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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竹林有一些沉寂。


    易瀟思忖良久,最終招架不住這柳老狐狸的甜棗棒槌。


    一方麵是那位紫衫大國師故意放出了紅衣兒生死未卜的消息,的確有引君入甕的意思,易瀟不敢輕易犯嫌,唯恐連累了那個奔襲萬裏已是極為疲累的紅衣兒。


    另外一方麵,當務之急的確是要修行自己,現在連九品境界都達不到,僅僅依靠天相秘法來消耗生命終究不是正道,即便去了莽莽北原,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反而隻是會成為累贅。這位白袍老狐狸修行的是佛門的正統,若是真心願意指點一二,尤其是對自己的龍蛇相的運用,一但能夠融會貫通,對自己的實力乃是真正的大有裨益。


    謀定而後動,易瀟不再猶豫,答應了柳禪七的提議,前赴洛陽。


    柳禪七奸計得逞,笑著拍了拍易瀟的肩膀,道:“春秋七月七,士子們如魚赴兩京。北入洛陽,南赴蘭陵,不求其他,隻求功名。待到七月七,我們再動身。”


    “七月七?”易瀟道:“離七月七還有四天,這段日子我們就這麽安靜地待在輕安城嗎?”


    柳禪七摸了摸鼻子笑了笑,道:“這個破旮旯地方有什麽好待的,七月七洛陽大開城門,我們不急著入城,等明天先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


    “至於現在嘛”柳禪七看了看天色,嘿嘿笑道:“易小子,現在天色不早,你看看是不是要請我醉上一場?”


    易瀟極為頭疼,看著紫竹林滿地的酒壇空空如也,心想這隻嗜酒的柳狐狸難不成就是來騙吃騙喝的?


    極為聰明伶俐的明珠兒看著遍地酒壇,心疼自己懷裏白花花的銀票如流水一般,不由怒道:“還醉上一場,這些酒都不要錢的?”


    柳禪七幹笑兩聲辯解道:“小酌小酌。小酌兩杯。”


    “小酌也不行!”明珠兒瞪眼。


    柳禪七摸摸腦袋不敢再說。


    最終三個人去了一家小館子,點了一碟花生米。


    柳禪七終於忍不住吹胡子瞪眼道:“這一碟花生米,夠吃嗎?”


    明珠兒轉身拿二錢銀子結了賬,平淡道:“當然夠吃。”


    柳禪七惡狠狠瞪了一眼易瀟,又可憐兮兮看了一眼刁蠻少女,道:“那我先吃了?”


    明珠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當然你先吃,這一桌都是你的,盡管吃。”


    這一桌,一碟花生米。


    柳禪七眨了眨眼道:“乖侄女,這是什麽意思?”


    “我和我哥現在不餓。”明珠兒單手支撐著下巴,似笑非笑道:“等你吃完了,我和我哥再吃。”


    “至於現在嗎,我們倆就看著你吃。”少女微微轉頭,道:“哥,你餓不餓啊?”


    易瀟拚命搖頭。


    白袍老狐狸目瞪口呆。


    接著柳禪七拿筷子翻了翻連油水都欠奉的幹碟,抬起頭又看到目光如刀剮在自己老臉上的明珠兒,饒是臉皮再厚,也有些招架不住。


    幹咳兩聲,老狐狸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也不餓,還是等你們一起吃吧。”


    少女哦了一聲,挑起眉毛,抑揚頓挫一字一頓問道:“你不餓啊?那你還在這坐著幹什麽?”


    柳禪七欲哭無淚,最終狠狠拂袖,低聲對易瀟道:“臭小子,算你狠。”


    接著這隻白袍老狐狸麵上浮現奸詐笑容,搖頭晃腦歎息道:“隻可惜我混跡江湖多年,唿風喚雨,早有所備。”


    接著這隻白袍老狐狸揮手喊來客棧夥計,七葷八素點了一大桌,來了句飯後結賬。


    明珠兒冷笑一聲,道:“點這麽一桌菜,我們可不會幫你結賬,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柳禪七沒忘了點上好酒,邊往肚子裏塞菜咽酒,邊拿白袍擦嘴,模糊不清道:“吃完了再走,他們打不過七叔我,沒什麽好擔心的。”


    明珠兒突然來了興趣道:“七叔,你這麽無賴,就不怕天上打雷劈死你啊?”


    “怕啊。”柳禪七突然頓了頓,極為無辜道:“上次被雷劈了,沒劈死,有點疼。”


    易瀟看著柳禪七不停加菜不停喝酒,其間還不斷招唿自己一起吃喝,還真有種要動筷的衝動,剛起念頭,便被明珠兒攔住了。


    少女冷哼一聲,對自己低聲道:“咱別碰他的飯菜,免得到時候他耍什麽花招,這賬算不到咱們頭上,到時候看他怎麽結賬。”


    柳禪七吃飽喝足,懶洋洋又點了好幾壇美酒。


    突然這隻白袍老狐狸來了興致,問道:“乖侄女,可知江湖上十大好酒?”


    明珠兒癟了癟嘴,摸不清老狐狸的套路,不敢搭話。


    “嘖嘖嘖,乖侄女,你以為七叔不了解你?”柳禪七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你忘了十五年前,你趴在七叔身上跟七叔搶酒喝沒搶過?”


    “北地烈麝排在第一,乃是人間第一烈酒。”白袍老狐狸嘿嘿一笑,道:“隻可惜這種酒最後再不產了,絕世稀有。什麽輕安竹葉青,連前三十都排不上,隻是不入流的酒罷了,算不上多好的酒。”


    “丫頭兒,你去了風庭酒會,淩霄酒想必是嚐過一點。”白袍柳禪七大著舌頭道:“淩霄酒是劍主私釀的神魂之酒,歸根結底已經算不得人間美酒,離仙釀還差一步,卻比江湖酒強得多!那股子烈性,若要真讓嗜酒之人入了一口,這輩子都忘不掉。”


    明珠兒忍不住砸了砸舌頭,迴想起那日醉倒在淩霄酒壇上的滋味,有些意猶未盡,接著恍惚驚醒,生怕老狐狸給自己下了什麽套子,嬌哼一聲。


    易瀟靜靜看著這隻白袍老狐狸,心想明珠兒可不是隻嚐過一點淩霄酒,這妮子估摸著把酒會所有淩霄酒都給喝幹了。


    這隻老狐狸突然笑了笑,“江湖上魂酒難釀,故而極為難見,可若是一旦入口,嚐了魂酒滋味,且能駕住烈性,便不願意再喝所謂的江湖美酒,那種酒,不如魂酒醉人,更少了一縷酒性。”


    “四大仙釀之中的神荼酒。”白袍老狐狸拿袖子掩麵,湊了大腦袋過來,低聲問道:“你們肯定聽過,但見過沒?”


    易瀟知道江湖負有盛名的酒評,十大美酒和四大仙釀,淩霄酒不在其中,方才柳禪七說淩霄酒不抵仙釀,卻比尋常江湖酒要強,怕就是淩霄酒不在酒評之中的原因。


    “尋常江湖酒,即便是排名第一的烈麝,隻要開出夠高的價格,便能買得到,但仙釀則是有價無市。”柳禪七笑眯眯道:“小丫頭,想不想嚐一嚐四大仙釀之一的神荼酒?”


    明珠兒眼神有些發光,但接著性子執拗得哼了一聲,立場堅定地咬牙搖頭。


    柳禪七不急不緩,把目光又投向了小殿下。


    “喏,你既然與我一同去洛陽,我總要教你幾手,今天便教你一記絕學。”柳禪七嘿嘿一笑,問道:“你想不想學?”


    易瀟當然知道這個白袍佛門客卿口中所謂的絕學是什麽,八大國期間這個男人獨自登上北魏佛門聖地忘歸山,一手倒提菩提樹,奔赴三千裏,最終立在洛陽城門樓前,麵萬敵而不退一步,隻出一記散手。


    紅蓮落頂生華發,隻手抬起能遮天。


    白袍菩提,紅蓮華手。便是這位佛門客卿驚豔江湖的無二絕學。


    小殿下有些微怔,道:“紅蓮華手?”


    柳禪七微微一笑,道:“不錯。正是紅蓮華手。”


    “看好了。”這位白袍邋遢男人突然挑了挑眉。


    小館子裏人聲鼎沸。


    這個白袍佛門客卿唇角微微一笑,眸子裏那股懶散盡數而去,麵容端莊而神聖。


    一朵大紅蓮翻掌而出,在空中刹那綻放而開!


    易瀟凝目聚精會神,想去捕捉那道大紅蓮印記,眼中爆發出一道青燦之色,刹那悟蓮瞳開,卻隻能看到半空一道極為淺淡的影子劃過,接著破風聲音倏忽降落。


    柳禪七淡淡翻迴手掌。


    那隻手掌慘白如玉,一朵大紅蓮緩緩收斂。


    五指拖住一隻繡著錦繡河山雷霆八馬的紫囊,指尖墜著一根白繩,白繩之下搖晃的乃是一隻狹長的玉質酒壺。


    所謂紅蓮華手,居然有如此妙用?


    用了一記紅蓮華手偷東西的柳禪七絲毫不覺羞恥,大大咧咧展露自己所謂的高人風範,眉尖微挑,眸子裏盡是得意,道:“看清楚沒?”


    易瀟陷入沉默,若有所思。


    這一手太快,即便是自己的株蓮相記住了運轉軌跡,要想消化參悟,還需要不少時間。


    白袍老狐狸也不管易瀟有沒有看懂,隻顧自己嘿嘿一笑,迫不及待打開那隻繡紋極為華麗的紫囊,鼓鼓囊囊全是銀票,老狐狸看得兩眼發光,卻隻抽出一張銀票揣入懷中。


    明珠兒瞪大雙眼。


    柳禪七老臉微微羞紅,看著乖侄女不加掩蓋的鄙夷目光,接連咳嗽兩聲,小聲解釋道:“這是借,借!”


    說完將玉質酒壺內的酒液倒入自己帶著的桃木酒壺內,還不忘往玉質酒壺內灌了一些尋常酒液進去。


    “咳咳,小子,看好了,我再施展一遍。”白袍柳禪七低聲咳嗽一聲,做賊心虛一般將玉質酒壺裝得滿滿當當,又將紫囊捏在手中。


    易瀟緊緊盯住這隻手掌。


    大紅蓮再開。


    手中已經空空如也。


    易瀟的目光落在了這座小館子的另外一桌。


    兩位衣著幾位華麗的公子哥圍繞一桌,還帶著兩位極美的女子。一位公子哥一身紫衣,氣質不凡,隻可惜麵色有些蒼白,腰間一端懸掛著白繩,白繩下玉質酒壺微微搖晃,兜內露出繡有八馬踏江山的紫囊一角;另外一端吊墜有一柄古劍,劍鞘紋刻八馬雷霆踏中原,劍柄鑲嵌大紅紫穗。


    這一身紫衣不顯山不露水,但腰間與白繩栓在一起的玉佩卻是暴露了這位公子哥的身份。玉佩上溝壑畢露,刻印威武二字。


    “威武候?”易瀟眯起眼打量著這位紫衣公子,北魏三十七城四王三十二候,雖隻封四位藩王,但仍有幾位侯爺戰功滔天,幾乎隻與這些藩王差上一線。威武候段河圖乃是當年戰功顯赫的幾位侯爺之一,嗜殺成性,當年坑殺北原三萬鐵騎,凡有降虜,一概烹而殺之。氣吞萬裏如虎,無人不聞之喪膽,隻可惜兇氣太深,命途多舛,洛陽封侯之後便早早撒手人寰。


    虎父無犬子,這位威武候為北魏留下兩隻虎種。


    長子段紫衣二十歲位列北魏四劍子之席,劍術精湛,劍道悟性極高。


    次子段無胤自幼身子骨羸弱,便是繼承了其父威武候的爵位,被人稱一聲威武小侯爺,坐擁威武候封城,端的是家大業大。


    易瀟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一番這個紫衣公子哥,麵色病態,看起來身子羸弱與自己當初赴北魏之前有的一比,想必就是那個病秧子段無胤。


    那一桌氛圍不太冷清,兩位極美女子有意無意向他靠攏,隱隱約約能聽見這幾人喚他一聲小侯爺。


    “小侯爺?”


    看來的確是那位威武候傳人無疑。


    易瀟搖了搖頭,算是那個威武小侯爺運氣不好,被柳禪七逮住了狠狠宰了一頓,若是知道自己腰間的玉質酒壺已經被掉包了,不知道會不會哭出聲音來?


    “嘿嘿,這小子的神荼酒也不知從哪裏來的。”柳禪七嘿嘿笑了笑,叫過店小二來結了賬,接著討好般將桃木酒壺推了過去,道:“乖侄女,一點心意,你嚐一口?”


    明珠兒看著這個桃木酒壺,內心天人交戰,終於有些按捺不住。


    小妮子幹咳兩聲道:“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接著伸出一隻白纖小手去抓桃木酒壺。


    紋絲不動。


    抬起頭來,看到那隻白袍老狐狸極為奸詐地握緊桃木酒壺把手不肯放手,似笑非笑看著自己,輕輕敲著桃木酒壺,抑揚頓挫道:“乖侄女?”


    圖窮匕見。


    果然是隻老狐狸。


    明珠兒暗罵一聲,咬咬銀牙,狠下心來,接著換上一副笑臉。


    唇齒微顫,一聲“七叔~”


    千嬌百媚。


    喊得柳禪七心花怒放,心滿意足鬆開手。


    一壺神荼酒,換一句七叔。


    不虧不虧,怎麽算都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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