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環視在場的眾人,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他心裏亦是感慨萬千。張乂問道:“陛下這次迴鄉,是不是前方的戰事已經結束了?”


    原本劉秀和鄧奉正在打仗,可現在劉秀卻突然迴到了舂陵,張乂以及村民們都以為戰事已經結束,劉秀打了大勝仗。


    哪知劉秀聞言,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地說道:“戰事還未結束,我是抽空迴來的!”


    聽聞這話,在場眾人都愣住了。戰事還未結束?那劉秀迴到舂陵,不是自投羅網嗎?


    蔡陽令可是鄧奉的人啊!舂陵是蔡陽縣境內的村子,與蔡陽城近在咫尺,一旦蔡陽令得知劉秀在舂陵的消息,那還了得?肯定會派兵前來抓捕劉秀。


    張乂是看著劉秀長大的長輩,不管劉秀和鄧奉的爭鬥究竟誰對誰錯,就內心而言,他肯定是傾向於劉秀的。


    他急聲說道:“戰事還未結束,陛下不該迴鄉啊,這……這也太危險了!”劉秀麵帶苦澀地說道:“以前,秀在南陽,幾次想迴鄉,要麽是與敵征戰,無法抽身,要麽是受局勢所迫,不能迴鄉,後來,秀去到河北,就更難有迴鄉的機會。此次,秀


    難得到南陽,歸心似箭,便忍不住偷偷跑了過來。”


    他的話,讓在場眾人聽了無不覺得心酸,一個個濕紅了眼睛。


    劉秀向眾人一笑,說道:“我先去祠堂看看。”說著話,他牽馬向叔父家的老宅走去。


    從外麵看,劉良家的老宅依舊,沒多大的變化,就是長時間的無人居住,牆頭上長了些雜草。


    走到房門前,門上掛著鏽跡斑斑的鎖頭。龍淵上前,抓住鎖頭,用力一扯,就聽哢的一聲脆響,鎖頭斷裂。


    龍淵退到一旁,劉秀走到門前,緩緩推開房門。


    走進院子裏,可見院中雜草叢生,很是荒涼。劉秀在院中東摸摸,西看看,往事一幕幕,不斷的在他腦中浮現出來。


    這裏是他的家,他從小到大的記憶,都在這裏。伏黯、龍淵等人緊隨其後,也走了進來。村民們則是圍站在大門外,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向裏麵張望。


    劉秀走了一會,彎下腰身,抓住地上的一把雜草,將其連根拔起。


    不用他發話,他的一個動作,立刻讓周圍的羽林衛動了起來,人們分散在院子裏,紛紛把地上的雜草拔起,歸攏到一旁。


    時間不長,外麵的村民們也進來了好多人,跟著羽林衛一同收拾院子。劉秀放下手中的雜草,挺直身形,一步步走進叔父家的祠堂。


    曆代祖先的神主牌位都還在。看到列祖列宗的神主,劉秀的動作變得更加緩慢,他屈膝跪地,向前叩首。


    他的先祖劉發,本是景帝最不鍾愛的一個兒子,隻得到一塊彈丸封地,後來先祖憑借自身的才智,才得到景帝的寵愛,成為了長沙王。


    因為推恩令的關係,代代削爵,到了自己阿翁的這一代,已經沒有爵位,隻是做了一縣的縣令。


    想到早已病故的父親,劉秀黯然淚下。


    他哭父親看不到自己坐上皇位的這一天,他也哭自己無能,一直受大哥的照顧,而在大哥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卻不在大哥身邊,導致大哥蒙冤遇害。


    二哥那麽老實的一個人,受大哥和自己的牽連,亡於莽賊的走狗手中。


    他們兄弟三人,最後隻剩下自己一個。每次思及至此,劉秀都是黯然淚下,現在在劉家的祠堂裏,麵對著劉家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劉秀更是泣不成聲。


    劉秀一哭,外麵院子裏幹活的人都停了下來,不管是羽林衛,還是舂陵的百姓,皆紛紛跪地。


    有些人,或許是受劉秀的影響,或許是溜須拍馬,也跟著小聲哭泣起來。


    祠堂內,劉秀哭了好一會,才止住哭聲,他向祖先們的神主連磕了三個頭,而後站起身形,走到台前,用衣袖把曆代先人的神主牌位一一擦拭幹淨。


    倘若劉氏列祖列宗在天有靈的話,看到劉氏後裔秀,重得皇位,再創漢室朝廷,想必,也都可以含笑九泉了吧!


    劉秀把神主牌位上的灰塵仔細的拂掉,擦拭幹淨,而後,他才從祠堂裏走出來。


    看到眼圈哭得濕紅的劉秀,村民們紛紛拱手作揖,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


    劉秀拱手迴禮,向周圍的村民們鞠個羅圈揖,由衷感激道:“承蒙各位鄉親照看劉家祖宅,讓劉家祖宅得以幸存,秀在此多謝諸位!”


    南陽兵荒馬亂了那麽久,到處都是流民,劉家的宅子沒有被流民侵占,舂陵的村民們肯定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張乂連忙拱手說道:“陛下太客氣了,雖說陛下和劉氏一族都已遷離了舂陵,但鄉親們,還都時刻惦記著陛下呢!”


    劉秀向張乂一笑,說道:“今天中午,我在宅中設宴,張叔公還有諸位鄉親,可一定要來赴宴啊!”


    別的村民聞言,無不是喜笑顏開,隻有張乂憂心忡忡,他走到劉秀近前,再次小聲提醒道:“陛下啊,舂陵太危險了,那蔡陽令,可是……可是他鄧奉的人!”


    看到張乂眼中的關切之色,劉秀心裏很是感激,他正色說道:“舂陵是秀的家,諸位鄉親就如同秀的家人,秀要迴家祭祖,探望親人,誰都阻止不了!”


    他的話,讓張乂和村民們都很是感動,但感動歸感動,並不表示劉秀此舉沒有危險。


    張乂還要說話,劉秀樂嗬嗬地攙扶住張乂的胳膊,笑道:“張叔公,我們還是進屋說話吧!”


    房間裏,羽林衛已經收拾了一番,把浮塵都已擦拭幹淨。


    進屋之後,劉秀交代龍淵、龍準、龍孛三人,讓他們帶些人手去蔡陽集市,買幾車酒菜,運迴村裏,今日他要設宴款待村中的鄉親們。


    龍淵、龍準、龍孛沒有二話,帶上二十多名羽林衛,去往蔡陽城。


    劉秀坐在屋子裏,和張乂以及村中的幾位長輩聊天。劉秀的話不多,主要是聽大家講這些年村子裏的變化。


    其實村裏的事,不外乎就是些家長裏短,本來向天子講述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太合適,但看劉秀聽得興致勃勃,眾人也就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


    劉秀聽得認真,還時不時地哈哈大笑起來。


    漸漸的,眾人和劉秀的疏離感都減輕了許多,感覺這些年過去,劉秀和以前相比,似乎也沒什麽變化,還是那麽的平易近人,是村子裏公然的好孩子。


    龍淵等人辦事的效率很快,沒過多久,他們便從蔡陽城裏買迴來好多的酒肉,至於青菜,村子裏有很多,在村中買就好。劉秀人在舂陵的消息,也不知道怎麽的,不脛而走,蔡陽城內,人們無不是議論紛紛,討論劉秀竟然迴了舂陵,也沒聽說前方的戰事結束了,也沒聽說鄧奉被打敗了,劉


    秀在這個時候,怎麽敢迴舂陵呢?


    消息很快也傳進了縣府。


    縣令鍾維聽聞此事,被嚇了一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詢問前來報信的衙役,問道:“你沒有聽錯?劉……劉秀他真的在舂陵?”


    “大人,千真萬確,現在城裏已經快炸鍋了!”衙役眉飛色舞地說道。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興奮什麽,反正劉秀在舂陵的這個消息實在太爆炸了。


    這就像兩國交戰之際,一方的國君,竟然跑到敵方的大本營裏去了,匪夷所思。


    鍾維吞了口唾沫,呆愣半晌,他急忙看向縣尉,問道:“鄧……鄧奉是不是在堵鄉戰敗了?”


    縣尉一臉的茫然,搖頭說道:“也沒聽說啊!倘若堵鄉戰敗,消息肯定會第一時間傳過來的!”


    鍾維攤著雙手,問道:“鄧奉若是未敗,那……那劉秀又怎麽會迴舂陵?”


    是啊,劉秀怎麽會迴舂陵?他怎麽敢迴舂陵?此時,縣尉也被這個消息搞的一個頭兩個大。


    他沉吟片刻,對鍾維說道:“大人,下官以為,還是派人去舂陵打探打探吧,確認一下,劉秀在舂陵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鍾維連連點頭,認為縣尉言之有理。他派出幾名精明能幹的衙役,讓他們喬裝改扮,混入舂陵,看看劉秀是不是真的在村子裏。


    過了一個多時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衙役返迴,見到鍾維後,急聲說道:“大人,劉秀的確就在舂陵村,現就在劉良家的宅子設宴,宴請全村的百姓!”


    鍾維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幾名衙役,追問道:“當真?”


    “小人親眼所見!”


    鍾維又怔住好一會,一屁股坐了下來,他看向縣尉張慶,苦著一張臉,咧著嘴,問道:“張縣尉,現在……現在本令當如何是好?”


    張慶苦笑,你問我,我去問誰啊?憋了好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以為,堵鄉這一戰,最終會鹿死誰手?”


    鍾維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堵鄉之戰的最終結局會如何。不過他明白張慶問這話的意思。


    如果堵鄉之戰,鄧奉獲勝,等鄧奉得知劉秀在舂陵,而蔡陽這邊卻毫無動作,自己這個縣令,乃至張慶這個縣尉,都將人頭不保。


    可自己真要有所行動的話,萬一最終勝的是劉秀軍呢?萬一鄧奉被打敗了呢?到時候,自己和張慶,還是人頭不保。


    這可真難啊!鍾維又不是神仙,而且蔡陽距離堵鄉那麽遠,他也不清楚兩軍現在的具體情況,他哪裏能判斷出來誰最終會獲勝。


    他喃喃自語地埋怨道:“劉秀這個時候迴舂陵做什麽?”他這不是存心給我出難題嗎?張慶看了鍾維一眼,意有所指地說道:“當初,吳漢率領大軍,來勢洶洶,但最終铩羽而歸;後來岑彭率領大軍,來勢洶洶,可最終也铩羽而歸;現在劉秀率領大軍,第三


    次進入南陽,就真的能勝得了鄧奉嗎?”


    鍾維聞言,心中頓是一動,他與張慶對視了片刻,緩緩點頭,說道:“本令,明白該怎麽做了!”稍頓,他站起身形,對張慶斬釘截鐵地說道:“張縣尉,帶上所有縣兵,隨本令去舂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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