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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來不過幾秒之後,孫神醫落針極快,太陽穴與人中的劇痛令我驟而清醒。


    清醒過後看的仔細了,趕來的這個人根本不是狐狸,隻是麵貌太過相似,卻比狐狸要健碩許多,身段更像肌肉猙獰的衛真。


    而我所見那幾個熟悉身影,一個是宋語,一個是我喬裝乞丐時趕我走的宋家三公子宋適,還有一個,宋家老二銀玉公子,宋服。


    踹我一腳的中年女道揪起孫神醫的衣襟:“你們是什麽人!說!”


    那風度翩翩,不遜宋服的斯文公子扯開女道的手:“不過兩個姑娘家,常鳳道長不必這麽對待晚輩吧。”


    也就這麽一瞬的說話間,孫神醫忽的出手,綠色藥粉從袖中掃出,極快迴身拉我,朝一側斜坡跑去。


    嗆鼻的氣味讓我無力的四肢更加無力,幾乎是被她拖著往前狂奔,記不清跑了多久,她一鬆手我就癱趴在地上,衣服都可以擰出水來。


    她遞來一絹手帕:“擦擦吧。”


    我詫異的看著她,喘著粗氣:“你,你就,就一點都不累?”


    她挺著腰背,完全不見疲累,目光落在土坡下黑漆漆一片的叢林裏:“這邊下去有一個水潭,大約兩處機關要道,你休息一下,我們今晚在這過夜。”


    我撐起身子:“你不是說這條路無人知曉嗎,他們怎麽會來?”


    她挽起袖子,邊將一個沾著綠色藥粉的空袋子拽出,邊淡淡道:“這有什麽可奇怪的,也許是捉走我後用了幻術讓我說出來的,又也許是誤打誤撞的,總之他們都已經來了,何必去追究這個。不過,”她頓了頓,抬起頭看我,“我們和他們應還是會再遇上的,你可否用巫陣殺了他們?”


    “殺?!”


    “怎麽,你不會?”


    我垂下擦汗的手,驚訝的說不出話,她拔出匕首割開那個袋子,從裏麵的夾層抽出幾張薄薄的碎片一張張撫平摩挲,繼續道:“不想殺人也可,不過你小心一點,尤其要仔細那兩個中年女道,她們心狠手辣,詭計多端,而且本事很高。”


    我迴頭望向來路,方才太過倉促,我根本沒機會看清他們,除了那個極像狐狸的男人。


    心裏隱隱有絲不安和詭異,他們實在太像了,眉眼輪廓,鼻梁紅唇,可是我確信他不是狐狸,不從身段氣質,單從他被汙泥濺了一身的藍色衣衫就可以辨認。


    還有奇怪的是,宋語和她三哥宋適一母同胞,關係很好,但他們和宋服是向來不合的,他們三個怎麽會一起跑到這裏來?


    這時,神思隱然晃動,我皺眉:“他們好像追來了。”


    孫神醫不為所動:“他們應該知道我是誰了,我幾斤幾兩他們再清楚不過,犯不著來追,就算要抓我領賞,也會候在前麵等我。”


    如她說的,黯黯淡淡的火把直直而過,真的沒有追人的意思,到了我們坡下一處寬闊的溪水旁,他們停了下來,女人留在原地,男人組隊朝四麵行去。


    天色漸漸暗沉,襯得火把越發明亮,如光圈掩在斑駁樹叢裏。明玉似的月盤爬上了天際,夜風有些大,吹得山林瑟瑟唿唿。我這才恍然想起,今夜是中秋。


    那些女人在溪邊或疏或密的坐著。兩個女道在水邊吃幹糧,模樣普通,氣容威嚴,她們旁邊挨著王悅之的夫人,五官很清秀,同樣不漂亮,但神采卻有幾分滄珠月明的韻味。她邊和那兩個女道閑聊,邊赤腳蕩水,火把下,白皙玉足牽起的漣漣水珠似鍍了薄金,晃的人眼角迷離。她身後站著四個持劍的俏丫鬟,看底子氣韻,十足的武林高手。


    隔著潺潺水流,五個著裝皆青衫翠衣的姑娘圍坐在她對岸,四個聊得熱火朝天,一個沉靜安定,麵容無波。


    最上遊是一個紅衣姑娘,單腿支著,正往淙淙溪水裏丟石頭,明眸皓齒,瓊姿玉貌,腰上別著長鞭,模樣幹練。


    宋語坐在她旁邊,紫白拚色的勁衣騎裝,麵容光潔幹淨,姿色與紅衣姑娘不相上下,兩人雖無談話,但舉止可見關係親近。


    “看樣子他們不是一夥的,是幾股不同的勢力組成。”孫神醫忽的說道。


    我收迴視線,轉頭看向她:“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方了,你還不能告訴我你去畫築嶺為了什麽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搖頭:“現今還在畫築嶺外壁,等入了內山我再告訴你。”


    越是這樣賣弄神秘,就越勾我的心思,可見識過了她的嘴巴嚴實程度,深知再問下去也是自討沒趣,反正這渾水,不管樂不樂意,我都蹚下了。


    抬起頭,月蓋萬裏,霜雪似的華光從枝頭灑落,點在秋花翠錦上,心情卻沒有因美景而變好,反而冒出一絲苦澀。


    這是我劫後重生的第一個佳節,本來不能和楊修夷一起過就很難過了,如今卻要在這深山老林裏陪孫神醫一起喂蟲子。她若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也就罷了,偏偏性格這麽別扭討厭。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枕臂獨臥,從上春城出來後,我的胸腹不知何時開始又發悶又發疼,有時如磨盤壓下,有時如針紮蟲咬,當初師尊放掉我身子裏的血也沒覺得這麽煎熬。


    翻來覆去難以入睡,隱約可以聽到坡下那些外出的男人漸序歸來。孫神醫斜靠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望著月亮,素衫因風微動,雲高天闊,她清隱寧靜的身影像融入了青山幽景。


    師尊說她毒入膏肓,除去邪術巫術,無藥可醫,她身為大夫,自己也應知曉,但這些時日,她一些將死之人的悲憐都未表露,就連現在,最惹人追懷惆思的中秋靜夜,她也隻是淡淡的看著月亮,不悲不喜,不吭不聲。


    我閉上眼睛,忍住自己不去過問她和宋閑的過去,卻在這時,忽的聽到一聲慘叫。我一個激靈坐起身子,聲音來處是前頭鬆林,溪邊那三四十人聞聲早跑了過去,我看向孫神醫,一向不管閑事不招是非的她忽然轉了性:“走,去看看!”


    因要隱蔽行蹤,我們繞過土丘,沿著鬆坡往下,還未從小鬆林拐過,便遙遙聽到一陣朗笑:“哈哈,徒兒,總算不是我二人過這寂寥的中秋了。”


    聲音清空悠長,淼淼如煙,聽語氣很耳熟,音色卻從未聞過。


    撥開眼前草葉,我們蹲在地上,遠處蒼勁鬆木下,兩個圓滾滾的身子相對而坐,中間呈著白玉棋盤,棋盤旁,竹樽薄酒,月餅香糕,牛肉小炒。


    兩匹駿馬在他們身後吃草,馬尾輕揚,不時來個閑散的響鼻。


    竟是那兩個大小胖子。


    一個瘦小的男人跪坐在他們斜側,劍弩弓槍灑了一地,隔著這麽遠也能看到他雙手雙腳不停的顫抖。


    那模樣斯文的錦衣公子和一個扛刀俠客朝大小胖子走去,未待錦衣公子開口,大胖子先笑道:“月升畫築嶺,獨酌不解飲,正愁無人聚,歎時諸君臨。”


    錦衣公子冷笑,沒有客套含糊:“看二位模樣,想必坐此已久了,可是在等我們?”


    大胖子看了眼他,抬手落子:“我們是踏著滄滄柳水拾石而來,專挑在這賞月喝酒,下棋作詩,與你們何幹?”


    “賞月喝酒,下棋作詩,在這?”


    “這裏山清水秀,風闌氣爽,臨潭水光將月色打得更亮,令人文思泉湧,忍不住便想賣弄一番風雅,小夥子要不要來喝一盅?”


    宋語一笑,上前道:“柳水自柳州而來,途徑柳州益州郴州,你說你們是踏著柳水拾石而來,難道是從畫築嶺上下來的?”


    大胖子讚許的看向她:“姑娘不僅聲音清麗,見識也廣,畫築嶺所在未山一脈,這柳水隻在未山脈細中流行,以河穀山澗為掩,怕是許多走南闖北的江湖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誇我的話先別急著說,你先迴答你是不是從畫築嶺上下來?”


    “怎麽,姑娘不信?”


    宋語一把抽出長劍,直指而去,輕喝:“說!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大胖子看了眼染霜的劍鋒,輕笑:“采石人。”


    錦衣公子揚眉:“采石人?”


    大胖子斂了笑,沉聲怒道:“柳水途徑數座名山,沿流衝下許多山石,渾渾如美玉,我師徒二人恰好憑借雕砌玉石為生,因而逐流隨下,究竟是何處冒犯了諸位?”


    “哈哈!”宋服將宋語的長劍擋開,輕搖折扇笑道:“玉石好,在下幾代醫傳,對金明玉石亦有些研究,柳水這兒最盛產的怕是水昀石了,前輩可知水昀石也可用來當藥材?”


    “公子是在說笑吧,水昀石隻在關東才有,盛產之地為秋風嶺,柳州郴州這一帶隻盛產梨石和臘石,若遇上天時地利,浸潤過柳水的臘石,可能會質變為翠血石,那才叫藥材,並且價值連城。而你說的水昀石用處卻不大,磨粉後頂多止瀉之用,但天下止瀉之物太多,它是排不上號的。不過它烏黑盈亮,顏色極美,現今多半用作女子畫眉用的黛粉,這用處可比它在藥材上的用處大得多了。”


    雖然聽不大懂,但感覺得出他的見多識廣,這騙子當的真專業,一道一道的。


    宋服驚詫的挑起眉梢,而後大笑:“高人如何稱唿?”


    中年女道不悅:“這便信他們了嗎?”


    “如何不信?這些石料之隱蔽,怕是我父親知道的也沒他多。”


    宋語重握起劍:“二哥!”


    說話間,以雙刀姑娘為首的一隊人從前頭趕迴,其中一個男子遙遙叫道:“弟弟!”


    他的身形同樣瘦小,一身繁複累贅的打扮,肩背刀劍,腰別弓弩,長鞭纏腹,腿綁箭筒,和地上那男子麵貌幾乎一樣。


    “哪個王八蛋害的我弟弟!”


    話音剛落,一道玉光在月華下極掠,光影過後,氣焰洶洶的男人眨了下眼睛,身上所帶兵器卸了一地,而後也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


    而那道玉光,不過一顆棋子。


    小胖子睨去一眼:“你不妨嘴巴再髒一點。”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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