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大橋之上的紫袍男人站在天地分界線上。


    他麵前是無量光明,身後是漆黑深淵。


    冥河之水滔天而起,翻滾凝聚,形成天幕,一半清澈一半漆黑。


    紫袍大國師麵色平靜,望向幹涸的河床之上。


    那裏站著三個年輕人。


    青石小和尚微笑開口道:“大國師,你要留住我們?”


    紫袍玄上宇默默點了點頭。


    青石小和尚又笑著道:“你留得住我們?”


    前一句是指想法,後一句是指能力。


    紫袍大國師麵色如水,平抬雙袖,袖內十二柄骨劍緩緩停止旋轉。


    “你們一位是地藏菩薩的轉世之身,一位是遠古龍雀的刀鞘魂魄,還有一位坐擁兩大天相,在劍主大人的相助下短暫開到了極高的層次。都稱得上是人族真正的天才。”玄上宇的聲音不帶感情:“按常理來說,以你們三人的戰力,世上的確沒有人能夠攔得住。”


    “但我若是不攔你們呢?”


    紫袍大國師袖袍之中的十二柄骨劍醞釀已久,刹那疾射而出。


    十二道流光直入大地。


    遠方大地微微震顫。


    玄上宇十指微鉤,上抬。


    大地被十二柄骨劍撬動,接著陸地起伏。


    “整座佛骸的規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這個世界已經走到了盡頭,正處於最後崩塌的時刻。”


    玄上宇輕聲道:“敢問菩薩,若是這片佛骸的規則要攔你們,你們真能出得去麽?”


    地藏轉世的青石小和尚眉眼自若。


    他的青袖鼓蕩,雙手合十。


    天地大勢蓄勢而起,在青石背後緩緩醞釀。


    要凝出那尊檀陀地藏佛像,來渡化一切危機。


    而站在橋上的玄上宇平靜說道:“菩薩你太小瞧我了,我還是有一些手段的。”


    紫袍大國師單手結印。


    易瀟微微眯起眼,看著那道印法。


    小殿下與魏靈衫對視一眼,彼此微微點頭,互通心意。


    這位紫袍大國師所學頗雜在繼佛門手段的十二柄骨劍之後,此次結印,引動天地,算是仙家手法!


    冥河之水開始收縮,在印法之下凝結再凝結,水汽收攏。


    漆黑之色的巨大水劍倒懸天地之間。


    “封禁仙術”


    玄上宇聲音平靜,一扣指。


    “一封此間所有元力。”


    一扣指之下,那柄漆黑水劍轟然下移,砸在大地之上。


    千萬噸重的冥河之水四濺開來,吞噬一切元力,洪流肆虐。


    冥河砸下,魏靈衫背後陡然生出兩隻巨大羽翼,她伸出兩隻手,拉住易瀟和青石小和尚後衣領,微微振翅。


    破空而起,三人最終懸浮在冥河上空。


    而站在橋上的紫袍大國師深唿吸一口氣。


    “二封此間所有魂力。”


    二叩指。


    從那襲紫袍為圓心,一道無形波瀾瞬息蕩開。


    紫袍大國師首當其衝,扣下第二道封禁之術之後,他的麵色陡然蒼白一分,而自身的浩瀚魂海,以極快的速度萎縮再萎縮,最終化為一片枯海。


    那道無形波瀾刹那掃過整片佛骸世界。


    “鬼見愁”效力已經開始削減的易瀟被那道無形波瀾掃過,龐大魂海迅速枯萎,最終凋零。


    “三封”


    玄上宇三扣指,聲音虛弱道:“此間一切氣血。”


    這一指扣下,再度以自身為圓心。


    整座佛骸的氣血開始潰敗。


    一切生靈,無論是牽線玩偶,亦或是玄上宇自己,氣血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削減。


    如同初雪消融一般。


    紫袍大國師的麵頰以可見的速度消瘦起來。


    他微微咳嗽,紫袍之下的身軀甚至多了一份佝僂意味。


    那三扣指的手掌已經化為一層皮肉包裹的枯骨。


    而三扣指之後,紫袍大國師已經無力在站在橋上,他以極緩的速度坐在橋麵上,接著抬起頭望向冥河上空懸浮的三個年輕人。


    遠方響起虛無縹緲的佛號聲音——


    青石閉眸盤坐在虛空之中。


    他的頭頂,堪堪成型半尊的檀陀地藏法相將三人包裹而住。


    第三道封禁的術法波動,被那尊檀陀地藏法相攔在三人之外。


    千鈞而一發。


    “一封元力,二封魂力,三封氣血”


    青石小和尚緩緩睜開眼,喃喃道:“這恐怕是傳說中的禁忌術法了,玄上宇出身佛門,卻沉迷於下九流門道的鑽研,與那位隱穀雜學大有徑同。”


    小殿下的神魂此刻被完全封死,氣血也大大削弱。


    他皺眉,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易瀟說道:“這道封禁之術,應該還有後續隻不過以他的狀態,看來是沒法繼續往後施展了。”


    魏靈衫收斂羽翼,點頭附和道:“這道術法逆天歸逆天,可施術者本身也要承受自己的封禁,他封了自己的神魂和氣血,已經到了極限了。”


    “元力、魂力、氣血”青石小和尚仔細想來,此刻心有餘悸道:“這道封禁之術若是能封佛門的緣法,恐怕今日真會落入他的算計。”


    易瀟搖了搖頭,聲音平靜。


    “我們已經落入他的算計了。”


    “玄上宇隻是想困住我們,讓我們隨這個小世界一同寂滅。”魏靈衫聲音平靜道:“此刻你的這尊法相不能移動,而一但鬆開法相,在元力魂力氣血均被封禁的佛骸,墜入冥河就是墜入地獄。”


    “我們現在看似八風不動的僵持,在佛骸崩塌的情況之下,無疑就是原地等死。”


    易瀟淡淡補充了一句,又瞥了一眼青石,平靜道:“你神通廣大也沒有用,這算是悶殺了。”


    小殿下將目光下移。


    與那位跌坐在橋上的紫袍大國師對視。


    玄上宇麵色蒼白,嘴唇顫抖,神魂和氣血被自己親手封禁,此刻卻輕聲笑出來。


    隻可惜,氣血被封禁,他的聲音顯得沙啞而虛弱。


    易瀟搖了搖頭。


    “青石”小殿下伸出一隻手,搭在小和尚肩頭,望向那道橋上的紫袍身影,輕聲道:“你有心意通,我要與他說上幾句話。”


    青石小和尚為地藏王菩薩轉世,此生身負三十大天人相,而收斂檀陀地藏神魂之後,覺醒前世的種種神通,其中一道神通就是心意通。


    能與意念之中感應到的生靈進行交流。


    這也正是先前易瀟在趕路之時與他進行交流的方式。


    易瀟的手搭上青石小和尚肩頭,卻沒有第一時間傳話給紫袍大國師。


    他傳話給了另一個人。


    青石小和尚微微訝異,不由迴頭望向易瀟。


    約莫半柱香後。


    那個坐在橋上的紫袍男人,心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易瀟聲音平靜道:“玄上宇。”


    紫袍大國師聞言之後抬起頭,深唿吸一口氣。


    他失去了魂力的輔佐,此刻目力下降得厲害,已經看不清遙遠的三道身影。


    易瀟的聲音不緩不慢傳來:“對你而言,失去了元力、魂力、甚至氣血,都算不上什麽大事吧。”


    “這三道封禁奈何不了我們,你自然是知道的。”


    紫袍大國師隻是沉默。


    聽著那個來自齊梁的少年不斷開口。


    “青石是地藏菩薩的轉世,他踏入佛骸,就說明你的計劃全都成功了。”


    “那株代表佛門香火的菩提已經被栽種在了洛陽。”


    “三生決孕育出的紫袍分身為你抗下了洛陽的業力劫難。”


    “至此,你完全可以離開佛骸,迴到洛陽。”


    “可是你為什麽沒有走呢?你留在這裏,拿著仙家禁忌的封禁之術,拚著兩敗俱傷,也要把我們留在佛骸,何苦來哉?”


    說到這裏,易瀟的聲音微微停頓。


    而那個紫袍大國師隻是靠在橋上,神色不變,微微抿動嘴唇。


    小殿下說道:“洛陽那裏,還有三百朵紅蓮。”


    “柳白禪死了,若是沒有紅蓮華手,這三百朵紅蓮相繼綻放,會一口氣引爆洛陽,把這座城市變成一座死城。”


    玄上宇低垂眉眼。


    “洛陽的劫力已經被清空了。”


    “沒有所謂的涅槃重生。”


    “你想毀了這座千年古都。”


    “我能想到的,就隻有這個解釋你是個徹底的狂徒,可偽裝得再好,也有圖窮匕見的時候。”易瀟緩緩說道:“現在就是了。”


    紫袍大國師靜靜聽著易瀟敘述。


    最後易瀟問道:“可為什麽呢。”


    檀陀地藏佛像庇佑之下,黑衣小殿下拿著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


    “為什麽呢?”


    圖窮匕見這個詞,用在北魏大國師身上,有些好笑。


    有些離譜。


    就好像多年以前,佛門叛徒用在忘歸山大師兄身上一樣。


    這是為什麽呢?


    易瀟輕聲道:“玄上宇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啊。”


    靠在橋上的紫袍大國師默默閉上眼。


    他自始至終沒有開口,沒有反駁。


    易瀟說的對嗎?


    多年前世人說他是親手滅了佛門的叛徒,又對嗎?


    玄上宇沒來由笑了笑。


    既然那位菩薩有心意通,有些話,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可紫袍大國師卻說出口了。


    “洛陽不會有事。”


    魏靈衫和青石微微怔住。


    這句話對他們而言,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荒誕可笑。


    玄上宇親手封死了佛骸,又沒來由開口說了這句話。


    這算是什麽?


    算是祈禱,救贖,還是自嘲?


    這句話的確有些荒誕,甚至滑稽。


    可對玄上宇而言並非如此。


    因為他看了那本書。


    從看到的那一刹起,到如今,玄上宇的本尊渡過了一個極為漫長的歲月。


    自鎖佛骸的無數個日日夜夜。


    他的世界觀崩塌,重組,崩塌,再重組。


    不能相信,再到不得不相信。


    而唯一寄托的希望,就在那句話裏——


    “洛陽不會有事。”


    這句話出現在了那本書裏,那麽洛陽就一定不會有事。


    所以朱雀虛炎大陣也好,攜帶滄生璽來屠城的齊梁皇子也好,突破到宗師境界的鍾家男人也好,都無法對這座城市造出威脅。


    那麽三百朵大紅蓮呢?


    易瀟的神色有些複雜。


    他似乎隱約琢磨到了這個紫袍男人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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