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耿弇主導的征東之戰,打得十分迅速,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便讓看似強大的張步勢力土崩瓦解。


    縱觀整個戰局,在耿弇的統帥下,漢軍的兵力雖然沒有張步軍多,但卻對張步勢力形成了碾壓之勢,大軍的一路東進,真好像摧枯拉朽一般。


    戰必勝,攻必克。


    由始至終,張步都未能找到反敗為勝的機會。


    劉秀頒布的詔書,更是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使得張步和蘇茂發生了窩裏鬥,最後張步殺了蘇茂,帶著蘇茂的首級向劉秀投降。


    張步勢力的覆滅,使得洛陽以東,再無割據軍閥,整個關東地區,包括青州、兗州、豫州、徐州,皆在洛陽朝廷的控製之內。


    至此,劉秀已經完成十個州的統一。


    對於劉秀而言,剩下的主要敵人,隻有三個。


    一個是並州的盧芳,一個是涼州的隗囂,一個是益州的公孫述。


    其中公孫述實力最強,擁兵最多,隗囂實力次之,盧芳的實力最差,但盧芳的背後有匈奴人支持,這又使得洛陽朝廷不敢輕易對盧芳用兵。


    誰都不知道匈奴人對盧芳已經支持到了什麽地步,貿然對盧芳用兵,如果匈奴人隻是增援盧芳一兩萬兵馬,那倒還好說,萬一匈奴人是傾巢而出,漢軍必敗。


    所以漢軍在出征盧芳之前,必須做好要與匈奴人打國戰的準備,需要調動全國的力量來打這一仗,顯然,這對目前的洛陽朝廷而言,是不太現實的。


    平定張步之後,洛陽朝廷還要不要繼續對外征戰,又對誰征戰,這些事情都需要劉秀和朝中大臣們商議。


    這日的早朝,劉秀便提到了此事。


    群臣們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鄧禹跨步出列,向劉秀拱手說道:“陛下,微臣以為,連年用兵,國庫虧空,錢糧消耗嚴重,現,當休養生息,不宜再對外征戰。”


    鄧禹的話立刻引起許多文官的共鳴。


    大司徒伏湛跨步出列,拱手說道:“陛下,右將軍言之有理,連年征戰,民不聊生,百業盡廢,郡縣荒蕪,還望陛下能體貼民情,暫且休戰。”


    宋弘出列,拱手說道:“微臣附議。”


    緊接著,又有數名大臣出列,齊聲說道:“微臣附議。”


    就內心而言,劉秀不太願意打仗,他本身也不是個好戰的人。


    但目前洛陽所指控的十個州,除了交州是主動歸順,另外的九州,皆是靠武力硬打下來的。


    這沒辦法,為了完成統一大業,為了複興漢室基業,使者的口舌已然解決不了問題,隻能訴諸於武力,訴諸於將領的拳頭,來完成統一,實現政治目的。


    劉秀看著鄧禹等人,陷入沉思,沒有立刻接話。


    這時候,另一邊的武將隊列裏走出一人,大司馬吳漢。


    吳漢出列後,拱手說道:“陛下,微臣以為,我軍平定張步,士氣正盛,當趁熱打鐵,先取涼州的隗囂,再取益州公孫述,最後揮師北上,一舉平定盧芳,一統天下,再現大漢之盛世!”


    吳漢是洛陽朝廷裏堅定不移的主戰派,但凡能用武力解決的問題,他就不希望靠著使者的唇舌去談判。


    像吳漢這樣的主戰派,在洛陽朝廷裏可不是少數派,那些跟著劉秀打天下的開國功臣們,基本都屬這一派的。


    吳漢話音剛落,蓋延出列,拱手說道:“陛下,微臣附議!”


    耿弇也跨步出列,拱手說道:“微臣附議!”


    鄧禹、伏湛、宋弘都主張休養生息,不宜再戰,吳漢、蓋延、耿弇都主張趁熱打鐵,一鼓作氣的統一天下。


    宋弘看武將們那邊看了一眼,正色說道:“西涼大將軍早已效忠於陛下,諸位將軍還口口聲聲要攻打涼州,這是何用意?”


    吳漢聞言,眉頭立刻皺起,沉聲說道:“宋司空可是在洛陽待的太久,都待得呆傻了不成?”


    他此話一出,讓在場的大臣們同是變色,宋弘的白臉都快變成黑臉了,劉秀也是一皺眉,不悅地看著吳漢。


    他繼續說道:“隗囂表麵臣服陛下,實則在暗處,招兵買馬,囤積糧草物資,對於陛下的詔書,置若罔聞,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你宋司空竟敢還說他隗囂臣服於陛下,這豈不笑掉人大牙?”


    宋弘臉色難看,正色說道:“隻要隗囂還未公然反抗朝廷,還未公然背叛陛下,他就是我大漢的臣子!”


    吳漢氣惱地說道:“宋司空是讀書讀得太多,人都迂腐了吧?”


    宋弘勃然大怒,正要說話,劉秀向他二人擺擺手,他轉頭看向吳漢,皺著眉頭說道:“子顏,慎言!宋公乃大司空,不得無禮。”


    你們同為三公之一,有什麽話就好好說,怎麽都變成人身攻擊了?


    吳漢天不怕,地不怕,隻怕劉秀。


    聽聞劉秀的訓斥,他躬了躬身子,表示自己有錯。


    他正色說道:“陛下,隗囂的小目標是在涼州稱王稱霸,隗囂的大目標,他是想做天子,想和陛下一較高下啊!此等佞臣賊子,斷不可留,微臣願率兵出征涼州,征討隗囂!”


    耿弇和蓋延幾乎同時說道:“微臣願率兵征討隗囂!”


    “陛下,萬萬使不得!”


    伏湛拱手,急聲說道:“陛下,隗囂縱然有不臣之心,但現在畢竟還沒有背叛陛下,陛下貿然出兵涼州,師出無名,此乃不義之兵,必遭天下黎民之反對、各地士大夫之口誅筆伐!”


    “迂腐!”


    吳漢怒聲說道:“等到他隗囂做好準備,起兵造反的時候,再出兵去征討,不知要多犧牲多少將士的性命。


    陛下乃天子,天子說他有罪,他就是有罪,天下何人敢不服?”


    伏湛扶額,吳漢就是一介武夫,讓他領兵打仗,那沒話說,但朝廷和隗囂之間,不僅僅是兩軍交戰的問題,更有政治上的博弈,一味的想訴諸於武力,又豈能行得通?


    他沒有理會吳漢,而是對劉秀意味深長地說道:“陛下,隗囂是不是真的有不臣之心,現在還未有定論,即便他確有不臣之心,微臣以為,以陛下寬闊之胸懷,悲天憫人之仁義,亦能感化隗囂,使其重歸正途。”


    聞言,吳漢嗤之以鼻,嘴角都快瞥到耳朵根底下了。


    伏湛依舊不理會吳漢,意味深長地說道:“天下黎民,飽受戰亂之苦,隻要事情還未到最糟糕的那一步,陛下就不該輕言用兵啊,還望陛下明鑒!”


    說著話,伏湛屈膝跪地,向前叩首。


    宋弘等文官也都齊齊向劉秀拱手施禮,說道:“還請陛下明鑒!”


    劉秀是真想對隗囂用兵,但伏湛說得不是沒有道理。


    其一,隗囂的確還沒有明確的表態,要背叛漢室,自立為王,現在對其用兵,的確是師出無名。


    其二,當初隗囂投靠劉秀的時候,劉秀隻是剛剛占領洛陽,實力還很弱小,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隗囂也對洛陽朝廷的建立和鞏固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是有功於洛陽朝廷的。


    其三,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點,仗打得實在太多,死在戰爭裏的人也實在太多,天下百姓受夠了戰爭,連劉秀自己也同樣受夠了戰爭。


    他思前想後,目光一轉,看向鄧禹,問道:“仲華,你的意思呢?”


    鄧禹深吸口氣,拱手說道:“陛下,微臣以為,當前若能休養生息,於天下萬民,善之又善。”


    劉秀點了點頭,對於鄧禹的意見,劉秀還是非常重視的。


    他沉吟了一會,說道:“對涼州用兵之事,暫緩……再議。”


    “陛下!”


    吳漢等武將們紛紛拱手,眼巴巴地看著劉秀。


    劉秀向他們擺擺手,含笑說道:“雖說暫無對涼州用兵之意,但對將士們的操練,諸位都不能鬆懈,以備不時之需。”


    “臣等明白。”


    “好了,諸君若無事啟奏,就散朝吧!”


    散朝之後,劉秀先行離開,而後,大臣們魚貫走出大殿。


    到了外麵,吳漢、耿弇、蓋延一同追上鄧禹,吳漢率先表達不滿,說道:“仲華,那些文官迂腐,你為何也和他們一樣,反對向涼州用兵?”


    鄧禹看看吳漢,又瞧瞧蓋延和耿弇,問道:“巨卿,你可有算過,東征之時,傷亡了多少將士?”


    “呃……”蓋延語塞。


    鄧禹目光一轉,看向耿弇,問道:“伯昭,你說說,你在東征之時,傷亡了多少將士?”


    “這……”耿弇也一時語塞。


    鄧禹幽幽說道:“數年東征,傷亡的將士不計其數,數年南征,傷亡的將士不計其數,數年西征,傷亡的將士還是不計其數,不能再打了啊,該休養生息了,窮兵黷武,乃亡國之兆!”


    蓋延和耿弇對視一眼,皆低頭不語。


    吳漢搖搖頭,說道:“仲華是迂腐之見!現在出兵,並非為戰而戰,是為太平而戰。


    不平定隗囂、公孫述、盧芳之流,天下一日不得安寧,現在用兵,是一勞永逸,日後用兵,敵人實力更強,死的人將會更多。


    你現在的仁善,隻會為以後造成更大的殺戮。”


    說完話,吳漢又深深看了鄧禹一眼,搖著頭走開了。


    耿弇意味深長地說道:“朝中大臣,總是瞧不起我們這些武將,認為我們滿腦子想的都是打仗,不懂的體恤天下黎民百姓,可是他們又看過多少的死人?


    我們一日所見過的死人,比他們一輩子見過的都要多!”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看到大戰過後,那漫山遍野的屍體,無論是敵人還是己方的將士,誰能無動於衷,哪個不是把抓揉腸一般?


    沒人天生下來就喜好殺人,倘若真有這樣的瘋子,他也不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將領。


    為了長久的太平,暫時的殺戮是不可避免的。


    聽了吳漢和耿弇的話,鄧禹也是陷入沉思良久。


    其實很多事情並不是以簡單的對與錯來劃分的。


    像現在,洛陽朝廷到底該不該對隗囂用兵,鄧禹、伏湛、宋弘的主張有道理,吳漢、耿弇、蓋延的主張也不能說有錯。


    在雙方都有各自道理的情況下,劉秀經過取舍,最終選擇了不對隗囂用兵。


    就像伏湛說的那樣,隻要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隻要還有那麽一線希望可不動用武力來解決問題,己方都應該去盡力爭取。


    劉秀會有這樣的想法,不是劉秀軟弱,而是仗確實打得太多了。


    自從劉秀到了河北,就沒有哪一年、哪一個月甚至哪一天是不打仗的。


    一直在打仗,一直在征戰,一連持續數年,無論換成誰都會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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