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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院不算大,共有九個房室。


    我的房間在正屋,左右兩間耳房,一間是湘竹的,現在歸了衛真,另一間住著春曼。左廂房依次是楊修夷和豐叔,還有雜房。右廂房第一間是薑嬸,她隔壁原是飯廳和廚房,自我來後便叫人把它們打通,這樣吃飯方便許多。


    現在多了一個夏月樓,似乎隻能和我擠了。


    好在我平時喜歡在床上來迴滾,所以我的床很大。我另鋪了一條被子,將夏月樓不多的行囊都整理好。她一直坐在軟榻上發呆,偶爾撞上我的視線,便衝我彎唇淺笑,甜的像好吃的紅豆糕。衛真也在我房裏,唿哧唿哧的吹著已經被他玩壞的風車。等我忙完後,他倆都不見了,我在院子裏找到他們,正一起在地上玩石頭剪子布,誰輸了彈誰腦門。


    楊修夷從外麵迴來,見到院子裏多了個隻會傻笑的美人,對我說:“你可以開個癡兒傻女幫了,幫主。”


    我迴嘴:“那你要不要建個壞脾氣門派呢,門主?”


    他含笑看我:“好啊,隻要你這個副門主同意,我可以馬上建。”


    衛真耳朵極靈,忙跑過來:“見什麽見什麽?爹爹娘親你們要去見誰?帶真兒去。”


    已經過去三天了,他的這個自稱——“真兒”還是令我感覺一陣惡寒,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以這種語氣對你說話,雞皮疙瘩不掉出一斤,簡直對不起自己的感官係統。


    楊修夷說:“去,陪那女人玩去,別打擾我們。”


    “那爹爹到時候記得帶我一起哦!”


    楊修夷不耐煩:“再不去我踹你。”


    衛真乖巧的點頭,走沒幾步忽然迴頭:“這個妹妹我好喜歡,你們再給我生個弟弟好不好?”


    楊修夷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微微不悅:“快走吧,別煩我們。”


    “娘,你已經生了兩個還能生嗎?會不會不能生了?”


    “……”


    “如果還能生的話,我一定要弟弟哦!”


    我煩躁的看了他一眼:“快走!”


    他疑惑的皺眉:“難道真的生不了了麽……”


    我終於忍不住了:“對!就是生不了!我一直都不能生!叫你去玩就去玩,話這麽多,我把你踢天上去!”


    他癟癟嘴,看向楊修夷:“爹,娘生不出小弟弟,還兇我……”


    楊修夷用鼻音嗯了一聲,腦袋別向另一邊,不知在看些什麽,我驀地有些心酸煩躁:“我迴房了,吃飯的時候再喊我。”


    我的房間擺設十分簡單,甚至有些清冷,一張案幾,一張木椅,一張圓桌,三張月牙凳,正麵有張軟榻,上麵丟著兩個軟枕,然後就是沉重的烏木衣櫃和我的巨床,床沿連幔帳都沒掛。房內唯一稱得上是裝飾物的是掛在床頭的雙生蝶和草蚱蜢。


    我捏著一根竹簪挑著燭芯,燈火如豆,我像是戲弄一般,將它擺的左右搖曳,搖搖欲墜,晃的眼睛如彌了暗黃色的雲霧。


    衛真的話不時響在我的耳邊,像討厭的蒼蠅揮之不去。


    我一直以為我是想通了的,不能生小孩於我而言並非壞事,倘若我這古怪的身體傳給了下一代,不管男女,他一定會很恨我。當初師父端來絕經湯藥時曾說,初九,這個藥帶著咒文,你一旦喝下去此生將再無生育的可能,你可想好。我想也未想,一飲而盡,因為我別無選擇。你能想象一群妖物因你的葵水而集體留著哈喇子上門搶你的場麵麽?雖很滑稽,卻關乎著我的生命。


    這悠悠浮生,縱然眾相萬麵,但隻要是人,便皆有一種共通的心理: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


    這種貪婪如同心魔,肆意瘋狂掠長,會茁壯到難以抑製,反被吞噬的地步。我對寶寶的渴求也如是,尤其是隨著年歲的長大,意識到自己真的不能擁有小孩的時候,心裏便愈發的難受。


    當初陳素顏說我可以嫁個販夫走卒,柴夫炭工,隻要待我好,亦可以共渡白頭,可這人間男子,哪個不將子嗣傳承放於首要。可笑我還一直癡癡做著白頭偕老的夫妻夢,做著風花雪月的良人夢,我當真荒唐到了極致。如今連我那“未婚夫”都不肯入夢了。


    我靜坐了許久,蠟燭在我的挑弄下燃得極快,蠟油蜿蜒滴下,滋滋作響。


    不知何時,耳邊開始徘徊起一串清婉靈動的音律,透過紗窗飄了進來,並非笛音,也非簫音,曲音悠揚輕快,如鶯歌燕啼,調子聽著耳熟,曲名到了喉間卻喊不出來。


    我拉開房門,尋著音律爬上了屋頂,楊修夷半坐著,一隻腿伸直,一隻腿弓起,頭頂萬裏星空,背靠飛簷翹角,手裏捏著兩邊綠葉,湊在唇邊。夜晚的風將他烏黑的長發吹得亂舞,映襯得他一張白臉如玉般光潔。


    他放下手裏的葉片,靜靜的看著我。他身後是燈火煌煌的宣城夜景,像隻巨大的聚寶盆,滿是珍珠奇寶,一片光輝熠熠。那些喧嘩吵鬧像來自於另一個世界,和我們隔著天地。氣氛很安靜,我在他旁邊坐下:“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兒了。”


    “等你吃飯。”說完他垂眸望了一眼,一個托盤自院中石桌上飛來,上麵有兩碗飯和幾盤小菜。我將托盤放在腿上,舉起筷子:“怎麽不在飯廳用?”


    “他們太吵了。”


    我點點頭,深感認同。


    他端起碗,往嘴裏送了一口飯,吃的極為優雅,跟師公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我的吃相跟我師父幾乎相差無幾,我們是典型的狼吞虎咽,饕餮出籠。師父說吃相難看不要緊,但要注意兩點:一嘴裏有飯時不要講話,二吃東西不要發出聲音。隻要時刻銘記這兩點,在外麵就不會被人討厭。


    楊修夷把他的碗遞到我麵前:“給我夾菜。”


    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腦子撞樹上了?”


    “快點。”


    我頓了頓,夾起一片臘肉放到他碗裏。


    “以後不準給別人夾菜。”


    我橫了他一眼:“你這尊師叔管的也太寬了。”


    他的碗又遞了過來:“還要。”


    我忍不住了:“你跟衛真呆一起,呆傻了是不是?”


    “快點。”


    我沒好氣的夾了一個大肉丸給他。


    “初九。”


    “幹什麽?”


    他沉默了許久,忽然說道:“以後我們不作對了好不好?”


    我警惕的看向他,上一次他說這話已是兩年前了。他說他得了絕症,命不久矣,不想和我再爭下去,還有意無意的透露給我,寒霜小道上有棵千年靈樹,下麵埋著能救他的仙藥。結果第二天我真傻乎乎的去了,沒想是個陷阱,我掉了進去,被他施了切靈陣,關了整整一晚。


    我憤憤的把這件事情重提一遍,他臉色極為難看,怒道:“那次是你和你師父先把豐叔關在後山山洞裏,關了他兩天兩夜,你可還記得?”


    我苦苦想了半天,搖頭:“忘了。”


    “哼,你們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那邊,但我把你關切靈陣裏時,我可在你旁邊守了一個晚上。”


    我怔怔的看向他:“啊?”


    楊修夷磨牙道:“你師父那老頑童每日淨知道胡鬧,都把你教成什麽樣了,那糟老頭,下次見到他得教訓死他。”


    我狂點頭:“罰他紮三個時辰的馬步!罰他給我一斤鎖魂花花瓣!”


    他迴頭看我:“初九,以後不要跟我作對了,聽到沒有。”


    我想了想,很認真的搖頭:“雖然我師父成日欺壓我,但是我不能被你拉攏過去,我要堅定不移的站在他那邊。”


    他眉心一擰:“我沒讓你和他作對。”


    我望著他深邃的雙眸,他真的好好看,清新俊逸,絕世獨立,過去的六年裏我怎麽就沒有這種覺悟呢,現在忽然覺得不夠看了。


    我歎道:“其實我也不想和你作對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剩下不到兩個月了,以後能不能再見都是個問題呢。”我夾了片青菜給他,“離開望雲崖後,這幾個月跟你相處下來,發現你也沒以前那麽討厭。”


    他靜靜的看著我,良久哼了一聲:“那是因為你師父沒在你耳邊嘀咕我壞話了。”


    我又歎了口氣,望向夜幕中的遠山,忽然挺想那老家夥的,明天要給他寫封信,讓他抽個時間來看我。


    我們邊吃飯邊閑聊,他不時給我夾菜,這次我沒再挑走,照單全收。


    吃到一半,衛真和夏月樓忽然跑了出來,一前一後追逐打鬧,衛真儼然一副小哥哥的模樣,不時讓著夏月樓,兩人玩著玩著,停了下來,傻笑著對視,眉目中傳達的感情我實在難以參透。


    好半天後衛真拍手笑道:“我贏了!你先眨眼睛了!”


    夏月樓仍是傻笑,衛真說:“罰你做小狗,繞這裏爬兩圈!”夏月樓頓時可憐兮兮的撅起嘴巴,模樣嬌俏到了極點,我見猶憐。


    衛真見了她這個模樣,歎氣道:“那我替你罰吧。”說完趴在地上,開始邊學狗叫邊爬。


    夏月樓傻笑著站在旁邊,衛真拍拍自己的背:“妹妹你上來,哥哥給你當馬騎。”


    我指著衛真:“他為什麽逮誰都叫娘,偏偏夏月樓他要認作妹妹?”


    楊修夷眉梢一挑:“你覺得我能理解他的心智?”


    我鬱悶的夾起一塊肉塞進嘴巴裏。


    楊修夷忽然沉聲道:“初九,這段時間你要小心一些。”


    “嗯?”


    他靜靜的看著衛真和夏月樓:“這兩人都有躲在暗處的仇家,難保不會尋到這兒來。”


    我隨意笑道:“有你在我怕什麽?”


    他微微一愣,隨即神色帶上幾分嚴肅:“我是怕你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傷人性命,反噬了自己。”


    他的話令我瞬間煩躁到了極點,我垂下碗筷,抬起頭望著天空,重重歎了一聲:“真想拿把刀把自己大卸八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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