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起身下地,來迴踱步,手指不住捋過散亂的發。他奇怪自己這是怎麽了。迴來兩個月了,依舊不知身在何處,每日醒來仿佛仍躺在那張溫熱的老土炕上。

    伊女……伊女……

    她不肯跟子青迴來。絞著辮子,緊咬牙關,橫豎不放子青走。要不是村裏一夥閑極無聊結社自樂的年輕人拉她去,子青還不得脫身呢。趁伊女出門的一天,子青打好行李,沒和任何人道別,徑自走了。合該如此,離開的一路上,竟沒碰到一個熟人。如入無人之境。——子青一路心裏殊為輕鬆。

    沒料到,迴了鎮上自己家,什麽心思全沒了。總惦記著伊女是否著急了,病了沒,是不是不放心又撂下家裏的事趕來了……這麽一來二去,急得頭發掉不少。伊女不來,才漸漸死心。妹妹終究是在家待慣了的。——如此寬慰自己。

    就這樣吧。還能怎樣呢?

    ——他懂得結婚這迴事。——不過是把人拴住的一種法子。他幹嘛要讓別人牽著鼻子走?不。不管村裏那些姑娘們多恨嫁,他也不打算拉任何一個一把。他不想把自己賠上。所以,不管屋裏多冷清,多缺少人間煙火味,他也不要一個女人來幫他,幫他暖被窩,或帶來滿屋子尿臊氣,或臭屎味。——孩子的。小孩子,是天使?魔鬼?——這個他判斷不了。

    人生漫長。有些俗事終要完成。他明白。但下不了決心。

    反正沒人逼他。

    他仍有些癡癡迷迷。一日蹬車到了河邊,停了,在那裏看柳。柳條有些拂在河麵上,悠啊悠的,他便俯身去夠。一沒留神,栽了下去,幸而河畔水淺,弄了兩腳泥半截濕褲子,狼狽地爬上來,一些小孩子吆嚎吆嚎幾個老人吃吃地笑他。他臊得沒地兒鑽。以後再去河邊,不夠柳枝了,還是常看,心思隨著風拂的柳條搖啊搖的像要醉了去。

    他不知,大嘴從遠處瞟見他幾迴,迴迴想走近聊聊,又想不到該聊什麽,終於隻遠遠站著作罷。

    有人勸子青幹點正經營生,別這麽混日子。子青梗著脖子不說話。

    ——有人喜歡擺弄這個。有人喜歡擺弄那個。子青喜歡在家待著,坐著,不說話。發呆。睡覺。有一兩迴,在院裏拉開架勢,打家具。沒想上了癮,木工手藝見長,也漸有人請去家裏幫忙,管幾頓飯,走前捎隻雞帶著,或拿幾匹布頂手藝錢。子青蠻喜歡做木工活兒那套程序,也不愛出門,將車賣了又攢些銀錢購置工具,錘子刨子越來越多,院裏也漸漸堆滿了雜件,有用的沒用的一堆。

    伊女不管他,也沒別人管他。他自得其樂。日複一日,子青彈墨線,量尺寸,刨榫眼,鋸木條,儼然一個木匠了。卻不喜歡這個稱唿。他也不為糊口吃飯。倒是非常迷戀木區活兒中規中矩的門道。在其中覓到些俗世少有的樂趣。某一日,琢磨著尋個門臉房,多招攬些活計,省得日日閑散,自己玩鬧做出來的東西畢竟有得好看沒得好用。將自住的小院頂了,搬到一處臨街的房子,前頭接活計,後頭空地上幹活,屋裏除張小床,也堆滿了工具雜物。

    開始無甚活計。子青把木頭船撈出來,照模樣重新打了一個,加了精細花紋船帆舵錨之類,瞧著真讓人喜歡。許久以來,子青第一次有了笑容,心情格外暢快。

    盡管有了愛好和寄托,子青依舊迷茫。夢中出現的家鄉,常讓他感覺無處立足。像懸崖邊的行走,一不留神就會跌下去。這倒吻合他小鎮生活的日常感覺。

    一日無事煩悶,子青鎖了房門,沿河溜達下去。不遠處拐過去就是長居巷,子青照例避了開去。過一截矮柳參差的河段,無上後下一小拱橋,過了河。河對岸無甚店鋪,雖有住家,也不見人,荒涼得很。子青愈走心境也愈荒涼,在一處禿山前蹲了,瞧兩隻野狗打架。一會兒,狗也走了。子青肚子餓了,找不到飯館,四處踅摸刨了兩隻薯,好歹填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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