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破曉,輕雲浮動,看似無盡的黑夜終於過去,但這清晨對雲若初而言卻太過漫長,猶似在煉獄中反複地煎熬,有幾個時刻她甚至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不如死去一了百了。


    她獨自一人平躺在床榻上,衣衫淩亂地散落在地麵上,凝脂般的肌膚上布滿了青紫的痕跡,渾身疲乏無力,雙眼空洞無神地盯著那頭頂的帳幔,那觸目驚心的緋紅之色糾纏著她碎裂的心,好似在嘲笑著她今日所落得的下場一般化作一張獰笑妖冶的臉。


    她此刻隻想將自己的臉埋進一方黑暗之中,她不願任何人看見她此時此刻的狼狽模樣,更不願一絲光亮將她照拂。


    她寧願就這般動也不動地挨著,直至天荒地老,直至死去。


    但即便就此死去,也是讓她帶著這一生的汙穢,那麽死去與她而言又意義何在呢?


    她這般靜靜地躺著良久,從清晨至正午,從正午至黃昏,就仿佛死去了一般,僵硬著身體一動不動。


    終於,當傍晚晚霞的最後一絲餘輝落在她的麵龐上時,她的眸子忽然轉動了起來,她偏過頭去將目光定格在了那方梨花木桌上,那桌上擱置著的一盞燈燭是昨夜點亮的,燃盡了它自身的餘熱隻剩下黃白色的蠟淚堆砌在燭台之上。


    雲若初忽然悲從心來,那蠟燭尚且能夠留下一些東西,而自己呢?又剩下什麽呢?是這一副猶如行屍走肉般的軀體嗎?


    她勾起一抹冷笑,緩緩地從床榻上坐起了身子,看著散落一地的衣裳,她離開床榻,赤裸著身子蹲在地上,任由冷風讓其變得更加冰涼,一滴淚珠從黯淡的眼眸中垂下,砸落在了她輕薄的衣衫上,暈開水漬。


    她的玉手撫上自己的衣衫,緩緩執起,一件一件地重新將它們穿戴整齊,手指在淡藍色的粗布腰帶上挽了一個結,攏起自己一頭青絲,抬首向著門扉步步走去,至門前,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門用力推開,映入眼簾的不是滿天星辰而是一望無際的黑。


    她迎著冷風的身子雖然有些顫抖,但依舊挺得筆直地朝著屋外邁出了步子。


    她沒有迴轉身子去掩門,她甚至不知曉自己深處何方,也不知這王府的布局,但她知道她要走出去,離開這裏。


    直至雲若初走出府門,府中也沒有人發現她,或許說根本無人在意到她。


    她沿著街市漫無目的地行走著,不知去往何方,這世上早已沒有了她的歸途,思及此處,她方才斂進眼眸中的淚水霎時間又要溢出眼眶。


    冬夜的寒冷讓她在冷風中瑟瑟發抖,手腳僵硬,從昨晚開始她未進一餐未飲一滴水,也不知曉浣衣司中的情況,若是掌事姑姑發現她不在了,不知該是何反應,會否上報皇上?她不敢多想,就這般拖著沉重的步子,疲軟的身子甚是艱難地朝前走去。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走了多久,饑寒交迫之下她跌坐在了一座府邸的大門前,她抬首想要看清這府邸的匾額時卻發現自己的雙眼不知何時已經模糊的連眼前之景也看不清晰了,就在這一瞬之間,她身子一軟,再也支撐不住暈倒了過去。


    刀鸑鷟緊了緊肩上所披的大氅,此時她正與雲裳、千靨一道在殿中下棋,她棋藝不精,曾在與蘇辰砂下棋時便被殺的片甲不留,如今有機會消磨時光又能提升棋藝,她怎能錯過。


    殿中燈火如豆,從半掩的門扉縫隙吹徹的涼風搖曳起了燭火的身軀,攸寧特意執了一盞放置在她們棋盤的一旁,細心地用小手護著那燭火,以防止它被風熄滅。


    刀鸑鷟正在為眼前的棋局所困惑,手中所執的黑子也不知究竟該落在何處在是絕佳之計,就在這時,門忽然開了,他們幾人皆是轉過頭去,目光落在了踏入殿中的京華身上。


    隻見京華手中捏著一封信,她徑直走至刀鸑鷟的身邊,將信封遞了出去,“有你的信,蘇梨姑娘。”雖知曉她的真名,不過京華更樂意喚她蘇梨姑娘。


    “多謝京華姐姐。”刀鸑鷟從京華手中接過信封,拆開來展開一看,那字跡她識得,是公子的字跡。


    “阿梨姐姐是誰寫給你的信啊?”攸寧趕忙跑至刀鸑鷟身邊,伏在她肩頭,好奇地問到。


    刀鸑鷟隻輕聲一笑,道了句:“秘密。”說著她便斂衣起身。


    “咦?棋還沒有下完呢,阿梨姐你要去哪裏啊?”千靨不知何時也改口喚她一聲姐姐,倒顯得她們之間的關係親密了許多。


    “我有要事要辦,這棋嘛改日再下吧。”刀鸑鷟看著這局未完的棋,心想再下下去她也隻有輸的命,眼下正是個逃脫的好機會。


    言罷,她便要就此溜走,卻不想被京華喚住,“蘇梨姑娘。”


    刀鸑鷟甚為疑惑,她轉過頭去,有些不解地看著京華,等待著她的下文,隻聽京華繼續說到:“蘇梨姑娘,我們談談吧。”


    刀鸑鷟身子一怔,她知道京華若是要與她談話,那麽內容必定是與秦羽涅有關,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其他。


    她沉默了片刻,終是點點頭,跟隨著京華一道走出了大殿,留下殿中千靨、雲裳與攸寧三人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


    雲裳與攸寧或許不明白,但千靨心中對此卻是清楚的很,不禁微微蹙起了眉頭。


    刀鸑鷟與京華一路走至廊下一處僻靜的地方,京華在她跟前停了下來,踱步至檻邊,負手挺立著身子,望向遠方,卻遲遲未曾開口。


    刀鸑鷟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性子又直來直去,便開口問她:“京華姐姐可是想與我談論羽涅的事情?”


    “你果真聰穎。”京華這才轉過身來,直視著她那雙海藍色的眸。


    “這不難猜測。”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看他的眼神。”刀鸑鷟還記得那是在博義伏龍山地心寨中,她第一次見到了京華這個女子,第一次見到有人用比靳含憂還要炙熱的目光看著秦羽涅,她當然也記得那時京華看她的神情,記憶猶新。


    京華似乎微微愣住了,她沒想到刀鸑鷟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便注意到了自己,察覺到了自己對秦羽涅不同於他人的心思。


    “京華姐姐,你大可不必覺著難為情。”刀鸑鷟毫不避諱地直視她的雙眸,言語中也沒有一絲怯懦,“我對你並無一絲芥蒂,也絕不會借此事來說辭,我沒有權利阻止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意,也沒有資格這麽做。”


    京華看著刀鸑鷟,她就站在那裏,雲淡風輕,眉宇間的沉穩冷靜都不像是她這個年齡應該有的。


    “王妃、你、我,或許將來還會出現更多的女子。”


    “但是掌門他心裏的人隻有一個......”京華說出此話時眸子裏帶著淡淡的哀傷,輕柔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散去。


    “所以我一定會用盡全力讓自己永遠是他心裏的那個唯一。”刀鸑鷟莞爾,那笑容仿佛是一股強大的力量,重重地撞擊到京華的心裏,“因為我愛他。”


    聽完刀鸑鷟的一席話,京華怔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平複心緒,她驚愕於刀鸑鷟的直接爽利,也驚異她骨子裏那股北漠兒女的膽大豪邁,如此言語竟能夠從一個女子的口中聽得,她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了一遭。


    在她的固有思想之中,她覺著這世間女子對待心上人皆應是嬌羞的,願意將全身心都奉獻給她的心上人。但是刀鸑鷟卻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她在用行動告訴她,她不是秦羽涅的附屬品,而是有資格與他攜手並肩之人。


    這深深地震撼了京華,使她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很對不起王妃,但既然羽涅他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就絕不會再退縮,絕不會辜負於他。”刀鸑鷟話音才落,便看見京華抬首看向她的身後,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然後,刀鸑鷟聽她喚到:“掌門。”


    刀鸑鷟霎時心中一驚,轉過身去一看,果然看見秦羽涅就那般端正地負手立在她的背後,如此而言,方才自己所說的那些話,他應是一字不落地聽見了。


    其實聽見也無妨,總有一日自己是要當麵說與他聽的,她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藏著掖著,她總覺得有些話若是不說,有的人便一輩子也不會明白,世上的諸多誤會與別離不就正是如此造成的嗎?


    “京華你先下去吧。”秦羽涅開口吩咐到。


    京華頷首,沒有多言,從他們的身旁匆匆走過,這寂靜的長廊下就隻剩下了他們二人與簷下明晃晃的燈燭。


    “不是在與小靨下棋怎麽出來了?”秦羽涅並未提及方才她與京華談話之事。


    “方才京華姐姐帶來一封信,我是出來尋你的。”刀鸑鷟解釋到,說著便將袖袍中的那封信拿了出來,遞給秦羽涅。


    秦羽涅接在手中展開,快速地瀏覽了一遍,將信的內容都都一一記下了,劍眉也不自覺地跟著蹙了起來,“這是真的?”他抬首望向刀鸑鷟,刀鸑鷟隻是點點頭。


    “你從何時發現的?”秦羽涅追問到。


    “自那日中秋宮宴迴來後就一直覺著不對勁,就在去抱月崖的那日清晨我試探了她一番,沒想到真的被她露出了馬腳。”頓了頓,“那日從公子府中離開時,我特地將此事告訴了公子讓他多加留意,沒想短短時日便的到了證實。”


    “那我們可當真是太過大意了。”秦羽涅不曾想到安永琰他們竟然會用這招偷天換日之法,如此膽大如此冒險的行徑,果然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他是真的什麽都做的出來。


    秦羽涅陷入自己的沉思中,久久才發現刀鸑鷟竟是沒有再說話,於是便轉過頭去看她,這才發現她居然在他身後沉默著落下了眼淚,秦羽涅心下一緊,即刻上前問她:“怎麽了?”


    刀鸑鷟含淚的藍眸墜下一顆珍珠,“羽涅,那花容姐姐她......”刀鸑鷟話未說完,但秦羽涅已經明白了。


    既然已經證實了蘇府中的花容是由烏落珠替代的,那麽真正的花容或許已經......


    這便是刀鸑鷟現在最不願麵對的現實,秦羽涅覺著他沒有安慰的言語來讓勸刀鸑鷟,他也不能這麽做,他能做的唯有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仍由她哭泣、發泄。


    “羽涅,我們該如何告訴雲裳呢?”刀鸑鷟抽噎著悶聲在他胸膛中說到。


    她的話語帶著沉重的傷痛與不安,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敲打著秦羽涅的心。


    “由我來說。”秦羽涅淡淡地迴答她。


    刀鸑鷟似乎愣了一下,從他懷中抽離出來,抬首,“我同你一道。”


    秦羽涅點點頭,“但不是現在。”頓了頓,“但不是現在。”


    秦羽涅的話,刀鸑鷟並不大懂,在她心裏若是雲裳遲早要知道此事,那麽早一些與晚一些似乎沒有什麽不同,南朝不是有句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


    “答應我鸑鷟,至少眼下不要向雲裳提及一個字。”秦羽涅再一次地重複,似乎此事十分重要,刀鸑鷟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她或許不懂,但她覺著秦羽涅做事皆是有他的道理,他不會害雲裳,這就夠了。


    “天色晚了,去休息吧。”秦羽涅輕撫她柔軟的青絲,言罷便執起她的手朝著長廊的另一端走去。


    “羽涅,為何那日你要將玄字令給我?”刀鸑鷟想起那日在冰室中,她拿起玄字令端詳後正欲放迴,但秦羽涅卻執意要讓她將那金葉子帶在身上。


    “那本就是屬於你的東西。”秦羽涅走在她前方一些,淡淡地說著,“穹玄不過是替你保管了一陣子罷了,如今物歸原主,再合適不過。”


    “可是......”秦羽涅又何嚐不知刀鸑鷟在擔心什麽,那玄天令是江湖人人惦記著的寶貝,怎會輕易地放棄追尋其下落,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選擇將它放在刀鸑鷟的身上,沒有人知道這玄天令在五鳳守護者的手中會有怎樣的威力,或許它正是刀鸑鷟的護身符。


    “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在你身邊。”他會保護她,不論玄天令在何處,他都不會讓她受到一絲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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