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冬月十一,帝都鳳華,蘇府。


    鳳華城也開始飄起了輕薄的細雪,落在青簷黛瓦上瞬時融去不見蹤影,獵獵的冷風將枯枝落葉刮了滿地,行人踩上去便發出清脆的斷裂聲響。


    蘇辰砂穿過幽靜的竹林小徑,小心著腳下因細碎的積雪而變得濕滑的石子路,穿過竹林,眼前便是蘇子亭的吊腳小樓,他步步朝著小樓靠近,走上階梯,推開房門。


    他素白的衣角隨風飄入屋中,映入了床榻上躺著的那位女子的眼簾,那女子微微一愣,又是滿目的驚異與疑惑,她看著蘇辰砂漸漸地向她靠近,心中不禁警惕了起來,不再是躺在榻上,而是緩緩坐起身子。


    蘇辰砂來到床榻邊,言語溫潤,問她:“雲姑娘可有好一點?”


    “你怎麽知道我姓雲?”這女子現在已經換上了幹淨整潔的衣衫,發絲散落在後背,即便是麵色蒼白,略顯病態,也遮掩不住她那絕色的容顏,不是雲若初又是誰。


    雲若初說完此話,這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子竟已經不似昨日那般酸軟疼痛了。


    “雲姑娘,在下蘇辰砂。”蘇辰砂報上真實姓名,果然看見雲若初微微一愣。


    “蘇辰砂......”雲若初抬首望向蘇辰砂,隻見他眉目間沉靜著一抹溫潤淡然,雖隻著了素白的衣袍卻是通身的儒雅貴氣,不似凡塵之人,倒像是仙人降世。


    雲若初自然是知曉他的,知曉他是曾經的大將軍蘇啟陽的獨子。鳳華城中流傳著不少關於秦羽涅的神話,也流傳著不少關於他的傳奇故事。


    這兩個人,是這鳳華城中成百上千少女的夢中情人,心中惦念,曾經待嫁未出閨閣的她也是聽聞過的,從未見過他們的她也是想象過他們模樣的。


    而如今這個人就這般站在她的麵前,甚至還救了她的命。


    她怔愣著許久,才收迴自己的思緒,從床榻上起身,福了福身子道:“多謝蘇公子相救。”


    “雲姑娘不必多禮,請坐。”蘇辰砂端來一把椅子在床榻邊坐下,“姑娘可否告知蘇某為何會在這寒冷的冬夜暈倒在蘇某的府邸前?”


    雲若初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畢竟此事並不是簡單的一兩句話便能說清,若要道出便會牽扯出安永琰,但此時的她應是在皇宮之中,卻又叫她如何向蘇辰砂道明這其中原因呢?


    “雲姑娘?”


    “蘇公子......”雲若初頓了頓,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我知道蘇公子救了我,我本該對你說出實言,但還請蘇公子見諒,我不能說。”


    雲若初雖然一個字未向蘇辰砂吐露,但蘇辰砂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雲姑娘不願說也無妨,隻是眼下還得想個辦法將你送迴皇宮才是。”


    蘇辰砂所言不錯,雲若初也正在為此事而焦急,她離開浣衣司已經有兩三日,也不知掌事姑姑發現她不見之後是何反應,若是將她告至戚貴妃那裏,自己迴到宮裏怕又是一頓重責。


    “多謝蘇公子......”雲若初再次欠身,“不知蘇公子有何辦法?”


    “雲姑娘隻需在此將身子養好,其餘的事交給蘇某便是。”他話音剛落,小樓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雲若初的目光循聲而去,發現進來的藍衣男子手中端著一碗湯藥。


    “公子。”蘇越將湯藥遞至蘇辰砂的手中,“剛熬好。”


    蘇辰砂接過後看向雲若初,將手中的碗遞至她麵前,“雲姑娘,趁熱喝了吧。”


    雲若初忽然感到一陣暖意湧上心頭,她將碗捧至手中,掌心傳來陣陣溫熱,即便眼前這湯藥苦澀駭人她也絲毫不覺害怕,仰頭一口將湯藥飲盡,“多謝蘇公子救命之恩。”


    蘇辰砂十分細心地遞上一張錦帕予她擦拭嘴唇的藥漬,“雲姑娘不必言謝,阿梨她待你如親姊,這點小事是蘇某應該做的。”


    雲若初一愣,原來連蘇辰砂也知曉刀鸑鷟與她的關係,蘇辰砂說的沒錯,刀鸑鷟的確待她十分真誠,處處為她著想,但再思及自己對她,又真的每一次都做到了坦誠相待嗎?


    每每一想到這裏,她心中的愧疚便會將她裹挾,死命地將她的心髒鉗製住,讓她難以喘息。


    “多謝......”雲若初隻覺自己此刻口中有澀意,許多話都如鯁在喉,如何也說不出來,唯有一句多謝而已。


    “小越,你去準備一輛馬車,用過午膳後便送雲姑娘至慎王府。”蘇辰砂吩咐身後的蘇越到,“我會親自書信一封與王妃請她幫忙入宮一趟,將雲姑娘送迴宮中。”言罷,蘇辰砂又起身至蘇越的跟前,湊近他的耳旁低聲了幾句。


    “是,蘇越明白。”蘇越頷首,“那我立即就去。”言罷,蘇越轉身離開了小樓。


    “雲姑娘,一會兒還請你配合王妃,這才能讓你順利迴到宮中。”


    雲若初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當車馬都準備好了之後,蘇越有所防備地將雲若初送上馬車,駛離蘇府,去往慎王府,而與此同時蘇辰砂正吩咐花容為自己泡上一壺好茶。


    蘇越駕著馬車一路將雲若初順利地送往了慎王府,並將蘇辰砂所書寫的書信交給了靳含憂,靳含憂看過之後即刻將其燒毀,便開始為雲若初打點起了一切。


    她先是讓婢子服侍雲若初將身上的衣裳換作她貼身侍女所著,又準備了車馬,帶上一些點心,便帶著雲若初一同去往皇宮。


    她有意借進宮探望自己的親姊,雲若初便扮作她的貼身侍婢同她一道入宮,如此才不至於引起他人的懷疑,也好將她神不知鬼不覺地送迴浣衣司中。


    事情進行的十分順利,中間並未出現任何的差錯,進宮之後,她們便在靳淑妃的宮門口分別,靳含憂探望靳淑妃,而雲若初則自己尋路返迴到浣衣司中。


    許是她平日裏不太引人注目,掌事的姑姑這幾日偷懶耍滑,也並未清查浣衣司中的人數,並無人在意她這幾日去了何處,所以她雖是忽然又迴到浣衣司但也並未惹出任何的風浪來。


    這倒是叫雲若初心中的大石頭落了下來。


    隻是這兩日發生的種種,已經在她心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不能忘記,隻是就算她記得如此深刻,又有何意義呢?她能為此做些什麽呢?


    她不能,她什麽都做不了。


    她被安永琰所束縛,她曾經想過掙脫,想過逃離,但是安永琰所編織的網就好似負有劇毒一般,一旦她奮力地反抗,便會讓她痛的錐心蝕骨。她因此而痛恨她自己,但她卻又不可救藥地愈陷愈深。


    或者說,自從她遇見安永琰的那一刻起她已經萬劫不複了。


    又是一個寒冷的深夜,天空中綴了漫天的繁星,就好似夢中人那雙明亮的眼眸,雲若初伏在桌邊,看著明滅的燭火在她的眼中晃動,她抬首望向窗欞之外,那盛世光景仿佛與她與她隔著千山萬水,從此無關。


    她將燭火輕輕地吹滅,和衣掀起床榻上的棉被,整個人躺了進去,將自己裹成一個蠶蛹。


    但願她不願麵對的世事,都讓其在今晚的夢中就此沉睡吧。


    她如是想到,眸子也愈發沉重了起來,輕輕闔上的那一瞬間,似乎感到了千斤重的疲憊感猛然向她侵襲而來,刹那間她便已經睡熟了。


    黑夜很靜,風很靜,雲同樣很靜,就連那穹蒼上的星子散發出的銀亮光芒也愈發地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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