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收音機裏的昆曲哼哼,兩眼發昏。

    孫少清走到門口,低著頭敲了敲玻璃窗。

    門房打著酒嗝站起來:“馮小姐?這麽晚了……嗝……還要出門呀?”

    “嗯。”孫少清沉著嗓子,“家裏出了點事,要迴去一趟。勞煩開個門。”

    門房不疑有他,搖搖晃晃地走出去,掏出鑰匙,打開了小門。孫少清跨過小門,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口。

    馮世真目送孫少清順利離開,低頭看了看手表,轉身飛快地朝西堂而去。#####

    三十二

    有人給留聲機換了一張唱片,悠揚而極富節奏的小提琴聲響起,令人精神一振。

    那熟悉的旋律讓容嘉上的腳步猛地頓住。李小姐來不及停下,一頭撞到他懷裏,碰到年輕男人堅硬的胸膛,俏臉霎時通紅。

    “對不起。”李小姐急忙道歉,“我踩疼你了嗎?”

    “沒事。”容嘉上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仿佛全都被音樂帶著走了。

    “我……我不大會跳探戈。”李小姐羞赧地低著頭,“容公子肯定覺得我很笨吧,讓你見笑了。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這樣的跳舞會,什麽都不懂。要是做錯了什麽,還請你提醒我。”

    如此嬌羞怯怯,足已引得尋常男人們燃起熊熊保護欲,立刻就好溫聲軟語地嗬護安撫一番了。

    容嘉上低頭看著女孩羞紅的臉,神情冷漠,隱隱有些不耐煩。

    摟著女伴的伍雲弛自他們身邊而過,朝容嘉上促狹地擠了擠眼睛。

    容嘉上猶豫了片刻,禮貌地說:“沒關係,我領著你跳。”

    他重新邁步,熟練地帶著臂彎裏的女孩轉了一個圈。

    李小姐被他有力的胳膊摟著,心潮蕩漾,迷醉之色取代了硬撐著的矜持,占據了麵部的表情。

    熟悉的旋律,似曾相識的情景,以及臂彎裏陌生的女孩,都讓容嘉上有一種置身扭曲夢境的感覺。他隨著節奏邁步,旋轉,拖著笨拙的舞伴,硬著頭皮也要把這支曲子跳完。幸好李小姐漸漸適應了,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也不再踩他的腳。

    鋼琴迸發節奏激烈的音符。容嘉上鬆開手,李小姐隨著他的力量被推開,繼而轉迴來,撲進了懷中。

    女郎自容嘉上的懷裏抬起頭。清秀的麵容,明朗的雙眸,嘴角那帶著促狹的、似有似無的淺笑。

    她的腰肢柔韌,腳步靈巧,就像一隻在林間奔跑的小鹿。她的眸光好似夜空寒星,眼裏藏著訴說不盡的故事。

    容嘉上仿佛一腳踏進了幻境之中,心曠神怡。

    燈光轉暗,流光閃爍,如流星劃過天際,又如流螢飛過月下的沼澤,如兩段交織在一起的旋律,如兩個無拘無束的魂靈。輕盈地,優美地飛舞,彼此唿應,難分難舍。

    杜蘭馨驚訝地放下酒杯。伍雲馳也鬆開了女伴的腰,都側目望著陶醉中的那對男女。

    馮世真注視著容嘉上的眼睛,俏皮地問:“容嘉上,你為什麽總想到我?”

    容嘉上一震,瞬間從幻象之中清醒了過來。虛構的景象如碎裂的玻璃房子般崩塌,露出了真實的世界。

    陌生的舞會,陌生的女人。唯有樂曲是熟悉的,正進行到高潮部分,慷慨激昂,振得心弦共鳴。

    容嘉上猛地停住了腳步。

    李小姐氣喘籲籲,雙頰酡紅,眼裏蕩漾著春水,困惑不解地望著他。

    “對不起。”容嘉上眼裏的柔情如潮水褪去,隻留下月光下冷清的沙灘。

    他鬆開了李小姐的腰:“我……需要去見一個人。”

    “現在?”李小姐錯愕。

    “抱歉。”容嘉上退開一步,“有個事,我需要確認一下。”

    他擦著女孩的肩,腳步決絕,大步流星而去。

    李小姐被獨自一人晾在舞池裏,滿臉難以置信。

    幽靜的容府,偏僻的西堂裏,兩個保鏢在客廳裏打著牌。馮世真進了門,埋著頭朝樓上走去。

    高個的保鏢眉頭輕皺,目光隨著馮世真的腳步。

    “該你了。”同伴提醒。

    他這才轉過頭,朝茶幾上丟了四張紅桃九:“炸!”

    馮世真不緊不慢地上了樓,拉開了煙室的門,走了進去。煙室門邊放著一台留聲機。她挑選了一張黑膠唱片,放進了留聲機裏。

    舒緩的音樂聲迴響在這個清靜的秋夜之中,平添了幾分情調。

    容定坤躺在榻上,身上蓋了一張薄毯子,半睡半醒,並沒在意有人走進來。

    這個時候的他同往日有極大的不同,他臉上的肉都鬆散了開來,顯露出了幾分老態,嘴角的法令紋愈深,雙目渾濁,那種精明犀利的神情已不在。

    馮世真在他身邊坐下,學著孫少清的樣

    子,給他輕輕捏著腿。

    “老爺,還要再用點嗎?”

    容定坤眼珠子轉了轉,哼哼地擺了擺手。

    馮世真手下用力捏了捏容定坤的腿,他也沒有什麽反應。

    馮世真從懷裏掏出她小書房裏偷來的一張空白的公文箋,抓著容定坤的手,將拇指沾了印泥,摁在了公文箋上。然後她掏出濕帕子,小心地擦去了指腹上的紅印。

    她在容定坤身上翻找著,摸了半天,都沒有找到他的印在哪裏。

    容定坤歪著身子躺在榻上,眯著眼著馮世真,忽然困惑地問:“阿……阿和?”

    “嗯?”馮世真隨口應著,看到了容定坤領口露出來的一根紅線。她順著扯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金牌。牌子上陰刻著“容定坤印”四個字。

    原來這就是印!

    容定坤忽然猛地推了馮世真一把,撐起身不住往後躲,露出了之前初見馮世真時的那種驚駭恐懼的神情。

    “你……怎麽又來了?我親手埋了你,把你封了起來,你怎麽還能迴來?走開!快走開!”

    容定坤大叫,馮世真急忙俯身捂住了他的嘴。

    “噓……安靜!我不是阿和,不是來索命的。”馮世真聽到了保鏢上樓的腳步聲,情急之下追加了一句,“我已經原諒你了。”

    最後這句話對容定坤起了明顯的作用,他停下了掙紮,眯著渾沌的眼睛,努力透過模糊的視線看清馮世真。他表情又害怕又有些向往,似乎有話要說。

    “老爺。”保鏢在敲門,“沒事吧?”

    馮世真貼著容定坤的耳朵說:“要想我原諒你,就說你沒事。”

    她鬆開了手。容定坤慢吞吞道:“我沒事。”

    “讓他們可以休息了。”

    “去休息吧。”容定坤重複。

    “知道了。”保鏢轉身走了。

    馮世真看了看腕表。八點十五。門外鍾上則顯示八點四十五。樂曲舒緩,放完了一曲,又接著一曲。

    馮世真抓過金牌,飛速在公文箋上印下,然後把擦幹淨的金牌放迴了容定坤的領子裏。

    容定坤呆呆地看著她,又困惑又懼怕:“你是……阿和,還是嫂子?”

    馮世真好奇地問:“阿和是誰?”

    容定坤呢喃,目光投向窗外,道:“我……我最好的兄弟。”

    可見真是糊塗了,連男女都不分了。況且好兄弟也殺,孫少清說容定坤爛到骨子裏,真不是修辭誇張。

    容定坤眯著眼睛打量著馮世真。方才的驚嚇,讓容定坤有些清醒了。馮世真知道自己必須加快速度套話。

    馮世真柔聲問:“你想要阿和不再纏著你嗎?”

    容定坤一愣。

    “讓他不再出現在你的夢裏,不再找你索命。你可以安心一覺睡到天亮,再也不用擔心受怕。容老板,你想嗎?”

    “想。”容定坤眼裏充滿了渴望。

    作為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大概人生最大的願望,已不是財富和權力,而是一夜安心的睡眠了吧。

    “容定坤,”馮世真冷冷地注視著榻上頹廢迷糊的男人,“告訴我,十八號要出海的那批貨,放在哪個倉庫裏?告訴我,我就讓阿和不再來纏著你。”

    容定坤困惑地看他,“你為什麽叫我容定坤?”

    馮世真暗自驚訝。

    孫少清說的沒錯,容定坤發跡後改過名。而且推論出來,這個阿和應當知道他當初的名字,那有可能和他相識於微時。馮世真越發對這個叫阿和的冤魂有些好奇了。

    手腕上的表走到了八點二十,門外的鍾應該是八點五十分。十分鍾後,西堂的鍾會敲響。西堂保鏢在九點後都迴小房間休息。馮世真必須在這之前讓保鏢看到自己,確認“孫少清”在屋裏。

    “容老板,”馮世真咬牙問,“十八號那批貨,告訴我地址!”

    容定坤不安地轉動著眼珠:“那批貨……明朝古董。”

    “是的。”馮世真忍著肉麻的感覺,輕輕地拍著容定坤的手背,“告訴我,容老板。從今以後,你就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容定坤被安撫住了,表情鬆懈,目光渙散開:“貨在……虹口,東升北路,林家巷,十四號。”

    “你發誓?”

    “我發誓。”容定坤目光畏縮,小心翼翼地問,“阿和,我真的是不得已。你當初為什麽不肯再幫幫我?這個時,本也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斬草除根,我那是沒有辦法呀。我想活下去,難道也有錯嗎?”

    馮世真根據這番話,揣摩出了個大概,本能地感覺到了一股滲入骨縫的寒意。

    想必兩人為了爭奪什麽利益,容定坤為了自己,出手殺害朋友。可他良心不安,至今一直在夢中都被冤魂糾纏。

    馮世真冷笑,道:“容老板,你睡吧。這次,阿忠不會來了。”

    容定坤迷迷糊糊地哼著。馮世真抬手覆在他雙眼上,他接受暗示,閉上了眼,唿吸逐漸平緩。

    馮世真陰鬱地看了一眼,起身拉開了房門。

    樓下,保鏢打開了大門,楊秀成夾著一陣風,快步走了進來。

    “老爺在嗎?”

    “還在煙室裏。”

    “什麽時候能清醒?”楊秀成眉頭緊鎖,“我這裏有一封國際電報,需要他立刻迴複。”

    保鏢搖頭:“還要一陣子了,楊先生在客廳裏稍等。”

    楊秀成抬頭望去。馮世真飛速關上門,靠在了門後,狠狠咬了咬牙。

    她低頭看表。八點二十五。

    再有五分鍾,樓下的鍾就會敲響。楊秀成聽到聲音,講不定就會對照自己的手表,然後發現鍾快了半個小時。以他的細心多疑,一定猜出有人對鍾做了手腳,緊接著就會立刻上來確認容定坤的安全。

    煙室隻有一扇窗戶,可是為了保全,裝了鐵欄杆。

    馮世真急促唿吸,目光重新落在容定坤身上。

    容定坤抽煙時最討厭別人做什麽?她努力迴憶著孫少清往日說過的那些話。#####

    三十三

    孫少清拎著皮箱,下了出租車,快步穿過長街,朝對麵的飯店走去。

    “小姐。”一個男人忽然喚住她,“我想問個路。”

    孫少清記著馮世真的叮囑,不要去搭理陌生人。可是那個男人穿著十分體麵,容貌也很端正,像是個正派人。她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

    就這一遲疑,她發現自己被數名男子圍住!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路邊。車窗搖下,一個穿著西服的男子側過頭,朝孫少清微微一笑。飯店裏透出來的燈光照在他英俊的麵容上,讓他顯得越發輪廓分明,目光深邃。

    “孫小姐請不用緊張。我隻是請你去喝杯茶,說說話而已。明日一早,定會準時送你上船。”

    孫少清驚駭,剛張口要叫,卻被一個硬邦邦地東西抵住了腰。她跟著容定坤這麽久,知道指住自己的是一把梭子槍。

    問路的男子走過來,微笑著接過了孫少清的皮箱,順手將她推上了車。

    車門關上,碾過水窪,揚長而去。

    “滾—

    —”容定坤的怒吼伴隨著杯盞破碎的聲音。

    楊秀成驚訝地起身抬頭,就見煙室的門打開,年輕女子捂著臉,衣衫不整地衝了出來。

    楊秀成急忙別過頭,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女孩踉蹌地跑迴臥室,砰地甩上了門。

    楊秀成雖然經常進入西堂,但是孫少清是女眷,和他極少碰麵,也從來沒有說過話。這一幕發生得又快,楊秀成也覺得尷尬,根本就沒有起疑。他聽到了臥室反鎖上的聲音,知道女孩不會再出來了,捏著電報上樓進了煙室。

    就在煙室的門合上的瞬間,秒針嘀嗒走向正上方。

    嘀咕!嘀咕!——西堂的鍾開始報時,一隻小鳥彈出來,發出悅耳的叫聲。

    煙室裏的留聲機上正放著一首女高音詠歎調,嘹亮的歌曲掩住了鍾聲。

    而保鏢們則開始收拾撲克牌,起身迴小房間準備休息。

    鍾聲敲過,歌曲也播放完了,屋內恢複寂靜。馮世真拉開門,已穿好了衣裙。她踩著柔軟的地毯走了出去,將鍾撥迴了半個小時,然後悄無聲息地溜下了樓,從門縫裏閃身離去。

    夜風逐漸強勁,吹得樹影搖曳,猶如張牙舞爪的鬼魅。

    馮世真頂著風一陣小跑,迴到了大宅。

    後廚裏,值夜的年輕廚娘正和一個聽差的正膩在一塊兒,打情罵俏,馮世真的身影從窗外一晃而過。

    “誰?”聽差的望了一眼。

    “看哪兒呢?”廚娘把男人的臉又轉了迴來。

    馮世真沿著仆人用的小樓梯上了二樓。樓下收音機裏傳出來的越劇飄蕩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馮世真撫平了激烈的心跳和喘息,從主樓梯輕輕走上了三樓,然後再從三樓往下走。

    “馮先生還沒歇息呢?”容芳林聽到腳步聲,抬頭望見馮世真正從樓上走下來。

    馮世真說:“剛才開窗,有張卷子被吹下樓了,下來撿。”

    她微笑著朝容太太和大姨太太點了點頭,沿著走廊朝後門走去。

    大門外傳來轟隆的汽車馬達聲。兩道燈光晃過,汽車橫衝直撞地開進了院門。

    “好像是你們大哥迴來了。”容太太抬頭望了一眼落地鍾,譏笑道,“這才九點不到,他就迴來了,真是稀奇。”

    容嘉上快步垮進了庭院大門,站在草地上,眺望著夜色中佇立的容家洋房。

    他的

    心在胸腔裏激烈地跳動,就像一個超負荷運轉的泵,將滾燙的血液輸送到四肢百骸。腦子裏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催促著他,指引著他朝著那個人所在的方向而去。

    容嘉上大步走進了大宅裏,看也不看客廳裏的女人們,直直朝著樓上奔去。

    容太太沉著臉,狠狠地戳著毛線球。

    容嘉上急促喘息著,緊緊握了一下手,敲響了馮世真的房門。

    無人應答。

    房門沒鎖,容嘉上推開了門,裏麵空無一人。

    去哪裏了?

    容嘉上不敢貿然進女子的房間,隻站在門口打量著。

    屋子裏漂浮著一股馮世真的氣息,清爽的肥皂,混合著一點點雪花膏的淡香。屋子十分簡潔幹淨,書桌上堆放著書本和作業試卷。

    整潔的床上,搭了一條半舊的圍巾。那是他們半夜下樓偷吃的那次,她遺落下來的圍巾。他後來將它放在了書房,被她不動聲色地拿走了。

    她知不知道是他把圍巾送過去的?

    她什麽都不說,就像個猜不透的謎,解不開的鎖,讓容嘉上抓心撓肝,欲罷不能。

    “大少爺?”老媽子在身後探頭探腦,“您找馮小姐呢?”

    容嘉上迴過神,不動聲色地關上了門。

    “我看到她的房門沒關,人也不在。她去哪裏了?”

    老媽子說:“馮小姐剛才下樓去了,說是卷子被吹落了。”

    馮世真站在八角亭邊的老桂樹下,將寫了地址的密碼紙條和公文箋卷在油紙筒裏,塞進了一人高的樹洞裏。

    風倏然停歇,滿庭沙沙聲靜了下來,仿佛中了安靜的咒語一般。被吹散的桂花香又逐漸包圍了過來,濃稠得就像化不開的蜜。

    馮世真抬頭望著樹梢一串串金燦燦的桂花,深深唿吸。

    這麽大的風,到了明日,也不知枝頭的桂花還會剩多少。這株老桂樹的花謝了,桂花的花期大概就真的過去了。

    身後一陣腳步由遠及近,大概是巡夜的聽差。

    馮世真裝模作樣,抬手折桂枝。

    一隻手忽然按在了她的肩上。

    她倏然一驚,猛地轉過身。

    桂枝彈了迴去,樹枝一陣顫動,抖落桂花如雨,紛紛揚揚,落了樹下人一頭一身。

    容嘉上的視線猶如跨越千年投射而來的一縷

    星光,映射進了馮世真的眼中。

    頭頂積雲散去,月朗星稀,月光透過濃密的枝葉,投下斑駁曖昧的光點。

    他看到了?

    馮世真緊張地屏住唿吸。隨即,她看出了容嘉上情緒上的異樣。

    容嘉上專注地看著她,思索著,就像發現了停在花朵上的蝴蝶的孩子,充滿了向往和歡喜,十分迫切,卻又不敢輕易靠近。

    或者,一條魚兒終於被魚鉤上的餌食引誘住了,想去吃,卻又不敢貿然下口。

    馮世真跟著緊張了起來,死死抓著釣竿,怕嚇怕了他,又怕一時激動,收杆太早。

    冷靜。她對自己說。

    不能讓容嘉上看出你又任何期盼,你要做好被動的一方。

    “嘉上,怎麽了?”馮世真說,“找我有事嗎?”

    容嘉上喉結滑動,灼熱的目光鎖定了馮世真的臉。

    “你和她一點都不像。”他說。

    “誰?”馮世真隱約猜得出,卻裝作不知道,“嘉上,有什麽不對的嗎?”

    容嘉上凝視著馮世真眉宇明朗的麵孔,呢喃著說:“可是為什麽呢?你到底哪點好?”

    風又起,卷起了花香,和這曖昧不明、悸動陶醉的氣氛,一股腦地帶走了,飛向了茫茫黑夜。

    雲散了又聚,遮住了月光。

    後門打開,屋裏的光照出來。馮世真視線裏一亮,看到了那個探頭張望的老媽子。

    時機再好不過,連老天爺都在幫她。

    “你這話說得好沒頭緒。”馮世真微微笑著,迎著容嘉上的目光,“我哪點沒有做對,又惹你大少爺不高興了?”

    容嘉上搖頭,困惑地問:“馮世真,為什麽我總是想起你?”

    馮世真的氣息驟然混亂,理智險些失控。

    青年英俊分明的麵孔沉在幽暗之中,目光裏燃燒著一股豁出去的瘋狂。

    “你哪點值得我這麽關注了?”

    馮世真嘴角抽了抽,剛剛升起的旖旎的情愫轉眼就被大風一陣吹散。

    “大少爺!”馮世真咬著牙,提高了嗓門,“你喝醉了?”

    “我沒有喝酒。”容嘉上認真地注視著馮世真,“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會是你?你有哪點好,值得我總是惦記著你?”

    老媽子已經走出了後門,興致勃勃地朝這邊望

    ,側著腦袋偷聽。

    “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馮世真冷著臉朝宅子後門走。

    容嘉上下意識抬起胳膊把她攔住:“我話還沒說完。”

    馮世真慍怒道:“我可沒有義務留下來聽你羞辱我。”

    容嘉上抓住了她的手:“你難道不是有意接近我的?”

    馮世真深吸了一口氣,抬起胳膊,一巴掌甩在了容嘉上的臉上。

    容嘉上愣住。

    老媽子就像叼著獵物的狗,一溜煙跑迴客廳找容太太邀功,興奮地大聲道:“太太,不好啦!大少爺喝醉了酒,在後麵欺負馮小姐,被她打耳光啦!”

    當——九點正,落地鍾敲響。

    容太太懷裏的毛線球滴溜溜滾落在地。容芳林咣啷跌了牛奶杯。#####

    三十四

    容嘉上懵了,呆站著一動不動。

    馮世真咬牙切齒道:“我沒那本事能操縱你的腦子。你要想著我,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反倒怪我勾引你?容嘉上,你這什麽狗屁不通的邏輯?”

    “不是的……”容嘉上迴過神,急忙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看你就是!”馮世真兇狠地推開容嘉上,埋頭朝後門衝去。

    容太太帶著一群興奮過度的娘子軍剛殺到後門,就見臉色蒼白的馮世真衝了進來。馮世真仿佛被身後的猛獸在追著似的,誰都沒理,悲憤地朝樓上跑去。

    容太太急忙讓兩個女兒跟著去看看,自己則帶著大姨太太和老媽子們去找容嘉上興師問罪。

    容嘉上木然地站在桂樹下,對那群氣勢洶洶的女人視若無睹。

    “嘉上,你怎麽可以做出這樣的事?”容太太痛心疾首,“馮小姐是我請來教你們兄妹幾個學問的,是正經人家的小姐,是你的老師。你怎麽可以犯這個糊塗?”

    容嘉上抬頭望著三樓那扇亮著燈的窗戶,對繼母的話置若罔聞。

    容太太道:“我是管不了你的,讓你爹來管你。”

    說罷,一邊吩咐聽差的去請容定坤來主持大局,一邊讓人把容嘉上押迴客廳。

    聽差的匆匆跑到西堂,正見楊秀成從煙室裏出來。

    “出什麽事了?”楊秀成問。

    鍾走到整點,嘀咕報時。聽差的氣喘籲籲道:“大少爺醉酒調戲了馮小姐,太太發了火,請老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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