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和鄧禹到了長秋宮,剛走到正殿這裏,便看到大長秋陳誌正在殿門外來迴地徘徊。


    見到劉秀和鄧禹一同來的,陳誌先是一怔,過了片刻,他連忙躬身施禮,說道:“陛下!右將軍!”


    劉秀舉目向大殿內望望,嬤嬤、宮女們神情慌張地進進出出。


    他暗暗皺眉,問道:“陳誌,皇後的情況如何?”


    陳誌吞了口唾沫,說道:“陛下,奴婢……奴婢聽穩婆說,皇後……皇後可能是……是難產……”劉秀和鄧禹臉色同是一變,在當時可沒有剖腹產,難產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劉秀皺著眉頭說道:“怎麽會這樣。”


    陳誌看眼劉秀,小聲說道:“這段時間,皇後的心情一直不佳。”


    自從發生隗恂的事,劉秀就再沒踏過長秋宮一步,郭聖通的心情能好得了才怪。


    見劉秀皺著眉頭,也不說話,鄧禹輕咳了一聲,低聲說道:“陛下!”


    劉秀迴神,說道:“你進去告訴皇後,隻要皇後能順順利利的生下孩兒,以前的事,我都既往不咎了。”


    陳誌聞言大喜,想都沒想,立刻屈膝跪地,向前叩首,更咽著說道:“奴婢多謝陛下!奴婢代皇後多謝陛下!”


    他以前是劉秀的眷屬,劉秀對陳誌自然很熟悉。


    陳誌這個人,品性很一般,但對郭聖通,那當真是忠心耿耿。


    定都洛陽後,陳誌為了能繼續服侍郭聖通,甘願自宮,對於一個男子來說,這得需要下了多大的決心?


    劉秀走到陳誌近前,把他拉起來,揚頭說道:“快去吧!”


    陳誌一邊謝恩,一邊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然後急匆匆地走進大殿裏。


    即便是內侍,在郭聖通生產的時候,他也進不了內室。


    他來到內室門口,見到有宮女出來,他拉住宮女,神情激動地說道:“你,你趕快進去,稟報皇後,就說,陛下已親自來探望皇後了,陛下已不生皇後的氣了!”


    那名宮女愣了一下,而後麵露喜色,連忙轉身迴到內室。


    劉秀和鄧禹在殿外等著,剛開始,兩人還能聊上幾句,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郭聖通一直未能順利生下孩子,這讓劉秀也緊張起來。


    本來隻是陳誌一個人在大殿門前心煩意亂的來迴轉悠,現在變成劉秀和陳誌兩個人來迴轉悠。


    鄧禹算了算時間,陛下和自己過來都有大半個時辰了,可皇後還是未能誕下皇兒,隻看到嬤嬤和宮女把一盆盆的熱水端進去,然後又把一盆盆的血水端出來。


    這時候,別說劉秀心裏沒底了,即便鄧禹的心裏也是七上八下。


    他走到劉秀近前,說道:“陛下,要不要請偉君入宮?”


    劉秀停下腳步,想了想,迴身對站在一旁的張昆說道:“立刻宣邳彤入宮!到長秋宮!”


    張昆連忙答應一聲,轉身向外跑去。


    陳誌擦著腦門上的汗珠子,對劉秀顫聲說道:“皇後……皇後誕下太子和二皇子時都沒有這麽困難,皇後這次……皇後這次……”看到平日裏一向老成、有城府的陳誌,此時都慌了心神,劉秀的心裏越發沒底,不過表麵上還是不動聲色,拍拍陳誌的肩膀,說道:“不要亂想,吉人自有天相,皇後會沒事的!”


    “陛下是天子!天子說皇後沒事,那皇後就一定會沒事!”


    陳誌六神無主地喃喃說道。


    劉秀看了陳誌一眼,心中暗歎口氣,繼續來迴徘徊。


    當邳彤被請入宮的時候,已經又過去半個時辰,可郭聖通還是未能生下孩子。


    邳彤向宮女了解了一番情況,而後從懷中掏出一隻錦盒,打開,裏麵有一顆黑色的藥丸。


    他把藥丸遞給宮女,叮囑道:“將這顆丹藥融入水中,喂皇後服下!”


    宮女接過來,舉目看向劉秀。


    劉秀問道:“偉君,這顆丹藥是?”


    “可恢複皇後的體力和元氣,有助於皇後生產!”


    邳彤正色說道。


    邳彤有藥王的美譽,能被邳彤裝進錦盒中,如此寶貴的丹藥,那一定差不了。


    劉秀向宮女點點頭,示意她立刻安排邳彤的吩咐去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又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內室裏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


    這一聲哭聲,讓大殿外的眾人無不長鬆口氣,陳誌更是喜極而泣。


    沒過多久,兩名穩婆從大殿內快步走出來,到了劉秀近前,屈膝跪地,神情激動地說道:“恭賀陛下,喜得麟兒,母子平安!”


    劉秀大喜,對身邊的張昆說道:“賞!”


    說著話,他大步流星地走進大殿。


    陳誌則是屈膝跪地,向天叩首,感謝上蒼的庇佑。


    進入內室,劉秀看到了躺在床上,如同剛從水中撈出來的郭聖通,在床鋪旁,有一名穩婆抱著包裹在繈褓中的嬰兒。


    劉秀壓下激動的心情,放緩腳步,走了過去。


    雖然他盡量不發出聲音,但郭聖通還是有感覺到了他的到來,她緩緩睜開眼睛,看清楚劉秀的那一刻,眼中頓是蒙起一層水霧,更咽著說道:“陛下來……來看臣妾了。”


    劉秀是在氣郭聖通,但要說他對郭聖通沒有感情,那絕對是騙人的。


    他快走了兩步,來到床榻前,握住郭聖通微微抬起的手,說道:“梓童,我來了!”


    郭聖通沒有再說話,隻是看著劉秀,無聲的抽泣。


    劉秀目光一轉,看向繈褓中的嬰兒。


    這個嬰兒,比劉強、劉輔剛出生時都要小,隻小小的一團,臉和身子都是皺巴巴的,看得出來,他比劉強、劉輔羸弱得多。


    劉秀小心翼翼把嬰兒接過來,感覺還沒有自己的小半隻胳膊長,他用一隻手臂托著嬰兒,讓郭聖通看清楚,笑問道:“梓童看看,我們的孩兒是不是和我很像。”


    早已虛弱不堪的郭聖通被他的話逗樂了,她看向嬰兒,皺了皺眉,說道:“那麽醜,怎麽會像陛下!”


    劉秀大笑,抱著嬰兒在床沿坐下來,他看著嬰兒皺巴巴的小臉,說道:“就叫康兒吧,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


    說完,他又看向郭聖通,問道:“梓童以為可好?”


    郭聖通疲憊地說道:“臣妾都聽陛下的。”


    劉秀空出一隻手來,拿起一旁手巾,輕輕擦拭郭聖通臉上的汗珠子,說道:“這段時間,我疏忽了梓童,梓童不會怪我吧?”


    郭聖通聞言,控製不住的又哭了起來。


    劉秀擦掉她眼角流淌出來的淚珠,說道:“以後,我們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活著,看著我們的孩兒一天天的長大。”


    “嗯。”


    郭聖通點點頭,眼淚流得更兇了。


    郭聖通誕下劉康並不順利,前前後後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好在最後是有驚無險,母子平安。


    劉康,也就是劉秀的第三子,建武朝廷的三皇子。


    不知過了多久,郭聖通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劉秀把劉康交給乳娘,而後,他帶著鄧禹和邳彤離開長秋宮,去了清涼殿。


    郭聖通有驚無險地誕下三皇子,這讓劉秀心情大好,就連因龐萌造反的陰霾也一掃而光。


    到了清涼殿,他讓張昆準備酒菜,與鄧禹、邳彤一同用膳。


    席間,劉秀對邳彤千恩萬謝,邳彤也不居功,樂嗬嗬地說道:“陛下盛讚了!微臣也沒做什麽,皇後母子平安,皆因陛下洪福齊天!”


    劉秀大笑,說道:“有偉君在,我就如同吃下一顆定心丸啊!”


    邳彤笑了笑,沒有往下接話。


    鄧禹注意到邳彤一直心不在焉,他好奇地問道:“偉君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聽聞這話,劉秀立刻看向邳彤,今日邳彤的話格外的少,好像是有心事。


    他問道:“偉君有何心事?”


    邳彤沉吟片刻,說道:“陛下,微臣年事已高,想……告老還鄉。”


    他此話一出,讓劉秀和鄧禹同是大驚。


    邳彤的年紀是比劉秀、鄧禹大上一些,但也沒到年事已高,必須得告老還鄉的地步。


    劉秀愣了片刻,問道:“偉君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你說出來,我去幫你出氣!”


    邳彤聞言笑了,搖頭說道:“陛下說笑了,微臣又能受什麽委屈?”


    他是太常,位列九卿之首,地位僅次於三公,而三公中的大司徒伏湛、大司空宋弘,那都屬於高級打工仔,他們和劉秀的關係,哪能和邳彤與劉秀的關係相比。


    說起來滿朝的大臣當中,地位真正能在邳彤之上的,也隻有大司馬吳漢了。


    而吳漢又長年在外征戰,很少迴京,在洛陽,還有誰能欺負邳彤?


    誰又敢去欺負邳彤?


    他說道:“陛下,實不相瞞,微臣自覺大限將至,想迴到封地,做做自己想做的事。”


    鄧禹下意識地站起身形,不滿地大聲斥責道:“偉君亂講什麽?


    什麽大限將至!簡直是一派胡言!”


    劉秀呆呆地看著邳彤,許久沒有迴過神來。


    邳彤是跟著他在河北打天下的功勳大臣,開國元老,對邳彤的為人,劉秀很清楚。


    邳彤可不是那種會信口開河的人,恰恰相反,邳彤說話極為保守謹慎,即便有十成的把握,他也會隻說成八成,有八成把握的事,他會說成五成。


    他問道:“偉君可是身體有恙?”


    邳彤看眼劉秀,含笑點點頭。


    鄧禹急聲說道:“你可是藥王!就算身體有恙,你……你也可以醫好!”


    邳彤搖搖頭,說道:“醫者難自醫!微臣的病情,微臣心中清楚。


    陛下,讓微臣迴封地吧!”


    劉秀看著邳彤,突然之間,眼圈紅了,他拿起桌上酒杯,一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而後,猛的將酒杯摔在地上。


    啪!隨著脆響聲,外麵的人不知道怎麽迴事,張昆和兩名羽林衛下意識地衝入大殿。


    劉秀喝道:“出去!”


    張昆和兩名羽林衛進來的快,出去的更快。


    劉秀看向邳彤,說道:“不行!偉君哪都不能去,就給我留在洛陽!”


    看著有些失態的劉秀,邳彤苦笑,微微搖了下頭。


    劉秀站起身形,煩躁地來迴踱步,走了一會,他停下來,說道:“當年在河北,那麽艱難,那麽兇險,我們都挺過來了,現在到了洛陽,可共享榮華富貴,你卻要走?”


    邳彤十分能理解劉秀的心情。


    劉秀這個人,即便做了天子,做了皇帝,他也極重感情,對於當年和他一同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兄弟們,他是百般維護,給予封爵,給予厚祿,就希望能把這得來不易的榮華富貴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


    隻是,邳彤並不看重這些,也的誌向也不在這裏,他更想潛心專研醫術,他雖然醫不好自己的病,但卻能醫好很多人的病,繼續留在洛陽為官,就等於是被困在了這裏,他什麽都做不了。


    “陛下……”“好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準!”


    劉秀坐迴到榻上,有些氣惱又很是心疼地看著邳彤,加重語氣道:“就是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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