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落葉自枝頭搖搖飄落,落在悠長清冷的深巷,寒霜結滿城中的青簷黛瓦,小樓上處處是倚欄酣睡的微醺之人,秋風從城外的山林中吹徹開來,拂過江麵,帶著濕潤的水露汽拍打在行人的麵龐上,生生刺痛。


    蘇子亭小樓,一室燈火如豆,一盤殘局擺在蘇辰砂的麵前,他白玉般的手指執著一枚黑棋抖落腕子上寬大的袖袍,慎重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此時,燈早已滅了,花也已落了。


    燭光將他盤腿而坐的身影照映在他身後的牆壁之上,他肩頭的衣衫有些單薄,輕覆在他的身子上,隻要那涼風透過門扉的縫隙穿過,他便會將手握成拳頭放在唇邊咳嗽了兩聲,身子也跟著輕微地前後晃動起來。


    當這盤殘棋再也下不下去時,他才恍惚憶起離刀鸑鷟離開已過了多時,他抬眸朝著軒窗外瞥了一眼,天色已晚。


    不知她此時行至何處了?不知她此刻可有受涼?


    千般思緒在他的腦海中循環往複,到頭來都隻歸結在刀鸑鷟的身上,滿心皆是她,他甚至覺著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般,連眼前都還存留著刀鸑鷟往日的映容笑貌。


    思及此處,他自嘲地勾起唇角搖了搖頭,似要將頭腦中的幻想都就此甩出。


    憂思過重,蘇辰砂又咳了幾聲,唿吸變得紊亂了些,他喘著氣正欲起身,門卻先被打開了。


    秋夜的涼風就這般肆意妄為的灌入他的袖袍之中,灌入他的衣襟之中,狠狠地刺傷了他的肌膚,在胸口留下一片冷涼之意,讓他不禁瑟縮了一下。


    “公子。”蘇越眼尖,一眼便看見了蘇辰砂方才的舉動,他這才驚覺是自己太過大意,竟是讓涼風這般洶湧地躥入屋中,害得蘇辰砂不適。


    蘇越如是想著,趕忙將門扉掩合好,這才端著手中的湯藥走至桌邊,“公子,喝藥了。”他將湯藥擱置在桌麵上,看見蘇辰砂靜默著斂衣起身,他忽然覺著十分難受。


    蘇辰砂本就體弱,加上前兩日染了風寒,這幾日裏咳嗽加重,病就這麽一直拖著也未見起色,偏偏近來發生了這許多事,其中最令蘇辰砂難過的莫過於刀鸑鷟的離去。


    蘇越知曉的,刀鸑鷟心裏裝著的人其實是秦羽涅,這樣一來,對蘇辰砂而言無疑是一個苦澀的答案。


    蘇辰砂走至桌邊,端起桌上的湯藥,也不用勺子,隻將碗抵在唇邊便一飲而盡,那被藥碗遮擋住的麵龐微微一動,眉頭輕蹙,很快又舒展開來。


    其實他從前不怕苦的,但自從第一次為了讓刀鸑鷟順利地服下苦澀的湯藥,他準備了梅子糖之後,此後他每每喝藥也都會拿出一顆來,梅子糖早已成為了他隨身的必備之物。


    他從懷中拿出油紙所包裹好的梅子糖,一層一層地攤開來,拿出一顆放出口中。


    他心裏的苦澀太過深重,漸漸地彌散了整個心髒,但好似這樣,吃一顆梅子糖那苦澀便能夠就此減輕一些,哪怕隻有一些,他也覺著是好的。


    “公子......”蘇越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蘇辰砂的一舉一動,看著他眉目間細微的變化,想來怕是又陷入了過往的迴憶之中,畢竟刀鸑鷟於他而言意義非常,蘇越心中難免有些擔心,出聲輕喚。


    蘇辰砂愣怔了片刻,迴過神來,對上蘇越關懷的目光,隻道:“我沒事。”他將藥碗擱置在桌上,碗底與圓桌相碰撞在這靜悄的夜裏發出“當”的一聲響。


    “那公子早些歇下吧。”蘇越將藥碗拿起,“蘇越便先退下了。”


    “等等。”卻沒想到蘇辰砂在他要離去時,叫住了他,“雲蒼闌可有消息了?”


    蘇越搖了搖頭,“還沒有,不知他怎會有這般大的力量,究竟躲藏到了何處?我們的人還未得到什麽有價值的消息。”


    “加派人手,加大力度。”蘇辰砂眸光堅定,“一定要盡快把他找出來!”


    “是!”


    “千金坊的事與各大商鋪的生意最近你多盯著些,切莫出現任何差錯。”


    “蘇越明白了。”


    蘇辰砂不再說話,在蘇越的注視下負手走至窗欞前,抬首望向夜空,低聲呢喃了一句:“紫微星顫動,天下即將易主。”眸中的情緒卻是絲毫看不真切。


    在遙遠的南端,荒涼而詭秘的南疆大山深處,九幽聖教空曠的星辰殿中,安永琰正靜靜地仰躺在白玉台上,雙眸緊閉,和衣而睡。


    殿中央分別列開兩排侍候的婢子,皆是垂首靜立,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響。


    安永琰自與秦羽涅大戰一場之後,便一直以抱恙之由留在教中,哪裏也不曾去過,每日除了聽下屬上報的消息之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睡覺。


    但每當他一閉上眼睛,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那夜他執著弈天毫不猶豫地刺向秦羽涅胸膛的那一刹那,驚得他渾身冷汗,驚醒過來,此後便再輾轉難眠。


    這樣一直持續了許久,這幾日才忽然有了些好轉。


    他裹著緋色的衣袍將自己蜷縮其中,纖瘦的手指死死地將袖袍攥在掌心,不知是否又做了噩夢,他翻身時眉頭微蹙,眼臉輕顫,並不舒爽。


    忽然,一陣匆匆地腳步聲由遠及近,傳至星辰殿上,傳至他的耳畔。


    他雖睡著,但仍聽見,雖聽見了,卻不做任何動作,沒有動靜地仍然靜躺著。


    當那腳步聲在他的跟前停下時,他這才緩緩地睜開雙眸,映入眼簾的是殿中燭火搖曳的光亮,就好似天上的繁星一一從眼前晃蕩而過。


    他坐起身子,麵朝來人,隻道了一個字:“說。”


    “永琰,還未曾查到雲蒼闌的蹤跡,這老狐狸藏得實在是太深了。”來人是風教王——長生。


    他將折扇在掌心中拍打出聲響,說此話時滿麵憤慨,還不忘了時不時地抬眼看看安永琰的臉色。


    不過,安永琰聽後神色並未太過陰沉,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當初是他低估了雲蒼闌的實力,才會招致今日的禍端。


    “鳳華那邊?”他鳳目一挑。


    “鳳華倒是一切安好,秦羽涅又離開了鳳華城,我們派人一路跟著他呢。”長生頓了頓,“蘇府那頭也沒出什麽岔子。”


    安永琰在聽到秦羽涅三個字時身子明顯地一怔,這都被長生納入了眼底。


    沉默片刻,安永琰才重新開口,“我那皇兄想必是迴穹玄山莊了,他一心一意地要護著那刀鸑鷟,我偏不讓他如意!”說著嘴角勾起一抹陰辣的狠笑,“讓我們人仔細給我盯著,定要找到去穹玄的道路。”


    “是。”長生眼眸流轉,心中不知在作何打算。


    “說起來本教主已許久沒迴鳳華,再不迴去,那皇帝該起疑了,就讓本教主親自迴去重新會會他們。”頓了頓,“安排烏落珠來見本教主。”


    “是,長生明白。”


    長生垂首,不再去看安永琰。


    大殿上燈火不熄,明亮的光輝閃爍照耀著每一寸角落,卻偏偏照不進安永琰心中的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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