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順口一句話,看似即興湊熱鬧,言語間,即表達了對澹台月打傷泰安門士卒一事的不滿,又替夜雲熙出了個安置邢天揚的好主意,堵了澹台月的口,那女皇無論如何跋扈,總不至於在這種場麵下,還要開口跟他一曦朝皇帝搶人吧。

    夜雲熙心中卻暗自歎息,雲起果然開口向她要人了。說得倒也客氣,借去訓禁軍,可這隻說借,不說還,後頭的事情就說不清楚了吧。

    再轉念一想,半年之後,她的事情也是說不清楚的,若邢天揚能得皇帝的重用,日後真是到了她無法維持或顧及鸞衛營的時刻,他能顧念昔日之情,對鸞衛們有個提攜照應,也算是給這些兒郎們先鋪著一條後路吧。

    一番思量,也就釋然了,皇帝的算盤,她無法拒絕,不過,若能為她所用,也還使得。遂抬了臉,笑著問邢天揚:

    “瞧瞧,都變成搶手饃饃了,陛下要重用你,你可願意?”

    “承蒙陛下看得起,卑職感激涕零,願肝腦塗地,在所不辭。”邢天揚爽快應到。

    夜雲熙笑,這廝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能說話聽音。先前澹台月要他,後來皇帝要他,她都是同樣的問話,這廝還真能遂她心意,能準確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不,什麽時候該說是。

    這處處能揣她心坎上的人,送給雲起,真有些可惜,不過,總比給澹台月強。這又轉頭去看那女皇,一個無奈眼神,意思是,對不住了,我家皇帝開口要人,我也沒有辦法。

    澹台月倒不糾纏,略尷尬一笑,眼珠一轉,說道:

    “我自是不敢跟陛下搶,可姐姐也要說話算話才行,要不,今日這八名鸞衛兒郎,姐姐送我,可好?”

    夜雲熙還道她要就此作罷,哪知竟獅子大開口,要她最頂尖的鸞衛兒郎。這不是存心來鬧騰的嗎?一下子心氣上湧,來了爭鋒興致,瞥見邊上正端杯喝茶的柳河洲,腦中靈光閃現,頂著她的話給迴了過去:

    “澹台,真是對不住,柳三公子即將出使西域,這八名鸞衛,我已經給他了。”

    柳河洲一口茶含嘴裏,聽得一個激靈,轉頭過來看著她二人,那驚異眼神,明知夜雲熙要拉他下渾水當墊背,卻不便說什麽,風流玉麵竟堆了一臉……憨笑,聽她二人打機鋒。

    夜雲熙瞪了他一眼,再挑了柳眉去看澹台月,頗有些挑釁之意。這跋扈女皇,總是惹得她不高興,她今日就不想要她如願!

    哪知這澹台果真如她所

    說,是個……妙人。隻見她眉眼閃動,略略沉吟,便傾身附耳過來,悄聲說到:

    “姐姐真是小氣,我挑好了,你又拿去送與別人。不若這樣吧,我也不挑鸞衛了,這柳三公子也不錯,你與我作個媒人,我就要他了。”這也不知是何道理——你將我想要的人送了誰,我就索性要那個誰?

    夜雲熙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澹台月開始胡攪蠻纏,她亦無需跟她講道理了,不就是比誰橫嗎?她昭寧向來都是橫著走的。遂扯了笑臉,亦在那人耳側,順著她的邏輯一陣胡說:

    “不挑鸞衛了嗎?那敢情好,隻是,你要的人,有些難辦。柳河洲三歲時,就賣身給我了,現在又被我與陛下作了交換,受陛下驅使,你若想要,還是得找陛下要去。你若嫌麻煩,要不直接使個什麽法子,要了我曦朝陛下,也使得。”

    澹台月卻不惱,一陣嬌笑,又是點頭,又是眯眼,附和她:

    “姐姐這法子,確實使得。”

    澹台月雖說小公子打扮,卻也一眼可以看出是個著男裝的女兒家,眾人看來,她二人如兩位閨中密友,頭臉相促,竊竊低語,說些兒女私房話。

    夜雲熙看著那張不男不女的桃花狐狸麵,卻自認甘拜下風了,這東桑女皇,底線太低,不想與她繼續糾纏。抬眼見著場中風玄墨,像似緩過氣來了,已站起身來。

    她抬手示意他上前來,見他發間赤帶有些鬆散,又索性讓他在她膝前蹲跪下來,伸手到他頭上理整。

    她今日的舉動,總有些沒來由的衝動。聽他說渴,她就將自己那杯茶遞過去,見他出汗,趕緊扯了手帕子遞過去,此刻,又當著眾人的麵,替他束帶綁發……

    這些逾矩之為,事後都是要被坊間編排,傳得沸沸揚揚的——跟她的殿前侍衛,是怎樣的親密關係。她卻不願細想,反而有些故意為之的意味,心中隱隱有種豁出去的快感。

    起初是見他俊顏又木訥,甚好拿捏,便借他成全自己的浪蕩名聲;後來又覺得他有些本事,不想辱沒了他,想要跟他撇清些關係;現在,她卻覺得,就這樣不清不楚纏在一起才好,好教澹台月之類,知道這人是……她的。

    隻是,一邊理整,一邊卻有些急躁了,她平日也是需要人伺候的,那人發絲淩亂,纏繞在赤帶上,她哪裏理得好,理了半響,越理越亂。

    許是扯得生疼,那人微微皺眉,卻保持著半跪她膝前的姿勢,任她扯弄,很是溫順。夜雲熙有些尷尬,

    胡亂幾下完結手中難事,也不管是理好了還是更亂了,扯了手迴來,擱懷裏放好,端坐穩了,提了音量,朗朗問他:

    “阿墨,按規矩,在這擂台上勝出的人,可以提一個心願。”

    先前,喚了鳳玄墨上前,忠犬似的蹲在膝前,替他理了半天發帶,眾人本就看得抽氣,此刻,公主提起這心願之事,鸞衛們更是豎起耳朵,尖了心眼,準備聽下文。

    風玄墨抬眼看她,眸光幽明閃爍,像是對這個提議不太感興趣,亦或是不太相信她會遂他的願,垂了眼皮,淡淡地說:

    “我無甚心願。”

    略略停了幾息,又聽他低低地補了一句:“隻求公主不要將我送人。”

    場中靜默,他這低低沉沉一句話,悶悶的,有驕氣,有委屈,還有些與她親昵的撒嬌之態,夜雲熙突然覺得,心上起了一層朦朦醉意,嘴角彎彎,悠悠問他:

    “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我無甚心願,隻求公主不要將我送人。”

    那人亮了嗓門,重新喊來,這一下,看台上諸人聽得清晰,台下眾兒郎亦都聽得真切,爆發出一陣哄笑聲。統領大人被送給皇帝陛下了,今年試煉的前八名鸞衛亦被送給柳三公子了,他這一喊,確實有些……妙哉。

    眾人的叫好哄笑聲中,那人卻忍著不笑,隻將那豐潤唇角微微掛起,一雙大眼睛神光流轉,深深地看著她,那模樣,有些孩子氣,還有些說不出的……風流神采。

    敢情,這就是鸞衛兒郎們所言的,集體調戲公主?這樣的阿墨,她似乎未曾見過,不知是那冬日暖陽耀眼,還是那熱烈眼神灼灼,心中突然怦怦跳的厲害,不禁抬手撫了心間,定了定心神,尋思著說正話:

    “你起來,即日起,你來做這八千鸞衛兒郎的統領,可好?”

    彼時,她隻覺得,自己是脫口而出,說一件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情。鳳玄墨打服了整個鸞衛營,恰巧,她又將邢天揚給了雲起,那麽,由鳳玄墨來接替他,替她掌管親兵,再好不過,一切的一切,是她在順著天意,掌控布置。卻不知,所謂巧合,除了天意,還有人為。

    多年以後,塵埃落定,那人問她,若是時光倒流,讓你揣著前塵後事,再來一遍,許多事情,會不會就不至於那樣糊塗?她想了想,搖頭說到,不管心裏揣著多少的明白,不管重來多少遍,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因為,她從來,都隻隨心而為。

    且

    說當時,眾人還沉浸在先前那句調笑中玩味,被她突然一清亮嗓子,任命了新的鸞衛統領,著實還有些迴不過神來。

    夜雲熙便站起身來,清朗道來,一錘定音:

    “恰巧今日陛下也在,好做個鑒證,我鸞衛營的規矩,勝者為王。眾位兒郎,若有不服氣的,現在就上來比試,若是服了他,以後就聽他節製。”

    連勝十二人的戰績,台下的鸞衛兒郎們自是服氣,一片歡唿,認了這位新任的統領大人。皇帝見著這眾心所向,笑著說來:

    “那日從青雲迴宮,朕就說他好本事,阿姐還不要,此刻瞧出好來了吧?”

    “陛下說的是,我眼拙了。”夜雲熙笑著應他。

    “朕要迴宮了。”皇帝站起身來,又想起一件事情,出言提醒她,“今夜戌時,泰安城樓上的煙火,天家與萬民共賞,阿姐可不要忘記了。”

    夜雲熙卻突然收起笑,說得悵然:

    “今年登樓,自有皇後陪陛下。平康坊的花燈,我有十年未曾見過了,明年今日,也不知身在何處。”一句話,往昔的遺憾,前路的未卜,掩過了任性與無禮。

    皇帝聽得默然,少頃,歎息了一聲:

    “隨阿姐吧。坊間人雜,多叫些護衛跟著。”

    姐弟二人,一如尋常百姓家的小兒女,商議今夜這元宵佳節的玩樂去處,話裏,卻透著無奈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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