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異麵色凝重起來,問道:“城內有多少這種火油?”


    耿舒搖了搖頭,說道:“大將軍,賈彪在城內具體埋下了多少火油,末將也不清楚,但末將推斷,數量一定很多。


    這種情況下,隻丁點的火花落地,便可能讓整座的靈丘城瞬間化為火海。”


    馮異眯了眯眼睛,幽幽說道:“敵軍所用的是火攻之計!”


    如果是普通的火攻,那太容易被發現了,無論盧芳軍把火油藏得多隱蔽,火油自身也會揮發出刺鼻的氣味,如果數量巨大,進入城內,立刻就會讓人嗅到。


    盧芳軍高明就高明在他們沒有使用普通火油,而是使用了氣味更大,更加刺鼻的臭火油。


    使用這種火油設伏,更容易被人發現,可盧芳軍卻很巧妙的利用了城內百姓們腐爛的屍體做掩護。


    屍體在城內放置的太久,都已腐爛發臭,導致全城都蔓延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而屍體發出的腐臭味,又恰恰和臭火油的臭味融合到了一起,為臭火油做了最完美的掩護,可謂是心思精巧到了極點。


    想明白盧芳軍所用的戰術,馮異也被驚出一身的冷汗,可以想象,一旦己方沒能發現暗藏在城內的火油,貿然進入,己方的十萬大軍,恐怕都要葬身於火海當中。


    馮異想明白了這一點,在場的眾將也都想明白了這一點,人們麵麵相覷,都是暗暗咧嘴,一臉的驚駭。


    趙匡吞了口唾沫,問道:“耿將軍,你……你是怎麽發現異狀的?”


    耿舒苦笑說道:“冀州這裏,這種臭火油很多,家境貧寒的百姓沒有錢買上等的火油,便去買這些臭火油作為家用,一家使用,周圍的鄰居都遭殃,為了此事,沒少鬧糾紛。


    為了解決這事,州府還特意頒布過公告,尋找奇人異士,看能不能去掉臭火油的臭味,但結果都不太好,直到現在,仍有許多百姓在使用這種火油。”


    “原來是這樣!”


    耿舒說道:“本來,開始的時候我也沒想到敵軍用屍臭來掩蓋臭火油的氣味,但我總覺得賈彪撤退的太過詭異,也太過隨便,這麽重要的靈丘城,他怎麽會拱手相讓呢,這不合常理,所以我才向大將軍建議,再探一次靈丘城,倘若沒有趙將軍及時踩斷地板,我也不會發現地板下麵的火油,要說功勞,趙將軍可比我還大呢!”


    趙匡連連擺手,幹笑道:“耿將軍太自謙了,我可不敢居功,此次能識破敵軍之詭計,全靠耿將軍機警過人!”


    馮異問道:“能不能排空城內暗藏的全部火油?”


    耿舒想了想,說道:“大將軍,這恐怕需要大批的將士進入城內,短時間也很難排得幹淨,我軍的行程也要被大大的耽擱下來。”


    趙匡眉頭緊鎖地說道:“關鍵是,城內還有大量的腐屍需要處理,將士們在排火油的時候,沒準……沒準就會被染上疫病。”


    這其中的風險實在太大。


    眾將相互看了看,最後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馮異身上,等他做出決定。


    馮異沉吟了許久,眼中閃過一抹黯光,一字一頓地說道:“點燃城內的火油!”


    聽聞這話,在場眾人身子同是一震,下意識地說道:“大將軍!”


    城內的火油,很可能數量巨大,點燃一處,就等於是燒了全城。


    如此一來,這偌大的靈丘城得被焚為灰燼。


    可是若不這樣幹,也實在沒有其它的辦法。


    己方將士去處理火油,有可能染上疫病,不處理,繞城而過,這靈丘城也是個巨大的隱患,很可能會以靈丘城為中心,在代郡爆發出大規模的疫病。


    己方主動點燃火油,主動焚燒靈丘城,一切的隱患就都解決了。


    問題是,這麽大的事,傳迴到朝廷,還指不定要被多少大臣詬病和彈劾呢,馮異下達這個命令,等於是他一個人把這個大鍋都背了下來。


    眾將紛紛說道:“大將軍,事關重大,可要考慮清楚啊!”


    “是啊,大將軍,靈丘不是小城,這麽大的城被焚毀,若是惹來陛下震怒,可……可如何是好?”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天下的城邑,都是天子的,不是你區區一個將軍想燒就可以燒掉的。


    陛下不追究也就罷了,一旦追究下來,人頭難保。


    馮異看了看在場的眾人,問道:“諸位將軍還有別的良策?”


    眾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低垂下頭。


    馮異深吸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燒!一切後果,由我馮異一人承擔!”


    人們再次互相看了看,耿舒拱手說道:“大將軍,末將去點火!”


    馮異點下頭,說道:“多加小心!切不可太過深入!”


    “末將明白!”


    耿舒應了一聲,催馬就往城內走。


    在場的幽州突騎都要跟進去,耿舒喝止了他們,隻點了十名騎兵,讓他們跟著自己一並進入城內。


    耿舒根本沒往深了走,來到街道上的第一家店鋪前,他勒停戰馬,跳了下來。


    後麵的十名騎兵也都紛紛下馬。


    耿舒推開房門,走入店鋪,跺了跺腳下的地步,抬起虎頭戰戟,用力向地上一戳,哢的一聲,地板斷裂,他把斷裂的地板挑開,低頭向裏麵一看,好嘛,裏麵鋪了一層黑黢黢的火油。


    看罷,耿舒環視一圈,從一旁的牆角處拽出來一件被丟棄的破衣服,沙沙沙的撕成布條狀,然後將布條係在一起,又將其塞入地板的縫隙,浸泡火油。


    他將其中一頭放在地板下,拿著另一頭,退出店鋪,到了外麵,一名兵卒拿著火折子上前,問道:“將軍,點嗎?”


    耿舒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舉目望了望城內,幽幽說道:“這把火若是燒起來,這座靈丘城,很可能就……沒了。”


    拿著火折子的兵卒手掌一哆嗦,火折子差點掉到地上。


    他扭頭看看身邊的同伴,另幾名兵卒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幾步。


    耿舒籲了口氣,快步走到戰馬前,跨上戰馬,而後他低頭說道:“燒!”


    拿著火折子的兵卒不再猶豫,咬掉蓋子,吹著了火折子,將布條點燃。


    布條已經蘸過火油,就如同引線一般,唿唿地快速燒起來,火苗順著布條,一直燒到店鋪內。


    耿舒振聲喝道:“都上馬!後退!”


    眾兵卒紛紛上馬,跟隨耿舒,向城外跑去。


    他們跑出一段距離,並沒有出城,耿舒勒停戰馬,迴頭看著。


    就這一會的工夫,店鋪內已是濃煙四起,火苗直往棚頂上躥。


    又過了片刻,整間店鋪已被火焰所覆蓋,而且火焰迅速的蔓延開來。


    耿舒等人都清晰的看到一條火蛇從店鋪內躥出來,順著街道,一直燒到對麵的店鋪,那家店鋪也跟著濃煙四起,很快,化為了一片火海。


    城內的房屋,一座接著一座的燃燒,但這火勢可不是亂燒的,而是先燃燒外圍建築,然後再一層接著一層的向裏燒,且火焰蔓延的速度極快。


    即便是站在城門洞附近的耿舒等人,都感受到熱浪一麵接著一麵的撲過來。


    戰馬懼火,城內熊熊燃燒的大火,讓馬兒們煩躁又驚恐的連連打鳴,馬蹄子在地上不斷地踢著。


    耿舒伏下身形,輕撫著馬頸,安撫著自己的胯下戰馬。


    一名騎兵在旁喃喃說道:“盧芳軍埋下的火油,並不是隨便亂埋的,而是有陣法的!”


    先燒外圍,等外圍建築都著起了,再由外向內燒,讓被困於城內的人,跑都沒地方跑,可想而知,倘若己方的十萬大軍都進城的話,那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十萬將士,就得被活生生的燒死在靈丘城內。


    耿舒點點頭,感歎道:“盧芳軍狡詐,遠勝匈奴、烏桓!”


    匈奴人、烏桓人作戰,都很直接,直來直去的和漢軍正麵硬剛,這樣的敵人,耿舒還真就不怕,但盧芳軍可不一樣,各種陰招、損招,無所不用其極。


    兵者詭道的思想,盧芳軍也是用的爐火純青。


    “撤吧!”


    耿舒向周圍的手下一甩頭,撥轉馬頭,跑出靈丘城,十名騎兵也跟著他紛紛跑出城門。


    此時,以馮異為首的漢軍已退出百步之外,到了安全的距離。


    望著城內的火勢越少越大,火苗越躥越高,漢軍將士也都是後怕不已。


    賈彪留下的這個陷阱可夠毒的,這是純心要置己方十萬將士於死地啊!看到耿舒帶人迴來,眾將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說道:“盧芳軍還真在靈丘布下了一座火陣!”


    “好在耿將軍提醒的及時,否則現在,我等都葬身於火海當中!”


    “我估計,盧芳一定在城內安排了死士,隻等著我方大軍進入,點燃火油!”


    “賈賊可恨,其心可誅!”


    耿舒向眾人點下頭,來到馮異近前,將城內起火的情況向馮異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


    城內火油的布置是有規律的,先燒外,再燒內,這是沒打算留活口。


    馮異聽後,點了點頭,環視在場眾將,說道:“耿將軍所言,諸位將軍都聽到了吧?


    此次我軍北上代郡,對陣之敵,絕非泛泛之輩,今後,諸位將軍對上敵軍,都當加倍小心,謹慎待之,切不可心存大意,更不可輕敵!”


    “末將謹記大將軍教誨!”


    馮異說道:“今日,就於此地紮營,明日,清理城內殘骸!”


    “喏!”


    原本征西軍還打算把靈丘城作為己方的一個重要據點,後勤補給站,結果現在,靈丘城已然化成一片火海,對於西征軍而言,它已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失去靈丘城這個重要的根據地,西征軍將士的心頭都有些沉重,預感到接下來的戰事,恐怕不會太好打。


    中軍帳是最先搭建好的,馮異進入中軍帳,給劉秀寫去一封書信,也可以說是戰報,將己方為何要焚燒靈丘城的事,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


    很快,西征軍的戰報便傳到了京城洛陽。


    西征軍燒了代郡靈丘城這件事,業已在洛陽的朝野內外傳開。


    人們聽聞此事,第一反應就是震驚,接下來是憤怒。


    代郡可是漢土,靈丘可是漢城,你西征軍說燒就給燒了?


    打仗有這麽打的嗎?


    如果都像西征軍這麽蠻幹的話,一場仗打完,還能剩下些什麽?


    你為朝廷收服的是一片焦土,那對朝廷而言,又有何用?


    果然像西征軍將士們想的那樣,得知此事後,朝中的許多大臣都是義憤填膺,在翌日的朝堂上,紛紛向劉秀啟奏,彈劾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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