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天山玉龍宮。


    清晨,以丁傲、董宵兒為首的玉龍宮三旗十二堂弟子,全部披麻戴孝,齊聚於大天池,一起送任無涯最後一程。


    由於無法替任無涯收屍,故而他們隻能為其修建一座衣冠塚,以表悼念之意。


    今日,玉龍宮內外一片素白,上萬弟子神情肅穆,滿心憤慨。


    正前方,一個大大的“奠”字冰冷無情,哀傷的氣息彌散在空氣中,令山河為之蕭瑟,日月為之黯淡,天地為之動容。


    一身孝服的丁傲跪在眾弟子之前,今日的他一改平時的放蕩戲謔,麵色凝重,目光深邃,一雙老眼死死盯著任無涯的墓碑,身上散發出一股令人不敢輕易靠近的怨怒之氣。


    董宵兒跪在丁傲的斜後方,複雜的目光時不時地投向一動不動的丁傲,幾次欲言又止,又見丁傲悲意正濃,終究未能吐出半個字。


    “宮主,丁傲率所有弟子,一起來送您老人家最後一程。”青煙繚繞之中,丁傲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參加武林大會本是一件小事,誰知宮主竟一去不返,含恨而終。”


    言至於此,丁傲通紅的雙眼不禁溢出一絲淚痕。


    “宮主一去,天山玉龍宮威名不在,霸氣無存,我等弟子……再無依仗,日後唯有任人欺淩,受人踐踏。”丁傲咬牙切齒地說道,“洛天瑾這個矯情幹譽,欺世盜名的無恥狗賊,竟然口蜜腹劍,過河拆橋,實乃人神共憤,天理不容!今日,我丁傲率天山玉龍宮上萬弟子對天起誓,我等與洛天瑾不共戴天,一日不替宮主報仇雪恨,一日不肯罷休。若有違背,天誅地滅,五雷轟頂!”


    “不報此仇,誓不罷休!”


    “不保此仇,誓不罷休!不保此仇,誓不罷休!不保此仇,誓不罷休……”


    伴隨著董宵兒的一聲嬌喝,上萬弟子齊聲高唿。


    一時間,驚天動地,震徹九霄,天山寒嶺延綿不斷,玉龍之巔迴響不絕。


    一番慷慨陳詞過後,心情沉重的玉龍宮弟子,井然有序地輪番上前向任無涯叩首敬香。


    趁此機會,董宵兒將丁傲邀至一旁僻靜處,低聲問道:“丁旗主,我與你商議的事,考慮的如何?


    聞言,丁傲一愣,臉上的悲痛漸漸轉化為狐疑,反問道:“董旗主,你真的相信金複羽?對他……沒有半點懷疑?”


    “此話何意?”董宵兒黛眉微蹙,不悅道,“莫非你懷疑我和金複羽串謀?”


    “當然不是。”丁傲搖頭道,“董旗主深受宮主厚恩,對他老人家情深義重,豈能與金複羽串謀?我隻是……”


    “隻是什麽?”見丁傲吞吞吐吐,董宵兒不禁麵露焦急。


    “隻是對洛天瑾、金複羽這類梟雄心存顧慮。”丁傲直言道,“洛天瑾是偽君子不假,但金複羽呢?誰又能保證他不是一個包藏禍心,欺罔視聽的小人?”


    “丁旗主此言差矣!江湖險惡,凡能成為一方霸主者,又有幾人是真正的君子?金複羽固然狡猾,但他與洛天瑾勢不兩立亦是有目共睹。如今,連宮主他老人家都栽在洛天瑾手裏,更何況你我?放眼整個江湖,有膽量、有機會、有本事與洛天瑾抗衡的,隻剩金複羽一人。甚至連龍象山、絕情穀都被洛天瑾拉入自己的陣營,隻憑你我,斷無翻身的機會。”


    “萬一金複羽是第二個洛天瑾呢?到時我們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丁傲話裏有話地說道,“至少,我們現在有天山玉龍宮、有數不盡的金銀珠寶,有幾座城鎮的生殺大權,甚至還有上萬弟子……”


    “等等!”董宵兒打斷道,“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董旗主,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丁傲眉頭一挑,反問道,“我剛才說的一切,都是宮主他老人家留給我們的寶藏。這些東西,足已


    勝過中原的諸多門派。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再委身於他人門下?”


    “你的意思是……”


    “既然董旗主非要老夫把話挑明,那我索性開門見山。”丁傲神情一稟,正色道,“眼下,我們有錢、有人、有地盤,何不自立門戶?為何要將一切拱手送給金複羽?”


    “不和金複羽聯手,洛天瑾豈肯放過我們?丁旗主,你不會以為我們隨隨便便改個名字,就能在洛天瑾麵前蒙混過關吧?”


    “何需蒙混?”丁傲固執道,“玉龍宮遠在西域,老夫不信他洛天瑾真能率人千裏迢迢地殺到這裏。董旗主,說句滅自己威風的話,即便我們龜縮一隅,也好過變成人家板上的魚肉。老夫以為,寧頭,不當鳳尾。我寧願留在這裏做山大王,也不願去中原向金複羽卑躬屈膝。”


    “丁旗主,你太低估洛天瑾的本事了。”董宵兒辯駁道,“他現在是武林盟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如果我們與之對抗,洛天瑾為保顏麵,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剿滅我們。莫說千裏迢迢,縱使萬裏之遙,他也不會心軟。”


    “那又如何?”丁傲輕蔑道,“有道是‘強龍難壓地頭蛇’。在我們的地盤,豈容他一個外人放肆?隻管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丁旗主真是好大的口氣!”董宵兒冷笑道,“洛天瑾是不是‘強龍’姑且不論,單說在西域,你我又真能算‘地頭蛇’嗎?”


    丁傲一怔,愕然道:“此話何意?”


    “據我所知,當初丁旗主與柳尋衣結識,是由於少秦王從中穿線搭橋。”董宵兒嗤笑道,“敢問丁旗主,少秦王究竟是與你親近?還是與洛天瑾親近?”


    “這……”被董宵兒如此反問,丁傲不禁眉頭一皺,勉為其難道,“以前或許與我更近,但如今洛天瑾已是武林盟主,反觀天山玉龍宮卻是群龍無首,元氣大傷。此消彼長之下,想必在少秦王心裏……我的分量已遠遠不如洛天瑾。”


    董宵兒戲謔道:“天山對洛天瑾來說遠在千裏,但對少秦王而言……卻是近在咫尺。少秦王在西域的勢力,不必我說,丁旗主心知肚明。有他在一天,‘地頭蛇’何時輪到你我?試想,如果洛天瑾請少秦王出手對付我們,敢問丁旗主,憑宮主留給我們的這些寶藏……又能抵擋幾天?”


    “這……”


    “更何況,即便是宮主留下的寶藏,也並非全部屬於你我。”董宵兒趁熱打鐵,振振有詞,“雖然我們口口聲聲說有上萬弟子,試問在天山玉龍宮,除宮主他老人家之外,誰還能鎮住這些弟子?當年,宮主劃分三旗十二堂,目的是防止有人篡權,三旗十二堂各自為政,相互製衡。時至今日,真正效忠你的恐怕隻有金麟一脈,至於其他弟子,豈肯聽你號令?”


    “因此你我要聯手。”丁傲激動道,“我的金麟旗,再加上你的火鳳旗,足以影響全局。”


    “不會的。”董宵兒苦澀道,“如果依照你的意思去做,短時間內大家心懷報仇之誌,或許能戮力同心,共同進退。但時間一長,人心必變,到時,天山玉龍宮將四分五裂,三旗十二堂紛紛謀求私利,甚至自立門戶。最重要的是,大家為爭奪宮主留下的金銀財寶,必會相互廝殺,鬥的你死我活。如此想來,洛天瑾想打垮我們根本不需要大舉來犯,隻需略施小計,拉一派、打一派,足可挑起內訌,令我們自行潰爛。”


    丁傲心生不滿,撇嘴道:“宮主執掌玉龍宮數十載,也未見鬧出半點亂子。”


    “二者截然不同。”董宵兒慍怒道,“天山玉龍宮由宮主一手創立,他在弟子心中的威望及地位,遠非你我能夠比肩。因而,隻要宮主健在,玉龍宮縱有十萬弟子,也無人敢造次。但你我不同,宮主溘然長逝,無論你我誰繼任宮主,都是名不正、言不順,故而眾弟子一定不服。日後你我稍有疏忽,


    他們必定造反,釀成大禍。與其如此,倒不如趁眾弟子報仇心切之際,暫時投靠金複羽。有金複羽做招牌吸引洛天瑾的注意,我們既可以伺機報仇,又可以慢慢培植自己的勢力。待時機成熟,我們再金蟬脫殼,自立門戶!”


    “隻怕我們高估了金複羽的本事。”丁傲細細琢磨董宵兒的道理,反複權衡道,“畢竟,金劍塢自身難保,我們和他們綁在一起,恐怕不會有好結果。”


    “金複羽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我,被燒毀的鳩摩崖隻是九牛一毛。隻要我們前往橫山寨,便能見識到他的真正實力。”


    “橫山寨?”丁傲將信將疑,“橫山寨有什麽?”


    “不知道。”董宵兒緩緩搖頭,“但金複羽言之鑿鑿,絕非虛張聲勢。”


    “這……”


    “丁旗主,洛天瑾是中原武林盟主,少秦王又是他的朋友。我們若抱殘守缺,不肯變通,結果隻有死路一條。”董宵兒苦口婆心地勸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要長久,必須有舍有得。”


    丁傲眉心緊鎖,眼神糾結,儼然內心遲疑不定。


    在董宵兒忐忑的目光下,丁傲沉默許久,終於發出一聲歎息,而後一臉萎靡地緩緩點頭。


    “我可以答應暫時投靠金複羽,但老夫有兩個條件。”


    “什麽條件?”


    “其一,玉龍宮除弟子之外,其餘的全部封存,一文錢也不能帶走。其二,如果金複羽隻是虛張聲勢,我們即刻返迴天山,絕不留下給他當替死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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