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柳尋衣迴來的消息,秦衛驀然起身下床。


    然而,當蘭綺小心翼翼地為他披上大氅時,如火如荼的秦衛卻突然腳步一頓,而後又緩緩坐迴床邊。


    望著若有所思的秦衛,蘭綺三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冒然追問。


    “柳大人現在在哪兒?”沉默片刻,秦衛向門外的人問道,“可有異樣?”


    “柳大人已迴房歇息,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些疲憊,其他的……並無異樣。”


    “迴房歇息?”秦衛眉頭一皺,將信將疑,“你確定?”


    “小人親眼看見柳大人迴房。”


    “哦!”秦衛將身上的大氅緩緩褪下,口中喃喃自語,“也許……是我多慮了。”


    “侯爺,何不將褚茂叫來一問究竟?”


    “不錯!”在屠龍的小聲提醒下,秦衛幡然醒悟,忙道:“褚茂何在?”


    “迴稟侯爺,褚茂尚未迴來。”


    “什麽?”


    門外的迴答,令秦衛剛剛踏實的心再度高高懸起,臉色變的陰晴不定。


    “褚茂沒和柳大人一起迴來?”見秦衛沉思不語,屠龍主動向門外質詢。


    “沒有。”


    “這……”


    得知褚茂下落不明,屠龍、屠虎不禁將忐忑的目光投向神思凝重的秦衛。


    “侯爺,你看……”


    “事有反常,必有蹊蹺。你們馬上派人去找,哪怕將臨安城掘地三尺也要將褚茂找出來!”


    秦衛匆匆起身,奪過蘭綺手中的大氅,一邊向屠龍、屠虎下令,一邊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去。


    蘭綺先是一驚,從而麵露失落,哀怨道:“侯爺,你要去哪兒?”


    “去找柳尋衣。”


    “天色已晚,說不定人家已經睡了……”


    “不!他一定在等我。”


    話音未落,心煩意亂的秦衛已奪門而出,屠龍、屠虎緊隨其後。


    眨眼間,金風玉露,佳期如夢化作鸞孤鳳隻,枕冷衾寒,房中隻剩蘭綺一人。


    ……


    “砰、砰砰!”


    “柳兄,睡了嗎?”


    一陣低沉的敲門聲在昏暗靜謐的小院響起,令房中剛剛吹熄的燭火再度點亮。


    “吱!”


    一聲輕響,門分左右。披頭散發,素衣裹身的柳尋衣緩緩浮現在笑容滿麵的秦衛麵前。


    望著眼神憂鬱的柳尋衣,秦衛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關心道:“有沒有打擾你休息?”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睡不著。”柳尋衣別有深意地迴道,“你來的……正是時候。”


    “猜猜我帶了什麽?”


    “不用猜,房門未開我已聞到酒香。”


    “哈哈……”


    伴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秦衛將藏在大氅內的一壺酒塞進柳尋衣手中。


    “此乃瓊漿玉液,孝敬皇宮的上等美酒,昔日的你我可是求之不得。”


    秦衛不請自入,十分隨性,優哉遊哉地坐在床上,左手撐著床沿,右手不著痕跡地探入柳尋衣的被褥,翹著二郎腿,笑盈盈地說道:“以前,我們天天盼著能嚐一嚐侯爺珍藏的美酒,卻怎麽也喝不到。如今,美酒取之不盡,我反而失去興趣,感覺不如咱們昔日偷喝的那些雜糧酒更有味道。柳兄,你說是不是怪事?”


    “你身居高位不過寥寥數月,卻已萌生返璞歸真的心思。試想那些在位數年、數十年的軍國大臣,不知又是怎樣一番心境?”柳尋衣將酒壺放在桌上,並沒有品嚐的意思。


    “返璞歸真,說的好!”秦衛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也許我天生一副賤命,對那些山珍海味無福消受,隻配吃糠咽菜。”


    “秦兄,知足常樂。”柳尋衣凝視著侃侃而談的秦衛,內心雜亂如絲,“其實,憑你今時今日的地位,足可光耀門楣,封妻蔭子,大可不必再苦求什麽功名大業……”


    “哈哈……”


    麵對柳尋衣的“肺腑之言”,秦衛突然放聲大笑。直笑的前仰後合,眼淚汪汪,甚至在柳尋衣的床上來迴打滾。


    “你真是一點沒變,將一切想的那麽簡單。”秦衛坦言道,“其實,我真正想說的並不是酒的優劣,而是人的親疏。”


    “什麽意思?”


    “再好的酒,若遇到不相為謀的人,也隻是一壺難以下咽的馬尿。”秦衛的笑容漸漸收斂,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反之,遇到誌同道合的朋友,縱使一壇清水,也能喝的酣暢淋漓。而你,正是我的知己兄弟,是能讓我如飲甘霖的人。”


    秦衛此言猶如一支利箭,瞬間洞穿柳尋衣的心,令其愈發糾結。


    “我自己喝這些瓊漿玉液,味道當然比不上我們一起偷喝的那些雜糧酒。”秦衛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朝柳尋衣走來,“但如果我們一起喝,相信它的味道一定比你我嚐過的所有酒更香、更醇。非但如此,我堅信世上還有比它更好的酒,隻待你我兄弟一一品鑒。”


    秦衛看似論酒,實則論人。他將富貴榮華、功名利祿比作一壺美酒,與柳尋衣共享美酒,即是與他共享榮華。


    言罷,秦衛端起酒壺,不假思索地朝杯中倒去。


    “等等!”


    柳尋衣先一步伸手蓋住杯口,令秦衛的動作猛然一滯。


    “太晚了!”望著滿麵狐疑的秦衛,柳尋衣淡淡一笑,“喝的太多,我怕長醉不醒。”


    “醒亦何歡?醉亦何苦?”秦衛意味深長地反問,“如果眾人皆醉,你獨醒又有何意?”


    “醉意再濃,始終是夢幻泡影,自欺欺人,早晚有一天會醒。”柳尋衣依舊沒有抬手,苦口婆心地勸道,“秦兄,我擔心你醉入迷途……忘記自己的本性。”


    見柳尋衣一再拒絕,秦衛的眼中不禁閃過一抹淡淡的失落,他將酒壺放迴桌上,似笑非笑地問道:“看你感慨良多,似乎……今天已喝了不少酒。這麽晚才迴來,想必是酒逢知己。殊不知,我可是整整一夜都在擔心你。能否告訴我,究竟是什麽樣的‘知己’,竟讓你連我這位好兄弟的酒……都不肯再喝?”


    望著笑容滿麵的秦衛,聽著他諱莫如深的調侃,柳尋衣忽覺眼前之人竟是如此的富有心機、如此的精明老練、如此的暗懷企圖,以至於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同的目的,不是含沙射影,便是虛以委蛇。


    柳尋衣固然聰慧,但他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與秦衛……鬥智鬥勇。


    心念及此,柳尋衣的心情變的愈發沉重,眼神變的愈發暗淡,語氣變的愈發悲涼。


    “秦兄,其實我今天……遇到兩位老朋友。”柳尋衣與秦衛四目相對,毫無避諱,盡顯坦蕩,“他們不止是我的老朋友,也是你的老朋友。”


    聞言,秦衛的眼神驟然一變,心髒瞬間提到嗓子眼。雖然他表麵上佯裝鎮定,但笑容已十分勉強:“是嗎?你見到的……是誰?”


    “丁醜、仇寒。”


    “嘶!”


    隻此一言,令秦衛如遭晴天霹靂,千思萬緒瞬間化作一片空白。


    一時間,秦衛神情僵固,呆若木雞,半晌沒能迴過神來。


    “秦兄,你怎麽了?”


    見此一幕,柳尋衣的心登時一沉。此刻,他已暗暗篤定,今日仇寒和丁醜對秦衛的指責絕非無的放矢,秦衛也並不像自己預料的那般……光明磊落。


    即便如此,柳尋衣仍心懷一絲希望。秦衛或許有錯,但他隻是一時糊塗,隻是一點小錯,絕不至於謀害趙元、伏殺同門,更不會在自己麵前虛情假意,笑裏藏刀。


    “沒……沒什麽……”


    秦衛謹慎地觀察著柳尋衣的反應,見他泰然自若,並無興師問罪之意,心裏漸漸踏實一些,同時困惑更甚,勉為其難地笑道:“他們……他們怎麽會……”


    “他們在城外遭到一夥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伏擊,於是又逃迴臨安。”


    “哦!”秦衛一邊平複自己的心緒,一邊盤算眼下的局勢,“他們……和你說過什麽?”


    “盡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聽不懂。”


    “什麽莫名其妙的話?”秦衛的喉頭微微蠕動,下意識地吞咽口水。


    “他們說自己並非主動離開天機閣,而是……與你發生矛盾,被迫離開。仇寒似乎對你怨氣很深,怪你沒有徹查侯爺的死因。但丁醜並不認同仇寒的想法,隻說木已成舟,徒勞無用。他們不讓我插手這件事,不想害我失去大好前程……”柳尋衣此言半虛半實,半真半假,“我越聽越糊塗,問來問去也問不出緣由。”


    “這……”秦衛死死盯著柳尋衣的眼睛,試探道,“隻有這些?”


    “隻有這些。”柳尋衣不卑不亢,一臉誠摯,“秦兄,你明不明白他們的意思?”


    “不明白。”秦衛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沒想到他們竟去而複返,更沒想到他們會找你……”


    言至於此,秦衛突然眼神一寒,沉聲問道:“他們在哪兒?”


    “此言何意?”


    “我……”秦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些狠戾,故而匆忙收斂,並綻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我想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如果不好,我希望將功贖罪,將他們召迴天機閣。當初是我一時糊塗,因為一點點矛盾而苛責同門。此事……錯在我,我不該瞞你,更不該與他們斤斤計較。”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柳尋衣眼神複雜地注視著信誓旦旦的秦衛,感慨道,“大家畢竟是同門兄弟,萬事都能好好商量。實不相瞞,他們現在的處境十分淒慘,亟需你出手相助。”


    “哦?”秦衛眼神一凝,謹慎追問,“他們在哪兒?”


    望著心思難測的秦衛,柳尋衣的心中升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愧疚與哀傷,從而神情一稟,直言作答:“他們擔心遭人追殺,眼下……躲在城隍廟乞食度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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