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上宇施展封禁之術之後,無論是元力,還是魂力與氣血,此刻都跌入了穀底。


    紫袍大國師坐在橋上。


    他靜靜望向那浮在佛骸冥河之上的三道年輕身影。


    “如果你們離不開這裏”


    “那麽洛陽的三百朵大紅蓮誰能攔住呢?”


    玄上宇緩緩閉上眼。


    如果洛陽注定不會出事,那麽除了眼前的三個人,還會有誰,是最後的救世主?


    誰有這個資格?


    誰有這個能力?


    柳白禪已經死了。


    沈紅嬰也不在人間。


    反複推演反複推演,卻是無從得知。


    他想不到還能有誰。


    檀陀地藏佛像的庇佑之中。


    魏靈衫微微蹙眉,說道:“他那句話究竟什麽意思?”


    洛陽不會有事。


    青石小和尚搖了搖頭。


    “他把我們困在佛骸之中,心中所想,應是那三百朵大紅蓮引爆,之後洛陽化為廢墟。”青石皺眉道:“可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像是帶了一點病態的期待?”


    “說是期待也並不算準確。”青石自顧自想了想,又道:“就像是他期待著這個結局,又飽含著糾結。”


    “可無論怎麽樣,他都說對了。”


    小殿下鬆開搭在青石小和尚肩頭的手。


    他輕聲道:“洛陽的確不會有事。”


    (大家可以猜一猜誰是救世主?)


    洛陽城內。


    鍾家大小姐和唐小蠻精疲力竭靠在南門的青銅門上。


    燎原的朱雀虛炎初熄,那場從天而降的梨花雨對她們而言,無疑是一場神跡。


    鍾雪狐抬起頭,漫天梨花落在她的肩膀,麵頰。


    隻可惜她並沒有力氣去欣賞這一幅場麵。


    逆著人流跑到洛陽南門,已經耗費了兩位大小姐全部的力氣。


    鍾雪狐和唐小蠻麵色蒼白,倆人後背抵在城內,麵前是黑壓壓的人群,人擠著人,哭喊著衝擊城門。


    洛陽城內是一副極為動蕩的局麵。


    大災平靜下來,無數的人流卻嘈雜無比。


    洛陽乃是北魏一國國都,北方第一古城!


    在一年一度的洛陽士子宴上,居然發生了焚城這種離譜的意外。


    究竟是人為,還是天災?


    可無論是人為還是天災,這場大火,都是從皇宮深處蔓延出來。


    這背後的隱喻真相,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北魏的黑甲在焚城大火熄滅之後開始迅速出動。


    隻可惜再迅猛地出擊,也無法鎮壓此刻洛陽的躁動。


    數以千計的江湖客猛烈地衝擊城門,十六扇城門,幾乎都受到了不約而同的衝擊。


    “開門!開門!”


    “為何要關門!”


    “陰謀,這是一場陰謀!”


    洛陽南門受令守城的赤鳳營。


    赤鳳營校尉燕南嶼默默登上南門城頭。


    這是他此生見過最殘忍的場麵。


    遍地的鮮血骨茬,被碾壓平鋪,無比細致,在南門城樓展開一副紅白森然的地獄畫麵。


    燕南嶼深唿吸一口氣,赤鳳營紅袍拖行在地麵粘稠的血液之上,腳底有些發滑。


    他有些站立不穩,麵色慘白,腦海中迴蕩的,卻是皇宮內發出的那道號令。


    要自己率領赤鳳營死守洛陽南門。


    拒死不開門。


    燕南嶼想不明白,想不通。


    他知道先前是守城的,乃是洛陽禁軍之中的精銳青鸞營。


    他也知道洛陽城樓頭上,那夾雜在血泊與白骨之中的零散機簧,是陛下特地為青鸞營配備的三百架重弩。


    燕南嶼更知道,青鸞營此次出行,並非是校尉領令,而是那位大人。


    所以,此刻青鸞營盡數陣亡。


    那位大人,北魏十六年來的頭號劍道大師


    燕南嶼扶在洛陽城頭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深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鼓起。


    他看到了那個青衫染盡鮮血、沾染無數黃沙的屍體。


    倒臥黃沙之中,懷中尚抱著那柄支離破碎的玄黃。


    燕南嶼十指在城頭勾出一道血紅痕跡。


    他雙目泛紅。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在那場大火之前,閉門的命令,正是出自陛下。


    難道就是為了能夠一場火,把洛陽燒得幹幹淨淨嗎?


    燕南嶼失魂落魄,迴頭望向洛陽城內。


    洛陽南門,巨大的青銅門不斷震顫。


    狂亂的人群在衝擊南門,踩踏而死的生命,便不知有幾多條。


    擂打城門的聲音,哭喊聲音,還有嘈雜的叫罵聲音,喧喝怒斥,聲嘶力竭的尖叫。


    赤鳳營的三百紅甲已經登上洛陽南門,控弦待發。


    隻等一聲令下。


    燕南嶼赤紅著眼,十指在城頭抓住十道鮮血淋漓的溝壑,再深入掌心,攥緊到青筋畢露,血絲浮現。


    “死守”


    “為什麽要死守”


    “都死了”


    “還會死更多人的”


    有選擇嗎?


    沒有選擇。


    陛下一言出,便是一千條人命,一萬條人命,也要搭進去。


    洛陽城頭。


    在數以千萬的狂亂人流之中,赤鳳營校尉燕南嶼緩緩抬起一隻手。


    赤鳳營中,這便是射殺手勢的前奏。


    但那隻手微微停頓。


    燕南嶼痛苦搖了搖頭。


    他看到了南門人流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個在人群之中艱難穿梭,滿麵大汗的婦人,不時緊張張望,左顧右盼,等待著南門打開,自己能夠離開這座死城。


    她卻沒有想到,此刻站在南門城樓,將要揮下屠刀的,是自己結發十年的丈夫。


    她的右手搭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之上,即便一眼望不到離開的路,婦人的麵上依舊帶著艱難的笑容。


    “寶寶乖待會就好待會就好”


    沒有什麽,比起懷胎更讓女人欣喜。


    也沒有什麽,比向自己的骨肉揮下屠刀,更讓人痛苦。


    燕南嶼懸在空中的手,在萬眾矚目之中,變得頹然無力,然後緩緩落下。


    赤鳳營三百控弦之士怔住。他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命令。


    “開城門。”


    燕南嶼的聲音帶著顫抖。


    他閉上了眼,腦海之中無數畫麵來迴翻滾,艱難開口道:“如果陛下怪罪下來,我一力承擔。”


    這個紅袍拖地的男人說完這句話,便好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緩緩蹲在血泊之上,而後跌坐,雙手撐地。


    他隻是一個小人物,忠於大人物的意誌,為北魏生,為北魏死。


    可小人物,也有自己的私欲,也有自己的念頭。


    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臨時而起的念頭,使得故事的天平微微傾斜,而改寫了最後的結局。


    燕南嶼望著天空,帶著一絲釋然,吐出胸膛之中憋了許久的怨氣。


    這個男人帶著一絲快意,喃喃道:“操你媽的狗屎軍令啊”


    “要離開洛陽?”


    段無胤皺眉望著盛紅色唐裝的鍾家男人。


    鍾玉聖輕聲點了點頭:“嗯。”


    “那”段無胤指了指皇都城頭,那裏本來是八大家齊聚的地方,欲言又止道:“就這麽放棄了?”


    鍾家男人聲音平靜道:“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說,你不是吞了老爺子的一部分元力麽?”


    “那位菩薩已經離開了。”段無胤有些急躁,按耐不住性子道:“那裏還有唐老太爺的元力殘留,我們現在殺迴去,八大家的人反應不過來”


    而鍾家男人不等段無胤說完話,就冷冰冰打斷道:“貪多嚼不爛,吞噬相自古以來的宿主,都死在自己的貪心之中。你有耐心隱忍那麽多年,難道就忍不了一時?”


    “這不一樣!”段無胤咬牙切齒道:“你如今晉入宗師境界,這世上還有幾個人是你的對手,就算剛剛對上那位菩薩,也並非全無勝算,我們為何還要畏手畏腳?”


    鍾玉聖麵色漠然望向這位黑袍裹身的北魏小侯爺。


    段無胤憋迴一肚子火,恨恨道:“我聽你的。”


    鍾家男人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模樣,淡然解釋道:“你既然身負吞噬相,那天下皆是你的獵物,要學會吞吐與舍棄,不怕死在別人手上,就怕死在自己的貪上。”


    段無胤略顯煩躁嗯了一聲,皺眉道:“我們現在去哪?”


    鍾家男人淡淡望著這個黑袍年輕人。


    眼神無比平靜,甚至有些漠然。


    自從吞噬相覺醒之後,這個年輕人的性格開始了細微的變化。


    能夠在雷霆城隱忍十多年不發,以長兄來藏拙的段無胤,性格本來溫吞甚至算得上儒雅,卻在吞噬相初次嚐到甘飴之後,內心的**慢慢增長,已經有些一些不可收拾的趨勢。


    這才多久?


    鍾玉聖內心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年輕人。


    自己選的這個人日後無疑是能夠登上妖孽舞台的。


    可與那些心性根骨俱是絕佳的人來比呢?


    能比得過麽?


    鍾玉聖搖了搖頭。


    “忙著離開洛陽,不僅僅是因為那尊菩薩。”鍾家男人思忖再三,最後還是給出了自己的解釋:“這座古城鎖死,地底三百朵柳白禪種下的大紅蓮已經點了引線,如果不出意外,洛陽今日之後,就不再是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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