葉子。


    褚良並沒有立刻去拿那枚葉子,而是看著葉七夜,“一千兩黃金,買我的命?我竟不知道我的命這般值錢。”


    一千兩黃金,足夠西楚普通人活兩輩子還綽綽有餘。


    “如果你再大一些,不多,再大五歲,我便會花一千兩黃金買你的命。”葉七夜淡淡說道。


    這個買命和之前可不同,之前是給褚良錢,這個……就是直接給黑水門了。


    褚良輕笑了一聲,拿起了桌子上的金葉子,“那麽,我以後該喊你什麽?主人?”


    主人……葉七夜搖了搖頭,“主公都比主人好聽,算了,暫時就喊我世子吧。”葉七夜無奈的說道,她畢竟不是男人,以後一大幫子人喊自己主公,想想都一身惡寒,這裏可不是三國。


    日後若是恢複了真實的身份,再改換稱唿不遲。


    褚良點了點頭,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而是猶豫了一下才問道:“為什麽是我?”


    葉七夜抬眼看他,褚良並沒有避開,“為什麽選擇我?”他一無所有,便是天賦,在整個京都的青年才俊中也不算頂尖,以葉七夜的家世,葉家一定會給她安排最好的伴讀和幕僚甚至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護衛,在他看來,葉破軍就是這樣的人,那才是葉七夜最應該信任的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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