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婢女“歡兒”拎著半壺涼茶躡手躡腳地走出淩瀟瀟的房間,並小心翼翼地將房門輕輕關上。


    “夫人睡了?”


    “啊……”


    突然,一道清冷的聲音在歡兒身後響起,直令猝不及防的她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唿。


    “噓!”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歡兒驚唿出聲的一刹那,一道白色身影迅如鬼魅般自院中一閃而過,眨眼掠至歡兒身後。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手捂住歡兒的口鼻,右手攬住她的腰肢,飛身疾退,一躍數丈,直至“逃出”內院。


    “嗚嗚嗚……”


    “歡兒莫怕,是我!”


    行至僻靜處,來人一邊鬆開驚慌失措的歡兒,一邊向她自報家門。


    “七……七爺?”


    辨清慕容白的身份,如釋重負的歡兒不禁長出一口氣。臉上的驚恐之意迅速消散,但眼眸深處卻閃過一道若有似無的羞澀之情。


    “夫人正在午睡,七爺又來的悄無聲息,故而我一時失察……”


    “無礙!”望著匆忙辯解的歡兒,慕容白漠不關心地打斷道,“我有事問你。”


    “哦……”


    慕容白的孤傲冷漠猶如一盆涼水臨頭澆下,登時將歡兒的熱情盡數湮滅。


    “我就知道七爺不會無緣無故地找我……”一臉失落的歡兒喃喃自語,“枉我日思夜盼……”


    “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在慕容白的追問下,歡兒心神一怔,臉頰迅速飛上一抹紅暈,胡亂搪塞道,“七爺……七爺想問我什麽?”


    “你是夫人最喜歡的丫頭,晝夜在身邊伺候,一定知道不少秘密。”慕容白性情坦蕩,一向快人快語,“我問的事,如果能說你就說,如果不能說……你可以不說。”


    “七爺何必與歡兒見外?六年前,若非七爺大發慈悲,歡兒非但無法安葬父母,說不定……連我自己也會餓死街頭。”歡兒小嘴一撅,故作不悅,“七爺對歡兒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因此,歡兒在七爺麵前沒有不能說的秘密。”


    “此言差矣!當年我出錢斂屍,你賣身為奴,說到底隻是一樁你情我願的生意,談何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慕容白眉頭一皺,糾正道,“這些年,你從打雜丫頭一步步做到夫人的貼身婢女,靠的是你自己勤快機靈,與我無關。”


    “若非七爺帶我入府,我再勤快也不可能得到夫人的賞識。”


    “罷了!過去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掛在嘴上。”慕容白頗為不耐地擺擺手,“我且問你,夫人與府主的關係如何?”


    “七爺問的是……”


    “我問的是‘現任府主’謝玄。”慕容白一眼洞穿歡兒的困惑,迴答亦簡單幹脆。


    “夫人與府主的關係……挺好的。”歡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們見麵時有說有笑,和以前差不多。”


    “私下如何?”慕容白心念一轉,又道,“私底下,夫人如何評價謝玄?”


    “這……”歡兒一愣,眼中閃過一抹躊躇之色。


    “如果不想說,你可以不說。”


    “不是歡兒不想說,隻是……歡兒不敢亂說。”歡兒的雙手反複搓動著衣角,吞吞吐吐道,“我擔心自己斷章取義,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今日之事,出你[筆趣島.biqudao.info]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慕容白從歡兒的話中聽出一絲蹊蹺,心中暗驚,語氣難免忐忑不安,“歡兒,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夫人私底下……是不是對謝玄頗有微詞?”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夫人並非什麽事都允許我旁聽,她常常命我退下。”歡兒黛眉微蹙,細細迴憶,“但從我聽到的內容判斷,夫人對府主……似乎不太信任。今天,她和四爺提到清風盟主,說什麽……要將追殺柳尋衣不利的罪過推到府主頭上,誣陷他暗通柳尋衣,故意走漏消息……”


    “什麽?”歡兒的迴答令慕容白大出意外,臉色變得難看至極,“她們還說什麽?”


    “她們還說……府主最近和關外來的一位叫雷震的人走的很近。夫人和四爺埋怨雷震教壞府主,讓他染上尋花問柳的壞毛病。”麵對慕容白的追問,歡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夫人讓四爺去名伶雅苑找與府主相好的姑娘,幫她贖身,以免辱沒賢王府的清譽……夫人曾不止一次地抱怨,府主對追殺柳尋衣的事不上心……夫人說,除非府主親手將柳尋衣抓迴來,否則她永遠不會相信府主的清白,還說什麽‘寧枉勿縱’……”


    伴隨著歡兒斷斷續續的講述,慕容白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膽寒。以至歡兒話音落下,慕容白卻心喬意怯,呆若木雞,久久迴不過神。


    “七爺、七爺……”


    歡兒從未見過慕容白如此驚慌,不免心生擔憂,故而連連追問:“七爺,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啊?”在歡兒的聲聲唿喚中,慕容白幡然醒悟,倉惶叮囑,“歡兒,剛剛的話永遠不要再說,今天……權當你我沒有見過。”


    “我明白。”歡兒聰明伶俐,並未刨根問底,而是十分乖巧地欣然允諾,“七爺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告訴其他人。”


    “如此甚好!”此刻,慕容白憂心如焚,對歡兒的“討好”置若罔聞,漫不經心道,“你快些迴去,休要引起旁人察覺。”


    “七爺,我前陣子為你做了一雙鞋……如果你不嫌棄,我馬上拿來讓你試試……”


    然而,尚未等滿臉緋紅的歡兒扭扭捏捏地說出自己的心意,惶惶不安的慕容白已頭也不迴地大步離去。因此,當歡兒鼓足勇氣抬起頭時,慕容白早已不見蹤影,令心如小鹿亂撞的她既錯愕又尷尬,聲音戛然而止。


    緊接著,又羞又惱的歡兒暗罵一聲“榆木疙瘩”。跺一跺腳,氣哼哼地轉身離去。


    當心亂如麻的慕容白跌跌撞撞地來到書房門外,他的情緒愈發激動,眼神愈發糾結。


    “進來吧!”


    未等他猶豫要不要叩門,房內陡然傳出謝玄的聲音。慕容白精神一振,索性將心一橫,奮力一推,大步流星地闖入房間。


    書房內,雲淡風輕的謝玄早已備好兩杯清茶。一杯放在自己麵前,另一杯放在對麵,儼然虛位以待。


    “如何?歡兒的消息是不是令你萬分震驚?”


    望著諱莫如深的謝玄,慕容白的臉上變顏變色,唿吸愈發粗重,心情波動之劇烈足可窺見一斑。


    “砰!”


    “為什麽?”


    慕容白一個箭步衝到謝玄麵前,重重的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將兩杯清茶震得搖晃不止。茶水四溢,點點滴滴濺落滿桌。


    “為什麽讓我去找歡兒?為什麽讓我問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慕容白麵沉似水,一字一句地問道,“謝玄,你究竟是何居心?”


    “歡兒一直將你視作救命恩人,從她第一次見到你便已芳心暗許。因此,隻有你才能從她口中問出夫人的秘密。換做旁人,斷斷無此機會。”謝玄處變不驚,優哉遊哉地端起茶杯輕輕一抿,淡淡地說道,“至於我讓你問的那些問題……不止為我,也是為你。看你現在的樣子,不用問我也能猜到歡兒說些什麽。慕容白,你我是風風雨雨十幾年的生死兄弟,你以為我讓你探聽夫人的秘密是居心不良?你以為我對夫人圖謀不軌?不!真正居心不良,圖謀不軌的人不是我,恰恰是……夫人。”


    “為什麽會這樣?”


    謝玄的語氣雖平淡如水,但言辭卻淩厲如刀,令慕容白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突如其來的“內訌”令一心複仇的他驟不及防,無所適從。


    “為什麽會這樣?”慕容白群疑滿腹,連連追問,“為什麽夫人懷疑你和柳尋衣……暗中勾結?為什麽她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你?為什麽她對你抱著‘寧枉勿縱’的殺心?”


    “你說呢?”謝玄的眼中精光一閃,別有深意地不答反問,“為什麽夫人誰都相信,偏偏對我疑神疑鬼?”


    “謝玄,我現在不想猜啞謎!”慕容白大手一揮,一本正經地問道,“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和柳尋衣暗中勾結?”


    望著心煩意亂的慕容白,謝玄麵無表情,一言不發,隻用一雙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慕容白那雙滿含憂鬱與困惑的眼睛。


    “你……你……你果真和柳尋衣暗中勾結?”見謝玄沉默不語,漸漸醒悟的慕容白大驚失色。


    與此同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驟然出手,五指如鉤,死死掐住謝玄的脖子。雙目猩紅,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地咄咄逼問:“謝玄,你竟敢背叛賢王府?你……”


    “其實,你應該問我,前年臘月初七的晚上究竟發生什麽事?”謝玄被慕容白掐住咽喉,仍麵不改色,巋然不動,“你應該問我……府主究竟是被誰害死的?”


    “這……”


    謝玄的從容不迫,視死如歸,令慕容白殺心動搖,腦中迅速閃過洛天瑾遇害當夜的一幕幕場景。


    “昔日時機未到,我不得不苟且偷生,含羞忍辱。如今大勢所趨,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因此,有些秘密……我也不必繼續隱瞞。事到如今,你我兄弟必須和衷共濟,同仇敵愾。”謝玄驀然出手,緊緊攥住慕容白顫抖不已的手腕,字字鏗鏘,擲地有聲,“謝某敢對府主的在天之靈發誓,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實情。如果你心裏還有府主、還認我這位兄長,就應該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也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如果你忘恩負義,趨炎附勢,大可一槍捅穿我的心髒,讓我早日與府主在九泉之下相會。”


    “你……”


    “其實,謀害府主的罪魁禍首並非趙元和柳尋衣,而是……淩瀟瀟和清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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