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元年的大魏,龍盤虎踞淇江以北,與齊梁齊手滅六國,鎮氣運。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劍宗明一劍鎮洛陽,再一劍寒蘭陵,為大世遞出最驚才絕豔的一劍。


    這是妖孽應運而生的一年。


    故而無論是齊梁還是大魏,在這一年裏,風雨如晦不動聲色,明麵暗裏,在淇江龍船劍舟兩位皇帝麵色平靜簽訂和平契約的背後,都做出了無數準備。


    為了十六年後。


    妖孽長成的這一年。


    瓜熟而蒂落,輪迴因果生根發芽,隻需要十六年。


    十六年前,在北原的寒酒鎮,身披獵獵白袍的西關藩王,懷中抱著繈褓裏沉睡的那個嬰兒,為大魏種下了一份因果。


    他送出了北原的劍子,帶迴了妖刀的魂魄。


    自此以後,洛陽城內多了一位劍心通慧的風雪銀城入世弟子,隻等十六年後,正式訃告天下。


    同樣的,風雪銀城得到了世上天資最驚豔的劍骨相天才,在未來的群雄爭霸之中,足以力壓一整個大世的妖孽。


    兄妹關係,師門關係


    一層又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將這兩個年輕人聯係在一起,即便隔著北原的磅礴大雪,即便跨越千裏萬裏,即便素來不曾謀麵,在年歲遞增之中,一封又一封書信,將這兩個未來天才的關係越拉越近。


    而潛移默化之間,許多事情也隨之發生了改變。


    譬如坐擁萬裏浮土的北魏,與世間最神秘的聖地,關係也越拉越近。


    隻到突破那一層禁忌。


    昭告天下,大魏明珠魏靈衫為風雪銀城閉門弟子。


    自此風雪銀城入世。


    俗世。


    俗事。


    俗世裏多的就是俗不可耐的事。


    在世上寥寥那麽幾位宗師眼裏,這一切做的再隱蔽,再秘密,都沒有任何意義。在妖孽凋零的年代裏,這些宗師幾乎都是上個時代的老人,半個身子埋在土裏,無欲無求,無所掛牽,一心隻想著為自己續香火。所以彼此之間,上得了台麵的上不了台麵,都心知肚明三大聖地的入世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隻是三方都在等一個合適時機公布於世罷了。


    劍塚在鬼門關一戰之後四分五裂,劍塚弟子葉小樓劍鞘裏攜帶劍塚千萬柄遺劍開始遊曆人間。


    隱穀最後一次開天榜,公布一百零八名額,與此同時,唯一傳人王雪齋背負大聖遺音走出東關山,開始以戰證道。


    而風雪銀城,也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李長歌南下入風庭,向天下昭告魏靈衫與自己的師兄妹關係,便是最合適的時機。


    而風庭城的大事件最終結局,以那隻龍雀手持洛陽心,極任性送小殿下逃出風庭告終。


    而此番南下,背負銀城入世任務的李長歌,偏偏恰巧不巧地與魏靈衫走失。


    像是巧合,又像是命運捉弄。


    於是風雪銀城就這麽卡在了這道門檻上。


    半隻腳踏入世俗之間,半個身子又藏在北原裏。


    這些聖地為什麽急著入世,世人大多是不知道的。


    而曹之軒知道。


    從十六年前,布下第一顆棋子的時候,把那個女嬰兒接入洛陽城裏的時候,他就知道,會有今天這麽一天。所以那位大人物來到了洛陽城,他也知道。


    曹之軒緩緩攤開手掌。


    掌心一道極深的血痕。


    他微微皺眉,中指拇指探出按在傷口之上,將那道傷口拔開,血肉緩緩綻放,一枚晶瑩剔透的碎片,在粘稠的血液裏,幾乎要紮到骨子裏。


    浮世印最核心的那一枚碎片。


    曹之軒悶哼一聲,兩根手指已經鮮血淋漓,顫抖不已,卻攥住了那枚嵌入掌心的浮世印碎片。


    低沉嘶啞的吼聲。


    一頭汗水的曹之軒眼神陰森,喘著粗氣,盯著那一枚浮世印碎片。


    空間開始不穩定的波動起來。


    那枚碎片上空三尺的空間被撕開一道裂縫。


    一襲紫袍邊角從裂縫之中展露而出,白皙而線條柔和的五指輕輕虛按,接著輕鬆扒開空間,接著蛻身而出,最後落在曹之軒麵前地上。


    “陛下”紫袍大國師緩緩站起,拍了拍紫袍上沾染陽光氣息的灰塵,輕輕嗅了一口人間的空氣,最後柔聲說道:“好久不見。”


    曹家男人沒有開口,捂唇微微咳嗽。


    他抬起頭,望向洛陽上空澄澈幹練的天空。


    一幹二淨。


    就好像現在的洛陽城。


    更像是現在的萬裏北魏,什麽都沒有,一窮二白,好生幹淨。


    那件白袍沒了,浮世印沒了,四王三十二諸侯沒了,朱雀大陣沒了,六道佛骸裏的積蓄也沒了。


    什麽都沒了。


    如果如今的齊梁揮軍北上,踏平大魏,何須一年?


    無疑是摧枯拉朽的姿態,而北魏能做的,隻有引頸待戮。


    死棋。


    北魏的牌麵上,已經空空如也。


    “北魏還有我。”


    紫袍大國師微微笑道:“北魏的牌麵上不僅僅有我,還有很多東西,比以前要多,比任何時候都要多。”


    曹之軒望向玄上宇。


    玄上宇點了點頭,輕聲道:“陛下不要忘了,風雪銀城一但入世,將會有多少資源,能為我們所用。”


    “現在好了。”


    紫袍大國師輕聲笑了笑:“她從北方殺下來了,正正好呢。”


    洛陽城內的空氣有些微微凝固。


    紅衣兒緩緩抬手。


    背後的劍匣自行掙脫紅繩,極通人性的前移至胸前。


    浮在空中。


    她輕輕咬破自己拇指,接著是食指,中指,無名指,尾指。


    雙手十指。


    血珠在白皙指尖滴出,指尖上的鮮血在空氣之中迅速溢散,像是哀鳴的鳳尾蝶,在血氣彌漫的風中飄舞。


    十指鮮血流下,在劍匣上緩緩匯為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畫麵。


    黑龍咧嘴笑,白鳳變紅鳳。


    她的元力越來越弱。


    氣息越來越微像是黑夜之中搖搖欲墜的燭火,輕易就能吹滅。


    天酥樓樓頂的對峙之勢已經不複。


    大聖遺音依舊浮在隱穀傳人的身前,隻是彈破弦後,古琴主人有意無意讓琴聲寂靜下來。


    青石小和尚眉頭緊鎖,天地之間布滿了劍氣,卻沒有指向王雪齋,而是指向了一處虛無縹緲之地。


    劍氣崩裂空間,露出一角衣袍。


    小殿下喃喃:“這是”


    易瀟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碰見這個人。


    身邊的魏靈衫麵色瞬間蒼白。


    那一襲衣袍,在空間崩裂之間展露而出,獵獵作響,衣袂在虛空之中帶出一片極寒的雪花。


    那一朵雪花極其細微,遇風即化,瞬息湮滅。


    除了北地風雪銀城的那位城主,世上還有哪一位,能達到如此功參造化的境界?


    北地風雪銀城的城主,是三大聖地主人級別的存在。


    三大聖地不入世,即便入世,也隻有弟子能行走世間,超脫之後,便再不能以真麵目示人,插手世俗事。


    故而劍主大人隱居劍塚草廬,隱穀穀主雲遊天下。


    北原風雪銀城的城主,自然也應如此。


    他為什麽會來到洛陽城?


    易瀟突然心生不妙,想到了一種可能。


    小殿下從感應紅衣兒氣息入洛陽城後,一直以為這位出乎意料的奇兵入城以來手按劍匣,是為了一劍為自己解圍。


    而紅衣兒的氣息越來越弱。


    四周的元力甚至被蕩起波濤。


    再到那個隱在虛空中的男人,被漫天劍氣逼著顯出身形。


    原來這一劍,是為了送給風雪銀城的城主。


    那麽洛陽這個北魏國都,千年古城。


    會不會恰好,就是紅衣兒選的戰場?


    洛陽城樓頭。


    鍾家男人麵色波瀾不驚,抬起頭。


    雪白色大麾籠罩天空,天青色的冰寒迅速蔓延開來,方圓百尺之內,逐漸被風雪堆出一道模糊而磅礴的身影。


    盛紅色唐裝的男人自歎弗如:“原來宗師之境,居然也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段無胤麵色慘白,囁嚅問道:“這是風雪銀城城主?”


    鍾玉聖輕輕點頭。


    這道身影也唯有風雪銀城城主。


    北魏小侯爺望向那道與風雪之中來客相對而立的紅衣身影,問出自己心頭難以理解的問題。


    “為什麽她敢遞劍?”


    鍾家男人說:“如果一個人要殺你,出劍也是死,不出劍也是死,你出不出劍?”


    段無胤麵色蒼白,接著問道:“風雪銀城城主要親手殺她?”


    鍾家男人輕輕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像是讚歎,更像是惋惜。


    “是啊,那些人要親手殺她,所以她逃到哪裏,都沒有用。”鍾玉聖喃喃:“時辰到了,去那裏都一樣。”


    段無胤不明白鍾家男人的意思。


    “你沒有到宗師,所以不明白。”鍾家男人笑著開口:“這世上有些規矩,是違背不得的。”


    “她破矩了。”


    “從冰木湖走出的那一刻起,就破矩了。破矩是什麽意思,你以後自然會明白。你隻需要知道,但凡破矩的人,他們遲早會成為死人。”


    “而負責殺死破矩者的,自古以來,就是風雪銀城。”


    “所以今天,洛陽城頭那兩個妖孽的架肯定打不起來了,因為這裏是她選的戰場。”


    “她選擇死在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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