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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道的長度超出我的想象,越往深處,四壁越發凹凸不平,腳下的路也從四棱石磚變為岩質石層。


    春曼臉色蒼白,渾身顫抖不已,我輕拍她的肩:“靠你了!”說完我一溜煙閃到了一旁。


    她站在原地攥緊雙手,用力唿吸了幾口,半響後張口大叫:“出事了!出事了!少爺!好多官兵把我們圍了!”


    她邊喊邊朝裏麵的石室奔去,聲音洪亮十足,加上迴音,簡直有雷霆咆哮之威。沒出多久,便見兩個男人跑出,厲聲問道:“怎麽迴事?”


    春曼腿一軟:“得大人,鄭大人,上麵來了好些個官兵,說要找縣官的閨女兒!要攻進來了!”


    穆向才站在石室門口,一襲白衣緞袍,臉部隱匿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聲音略顯冰冷:“得誌鄭倫,你們帶人上去周旋,把入口封死,隨便他們搜,不要動手。”


    “是!”


    一夥人急匆匆的走了,我鬆了口氣,能少幾人是幾人。


    “你招惹上官府的人了?”一個渾厚的男音自石室內傳來,極為空曠悠遠,聽起來像在山穀喊話一般。


    穆向才淡淡說:“實不相瞞,此女乃縣官之女。”


    “哈哈哈!老子最煩這些當官的,你幹脆上去殺他們個痛快,躲在這兒像什麽話。”


    穆向才轉身朝內走去:“我妻子良善見不得我雙手沾腥,她此生多舛,我得為她積點福德,你準備的如何了,可否即刻開始?”


    我不由感歎,鐲雀真是幸福。


    我貼著嶙峋的石壁一步一步往前挪,由於我的腰不允許我長時間蹲著走,我隻能像隻小狗一樣輕輕爬著,但不知為何,越靠近石室門口胸口便越發沉悶。最後,我用爪子捏著石壁,確定門後沒人後,悄悄探出了半隻眼睛,結果我嚇得差點叫出了聲。


    這是一個規模極大的地下溶洞。萬千把石筍倒垂在洞頂,氣勢淩人,像隨時都要傾射而下,隻一眼便能奪人膽魄。地上數百條石路縱橫交錯,蜿蜒崎嶇,四邊岩壁上同時燃著數百支中天露,石筍尖端如綴了珠玉一般光璀璨炫目,藍色螢光照的洞內一片光怪陸離。


    但這不足以使我嚇得腿軟,令我膽寒的,是陳設在洞內的數萬具木棺,密密麻麻,淩亂無序的堆散著,透著幽謐陰森和詭異。有些木棺層疊一處,如山一般,有些則高懸在崖壁上,俯瞰整座溶洞,他們大小形狀各不相一,有新有舊,有成人也有孩童。中天露的香氣被空中的巨大戾氣驅散的蕩然無存,儼然一座空前盛大的地下萬人墳場!


    鐲雀躺在溶洞中央一塊巨大的石台上,穆向才站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和她耳鬢廝磨,雖聽不清說些什麽,卻能聽到他溫柔到極致的嗓音,和鐲雀清脆溫婉的笑聲。


    陳素顏靜坐在一旁,目光在洞內的木棺上來迴巡視,眉眼微含冰涼的淒楚。


    在他們周圍,擺放著許多巫器和藥材,一個身著藤紋墨色蟒袍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塊石台前。他手邊有兩口小碗,皆盛了半碗紫色濃湯,他用鐵勺從一個木盒中舀出兩勺紅色顆粒,分別灑進了兩晚濃湯裏。


    我掩住嘴巴差點沒嘔出來,那是天眼卵!將兔子的眼珠和蚊蠅的蟲卵一起泡在紫雲花液中,再以沉曲香熏上數日以防腐化。用得上天眼卵的配方,都是極其陰毒險惡之流!


    那中年男人將兩碗濃湯依次攪拌,湯色漸漸變為暗紫,他抓起陳素顏的手,匕首一割,鮮血直溢入湯中,然後他轉向穆向才,揚了揚手裏的銀光。


    鐲雀眉心微皺,把手伸了過去,不滿的嬌聲怨道:“會很痛。”


    穆向才軟語哄著:“別怕。”


    中年男人嘿嘿一笑,沒有說話,刀尖極不客氣的在鐲雀腕上一劃。


    我這才看清了他的臉,虯髯滿腮,須不分綹,雙目明亮有神,光芒懾人,要是這雙眼睛再大上一圈,他的模樣便像極了狻猊。


    我小心的往前爬,丈量四周地形,未等我爬到適合的方位,那中年男人便端起一碗濃湯遞給了陳素顏。陳素顏乖乖的接過,略有遲疑,她抬起眼睛看了穆向才一眼,我見不到她眸中流過些什麽情緒,我隻能看到她唇角輕輕牽起的一個微小弧度,然後她低頭將嘴唇湊上了瓷碗。


    我不知那紫湯有何效用,但絕非什麽好東西,心下一慌,我將懷裏的一隻真雷罩扔了過去:“不能喝!”


    以我的本事當然不可能扔中目標,但陳素顏卻被我的平地一聲吼給嚇得一抖,瓷碗清脆的摔在了地上。


    “初九?”


    我疾步跑去,不理會他們的反應,自顧自的蹲在地上,將懷裏的東西都抖了出來。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將它們對號入座擺放,然後我起身衝穆向才咧嘴一笑:“你以為你的滅神芒星陣能殺得死我麽?”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我,濃眉緊鎖,身形略微晃動,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及時將他擋住,衝我說:“想不到姑娘歲數不大,擺陣手法卻這般嫻熟。”


    我看向他:“要不我們比比?”


    “不用比了,我再快也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同時設下清心陣、屠妖障和卷雲真清印。你,師承何人?”


    “我不想跟你套近乎,你把那姑娘給我送過來!”我指著陳素顏。


    他哈哈一笑:“黃毛丫頭,口氣大得很!”


    我立即還嘴:“牛鼻子老道,笑聲難聽得很!”


    “哈哈哈!”他雙手負於身後,頭微微仰著,笑得胸腔震蕩,下一秒卻忽然斂了笑意,手臂一揚,寬袍大袖在空中像招魂幡一般鼓動,緊跟著兩道銀光平行著旋轉,衝我直來。


    我慌忙蹲下身子,雙手抱頭,差點沒喊出“好漢饒命”四個字,卻聽清脆的撞擊聲,那兩道銀光如玉碎般破裂。


    好險,我緩緩鬆了口氣。中年男人神情一怔。我說:“你剛才少算了兩樣,其實我還擺了三元乾坤陣和辟神冰罩。”


    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你戲弄我!”


    雖然沒想過要戲弄他,但我從善如流的點頭:“是呀,就是戲弄你,你能拿我怎麽樣!”


    “你!”


    穆向才問:“你是人是鬼?”


    我忒不要臉的說了一句:“我是神!”


    他冷冷一笑:“羅巫師不必和她較真,不論她是人是鬼,都隻能躲在那陣法中,我們繼續。”


    “是嗎?”我笑嘻嘻的抬了抬手,為鐲雀準備的那碗紫湯便騰空飛起,啪塔一下摔在地上,湯汁四濺。


    傳聞穆向才是溫柔儒雅的翩翩才子,性情溫和,雖為人有些淡漠,但溫潤的好性子還是讓他口碑極好。可每次在我麵前的穆向才,卻要麽渾身戾氣,要麽暴跳如雷。隻因他的逆鱗是他的妻子,而我不知死活的拂逆了多次。


    他森寒的定著我,倏爾極為俊朗的一笑,卻笑得比雪山冰霜更冷更嚴,他淡淡道:“羅巫師,破掉她的這些陣法需要準備些什麽?”


    我心下一咯噔,那姓羅的仔細打量著我,目光精亮,看得我渾身發怵。我這陣法擺的實在破綻百出,一是材料不足,二是太過倉促,三是陣法層疊,繁雜不純。以他的本事絕對觀察得出。果然,他冷冷一笑:“不用準備什麽。”說完大手一揮,一片紅光衝我飛來,以鍋蓋的模樣要將我的陣法兜頭罩住。


    我咬咬牙,被他困在裏麵便是池中魚蝦,困籠之獸,必死無疑。我不得不轉身棄陣逃走。待那紅光落定,我的陣法徹底破裂瓦解,巫器材料碎了一地。


    “哈哈哈,穆向才,這醜丫頭是你的獵物了!”


    穆向才哪還用得著他指點,幾乎我跑出陣法的同時,他就疾步追來了,我邊跑邊將能移得動的東西全都朝他砸了過去。


    眼看他就要貼上,我大喊:“鐲雀!你去死吧!”


    他果然停了下來,焦急的朝鐲雀望去,就趁這功夫,我跑進了幽深的石徑,躲進了木棺叢中。


    他真的恨透了我,想也不想的追了進來,我都來不及喘上一口氣。便不得不踩著木棺連滾帶爬的從另外一處跳下,朝陳素顏他們的方向跑迴去。


    就在這時,我在石台的另一側看到了滿滿一缸的酸水,電光石火間我心念百轉,如果繼續朝那兒跑,隻要他突然來一個衝刺加速,將我往裏麵一推,那麽這個世上就再無田初九這人了。


    我腦子一蒙,轉身往迴跑,沒想穆向才追的那麽緊,我的額頭直接磕上了他的下巴,兩股相衝的力道,讓我們同時摔了一跤。但我身體沒他靈活,他極快的爬起,一腳踩在了我的左肩。


    “向才!”陳素顏大叫,“不要傷害她!”


    穆向才微微側頭看向她,因她的這聲叫喚而不悅的皺起眉心。


    陳素顏慌忙拉住鐲雀:“我已自願為你犧牲,求求你為初九說些話!你們曾經也是以姐妹相稱的啊!”


    鐲雀冷冷的朝我望來,沒有說話,我覺得她一定很恨我,我知道她是半妖之身還拿冰雕砸她,萬一有個好歹,那後果是萬劫不複的。


    我本不抱希望了,卻聽她輕聲開口:“把她放了吧。”


    “放了她?”穆向才冷笑,轉向陳素顏,“你自不自願都是一個結果,有何資格為她求情?”


    “向才!”鐲雀說,“她曾是我妹妹,放了吧!”


    我聽著心裏有些難過,更多的是愧疚。


    這時,一直看好戲的牛鼻子老道突然哈哈大笑:“放?放什麽放,這醜丫頭有趣的很,莫不如給老子罷,老子帶迴去琢磨琢磨,看她還有些什麽本事。”


    穆向才低頭睥睨著我,踩在我肩上的力道越來越重,沉吟許久,他搖頭,沉聲道:“此女奸詐狡猾,詭計多端,留不得。”說罷,手起紅光,蓄滿靈力。


    我認命的閉上眼睛,捏緊了袖中的靈鶴護身結。


    歸功於我的特殊身體,我對“死”頗有經驗,哪怕知道如今這一死,極有可能再也睜不開眼睛,我也沒覺得多大懼意。我不知道我現在哪來的心思,我腦中想的竟是對楊修夷的咒罵,如果人真的有來世,我一定要當他和清嬋的女兒,每天攪得他們不得安寧,上房揭瓦,廚房縱火,把他的萬貫家財給敗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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