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迴到家,玉賢就給田茂打電話,她急著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電話通了,響了好長時間才被接起來,一聽正是張田茂。“喂,還睡著呢?”玉賢輕聲說。“噢,玉賢呀。我昨晚上夜班”“知道,我們昨晚給你打電話了,你同事告訴我們了。”“噢,我迴來他們都走了。有事嗎?”“兩件事,一件虎的,一件我的,想先聽哪個?”“嘿嘿嘿……”田茂睡意未了地笑笑,“我耳朵準備好了,你先說哪個我就先聽哪個。”玉賢抱著電話笑起來:“滑頭!好吧,先說虎的。虎昨天開家長會了,主要是說他們今年是畢業班了,老師讓各自提前考慮好,是考高中,還是考中專、技校啥的,讓充分自我衡量,自我估計。我和媽希望他考高中,可虎想上中專,我們昨晚……”“他還是個孩子,他懂啥!”張田茂打斷了玉賢的話,睡意全無,明顯帶著點氣,“考高中,上大學!就這一條路,這事他說了不算!上中專,上技校,將來能幹啥?”“孩子是擔心考不上大學,複讀了也考不上啥辦?”“那就再複讀!”田茂的聲音一下提了上來:“學習就是苦差事,要是容易人人都是大學生了。偷懶!拈輕怕重的,以後能成啥大事?我真該帶他來這邊看看,看看人家的孩子都是怎麽學習的。人家這,孩子放學不是迴家,是到課外輔導班繼續上課,周末都不休息!到大街上看看,要麽是背著書包,要麽是背著畫夾,再要麽就是背著琵琶、二胡、小提琴,就是碰見一個空著手的,跟去一看還是個學鋼琴的、跳芭蕾的。他那啥多的都沒學,就光正常讀個書還再挑個中專?決對不行!我這一個星期都是夜班,打不成電話,你把話給他說清楚,必須上高中,必須上大學,必須好好學習,拚命學習!我這還一天到晚不停地看書呢,他別想懶!”說完,張田茂帶著氣“叭”地就把電話掛了。這邊李玉賢拿著話筒半天沒動,好心情也一下子沒了。

    “什麽人呀!”玉賢自已嘟囔了一句,也把電話往那甩,氣乎乎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心想,也沒說就一定不考高中呀,至於一下那麽大的火氣嗎?我這還有一件事沒說呢,他就摔電話。家裏的事從來也沒勞他操過心,不就是這次麽,真是長脾氣了,不想聽算了,我還不想……“叮鈴鈴、叮鈴鈴……”電話響了。“喂”,李玉賢沒好氣地接起來。“你剛才說兩件事,一件是你的。啥事?”是張田茂打過來的,聲音聽起來明顯柔和了好多。“你又想聽了。至於嗎?剛才那麽大的火。這你要是昨天在家還要把虎子打一頓不是?孩子都大了,說話得講方式了,光起脾氣光上火有用嗎?孩子是個好孩子,又不是聽不懂話的,給他說說重要性,多督促一下不就行了。再說了,是我在聽電話,又不是他在聽電話,你那麽衝,不是全衝著我了,我哪惹你了?”說完這些話,李玉賢的心裏舒服多了,田茂那邊稍稍一停,嘿嘿笑了兩聲,聲音低下來輕輕說:“我這不是一時著急嗎,那是我兒子我才這樣,換個人你看我急不急,他就是現在不上學了,我也不會起脾氣。你守著他,一定好好說說他。咱兒子腦瓜子夠用,小鞭子多溜著點,一定能考上大學,可不能順著他的勁,想幹啥就幹啥,有時候不能光講民主,這時間可耽誤不得。”“不用你說,那也是我兒子,我不會耽誤他的。”“說說,你啥事?”“聽了你肯定高興!”玉賢一下又來了精神,“廠裏出了個大海報。昨天鳳珍給我說的,我們一塊去看了,是廠裏免費搞的技能培訓班,十幾個班呢!自己選,等學會廠裏給聯係工作。我昨天想讓你幫忙參謀參謀看學啥好,電話沒打通,我們仨在家討論了一晚上,我決定學廚師。課程主要以麵點為主,再有點小炒。今天上午我去報過名了,鳳珍跟我學一樣的。怎麽樣?是不是很意外,很驚喜呀?”玉賢說完等著聽田茂說話,可田茂那邊稍稍頓了頓,並未聽出他高興:“你已經報過名,決定了?”“啊,你不高興?”“也不是不高興。”田茂又頓了一下,“那你不打算來這邊了?”“你給我找好工作了?”“找了,還沒完全說好,本來想著等都安排好了再給你打電話的。我們廠不行,沒有你幹的活。廠附近有個物流公司,是我們這一帶比較大的。他們那原來有四個驗貨員,有一個再有兩三個月要生孩子,我跟他們聯係過,已經差不多說好讓你去。上個星期我全白班沒顧上,這個星期我就說再找他們確定一下。”說到這,田茂停了一下,玉賢這邊也傻了,怎麽辦?去不去?田茂等了等又說:“你考慮考慮吧,我也沒想到那邊廠裏會有這麽一檔事。留下也好,虎子該考學了……來了也好……我想你……咱們都考慮考慮吧。”“嗯,那就先掛吧。”

    玉賢靜靜地仰在沙發上,心裏卻沒著沒落地亂成一團,這兩天的高興勁一下全沒了,就剩心裏撲通撲通跳的不分點。怎麽辦?怎麽辦?事怎麽都往一塊趕呢。浙江,那個她覺得天涯海角的地方,就這麽忽然間要向她敞開大門了,她真的可以和田茂朝朝暮暮了,原以為這一刻到來時,她會高興地歡唿跳躍,可現在卻是無氣又無力軟軟地斜躺在沙發上,六神無主,毫無喜悅可言。哎,苦無分身之術,她必須取舍。跟媽說,媽會怎麽說?媽一定尊重她的選擇,而且不管是走是留,媽一定都會支持的。要是走了,媽就得重新披掛上陣,家裏有個應試生,那場考試不單是考學生,也是考大人的。虎畢竟還是個孩子,需要有人時時提醒,時時督促,時時鞭策,媽六十多的人了,能操起這個心嗎?若是因為她的離開,誤了孩子,拖跨了媽,她和田茂在一起會幸福快樂嗎?若是留下,以後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去浙江了,那要等多久她和田茂才能再團聚呢?三年?五年?十年?或許更久……怎麽辦?怎麽辦?

    晚飯的時候,三個人的家庭會議召開了。玉賢媽支持玉賢去浙江,理由很簡單:“啥叫兩口子過日子?人和人本來都是陌生的,處的久了就有感情了,美的不美了,醜的不醜了,就隻剩親情互相溫暖了。飯擱久了會涼,人分久了會淡。去吧,虎已經不是小孩兒了,就算是個孩子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都三月份了,我們倆頂多拚搏四個月,虎一放假就可以去你們那,等再開學就上高中了,他一住校,剩我一個也是個閑人,我身體又好好的,不用你操心。你們倆呀,就在那好好地幹,保不準有一天,你們倆就把家一股腦都搬去了,那好日子才叫剛開始呢!可別錯過這個機會。”虎的態度也很明確,媽得留下:“咱家原先多熱鬧呀,你邊做飯邊唱歌,等開飯了咱圍著桌子搶著吃,搶著說;我爸還老愛帶著我去散步,揣著把口琴,隨便走哪就來一段。你想想,要是就剩我和姥姥,我們倆多孤單,多寂寞。再說,我今年可是畢業生呀,是重點保護對象呀,人家都全家總動員,咱家我就快孤軍奮戰了。還有呀,就算我上高中了,住校了,可我星期天不是還迴來的嗎,在外是一個人,迴來是兩個人,哎呀,想想都鬱悶,我還過不過了,讓我怎麽安心學習呀!媽,你跟我爸都是革命的老夫妻了,小小地犧牲一點點,照顧照顧小同誌吧!”

    ……  ……

    這一夜,玉賢無眠,她大睜著眼盯著天花板,把所有她能想到的可能都捋了一個遍。也許走是對的,可她是媽媽,虎需要她留下,這一個理由就可以否定其它全部走的理由。迴憶自己,從小就是她和媽媽相依為命,每每看到別人家有說有笑,熱熱鬧鬧,她的心底就會莫名地湧起孤獨、失落和哀傷,有時也會安慰自己——人家不過是三口之家,也就比我們多了一個,沒啥。可這安慰又是多麽無力,它跟本無法掩蓋那淡淡的悲傷,那遙不可及的幸福和快樂成了她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永遠都摸不平的暗疤。她也知道,媽媽一直都在努力地使她幸福,努力地讓她不比別人少快樂,為了她,母親放棄了多少本能擁有的美好;為了她,母親乎略了自己全部的感受;為了她,母親埋葬了青春,忘記了自己……現在,自己也成了一位母親,虎所害怕的孤獨和寂寞,不用他多說,她清楚得很。有些事,特別是和心靈有關的事,缺憾就是缺憾,它會長到靈魂深深處,在長長的人生旅途中,會不知什麽時候就跑出來戳一下你最脆弱的那根神經,不管你如何迴避,如何掩示,如何用盡全力,那缺失的,你永遠也無法替代,無法彌補。自己是一位母親,自己是虎子的媽媽,自己怎能置虎子全然於不顧?如果說當年自己的失落是一種無奈,那虎的感傷並不是不可避免,也許是母親就意味著犧牲,隨時犧牲自己的一切,這可能就是母性的一種本能吧!

    玉賢輕輕地,長長地唿出一口氣,“我要虎幸福,要虎比我更快樂!”這個信念讓她的心平靜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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