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紛紛,樹婭裹上新裝,一個裹著厚厚錦衣的小女孩跑入主屋喊:“娘!娘!下雪了!”

    但她等了半響,卻沒有如願看見那道身著深衣端莊的身影,好久才轉出一個人來。

    “小姐,夫人現在沒空,你和丫鬟去玩兒吧。”珍珠說,然後就領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小湘清出廂房來,逗她開心。娘又沒有空,娘老是不得空陪她,她從記事起待得最多的就是乳母劉媽,小小的她經常問劉媽:

    “劉媽,為什麽母親不喜歡和清兒一起玩?”

    劉媽總是笑著說不會啊,小姐多想了,夫人沒有不喜歡和小姐玩兒,隻是莫府很大,事情很多很多,夫人都要打理所以才不得空。劉媽臉上複雜的表情湘清不懂,當然也聽不懂這一大堆安撫她的話,後來這些話懂了,母親的偏心她也懂了。

    那天,天外大雪霏霏,臉上依然稚氣未脫的珍珠哄她說:

    “天冷了,魚都跑到荷塘裏去了,現在去捉一抓一個準。我叫個小丫頭給你拿來水鞋穿好,你現在就去,好嗎?”

    小湘清歡唿雀躍,穿好衣裳就往外奔出去。

    畫麵一轉,出現一張和若眉相似的臉,扭曲痛苦,她喊:

    “救命!救命!小姐救我!”

    有個人走到她麵前,冷冷道:“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母親……”

    有人笑著說“是李偌君。”

    誰?什麽李……

    後邊莫荀的臉從黑暗中顯現出來,一個素衣散發的女子在房內,哭喊:

    “哥哥,母親偏心,為了莫家,我這樣一個不得她喜歡的女兒自然沒什麽可惜的,莫說送了風流公子,就是龍潭虎穴也讓我去。隻是清兒以為好歹哥哥疼我,不想這莫府上下都這麽冷血,覺得女孩兒家不值錢!”

    若眉推門而入扶起她,抬頭眼睛裏卻滿是怨毒:

    “我姐姐就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

    莫湘清驚恐萬分,,後退跌落下去,沒想到底下卻像萬丈深淵,她一直落啊落,仿佛沒有盡頭,耳畔有低低的聲音迴響:

    我的姐姐就是你害死的,去死。

    去死吧,死在這裏……

    去死……

    忽然她一陣抽搐,渾身有種酸痛感,四周一片漆黑,她想睜開眼睛,但眼皮似乎有千斤般沉著,撐不起來。似乎有人說話的聲

    音,一個低啞的聲音說:“那我去了。”然後有女子答應聲,腳步聲,門扉關闔吱呀聲,費力張了張嘴唇,喉嚨裏傳來刺痛。

    柳芸剛關好門,就聽到裏邊傳來聲響,急忙小跑進去,對上世子妃投過來的目光。她臉色蒼白,發絲淩亂,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意識還有些不清醒。

    “世子妃。”柳芸忙上前握住她探出被子細長的手,迴身想倒水給她,又放不下手裏無力的那隻細弱無力的手,想到大夫囑托,想起應該換丫鬟即刻去熬藥,一時間竟不知要先做哪一件,入目世子妃蒼白的臉,默默無言。世子妃見柳芸紅了眼眶,想安慰她,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喉嚨幹辣,隻費力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世子妃莫急,大夫說夫人若醒了需要好好調養,奴婢仔細問過,說話要再等上一兩日呢。”

    燭光昏暗,柳芸的樣子有些模糊起來。莫湘清怔楞,微不可查地點點腦袋。柳芸迴身喚丫頭去煎藥,又忙去倒水給世子妃潤喉,可喜水剛剛好是溫的。她小心端來溫開水,到窗前一探腦袋,發現世子妃已經昏睡過去。

    呆立良久,柳芸把杯子放迴去。迴到床邊給世子妃掖被角。睡了也好,晚些醒想在不是壞事,現在這樣一團糟的情形,讓她怎麽跟世子妃說呢,唉。

    再睜開眼,湘清感覺沒上次一般難受,天色大亮著,房間裏悄然無聲。她扭頭看出去,小丫鬟的聲音就響起來:

    “世子妃醒了,世子妃醒了!快,快去喊柳芸姐姐!”

    一時間房內人聲嘈雜,腳步紛繁。不一會柳芸終於進到房裏,麻利地倒了杯水湊到她唇邊,輕柔把她扶起一點,往她後背放了個軟枕。莫湘清就著杯子抿了幾口水。柳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世子妃醒了就好了,大夫說世子妃這一次醒病也算好了一半,再沒什麽可憂心的。”

    湘清試圖開口,發現發出的聲音依然嘶啞難聽,不禁皺起眉頭。柳芸忙阻止她:“世子妃昏睡了十多天,這麽多天沒有說話沒喝水,萬不可現在剛醒就用嗓子,得好好養上兩天。”

    湘清盯著她,眼中有很多疑問,雖然不能說出口,但她相信柳芸應該是懂的。柳芸笑容變得有些勉強:“世子妃剛醒,何必理外麵那些事,隻管把身子養好些。”世子妃搖頭,一雙眼眸鑲嵌在蒼白如紙的臉上尤其明亮。一聲歎息,柳芸輕聲道:

    “饒世子妃問千遍奴婢也不知道怎麽迴答,隻聽太奶奶說世子妃身子好些再著人來問些

    問題。”

    莫湘清思索一番,點頭算是答應先安靜調養。柳芸這才開臉,迴身端來藥喂她服下。

    “世子妃是世子救上來的呢。”

    湘清喝藥的動作頓住,微側過臉:

    “什麽?”

    柳芸笑意盈盈:

    “奴婢說,世子妃那日是世子拚命給救上來的,那天可真冷,下著大雪,奴婢剛迴到池子邊,就看到世子跳下池裏,緊接著抱出了世子妃,世子凍得嘴唇都……”

    “為什麽,”湘清喃喃,聲音嘶啞:“竟然是他,為什麽,那池子那麽髒他堂堂世子……”

    “世子妃你說什麽呢?”柳芸奇怪地瞅著她:“世子妃是世子的妻子,雖說世子身份高貴但作為丈夫,這也是應該的呀。”

    “……”湘清張嘴,被灼傷般的火辣感從喉嚨傳來,倒吸口氣,不想冷氣嗆入鼻腔,讓她咳嗽起來。柳芸伸手給她順背,一邊順一邊語重心長地說:

    “夫妻本一體,夫妻互相敬愛相親也是應該的,天地之間,第一父母,第二兄弟,第三就是妻子……”

    柳芸喋喋不休的聲音又一次響個不停,隻是世子妃難得地沒有反駁。

    轉眼窗外的日頭西斜了十幾次,湘清臥床養病就這麽養了十多天,這些天若眉沒來老夫人沒來湘清不覺得奇怪,隻是連何複都沒來就有點不尋常,畢竟以往他都是一副對她情深無比的姿態,現在她臥病半月缺毫不露麵,真是反常。

    這日,湘清病已大好了些,已不用窩在床上,隻是昨晚何家老夫人差人來告知今早來問些話,她便沒有起,在床上等候,柳芸剛伺候她喝完,李媽便領著個綠衣丫頭進來,原來是那日她落水時若眉身邊的丫鬟。李媽撿個凳子坐下:

    “奴婢這日來,是想問問夫人落水當日的情景,還請夫人據實告知。”

    湘清點頭。當下屋子一片寂靜,隻聽得李媽的聲音徐徐響起。

    “那日荷花池邊是隻有夫人和若姨娘嗎?芸丫頭和這個丫鬟可是夫人應允去取魚食了?”

    莫湘清低頭迴想,又點頭。

    “那夫人可還記得,當時是夫人自己失足落水,還是有人故意推了夫人?”

    莫湘清皺眉思索,半響才說:

    “許是我自己不小心落了水。”

    李媽微愣,湘清話剛落音她就迴到:

    “什麽是也

    許呢,要麽自己不小心要麽就是有意要害夫人,若夫人記得當時可有什麽異樣,夫人盡管說出來便是。”

    聞言莫湘清心往下沉,她這才迴想起來,她落水時好像是有人從推了她,這麽說來當日若眉想起姐姐的死,心起殺意也……手心地被子忽地被握皺,她低眉說:

    “是了,仔細一想才知道,……那一日真是湘清自己落了水,不關旁人的事。”

    李媽見她反應,到底是活了幾十年的婦人,眼中果然滿是懷疑,嘴裏吐出來的話也字字錐心:

    “是嗎?夫人可別想著顧念什麽舊情,何況那人既起了歹心,那情誼更是讓人心寒,指不定以後發生個什麽。”

    “李媽想左了,”湘清勉強笑道:“湘清怎麽敢騙老夫人,隻是真是湘清的錯,給府裏添這麽多亂子,如今怎麽好意思再去連冤枉旁人。”

    李媽看著她,四周寂靜,丫鬟們大氣也不敢出一個,湘清抬手掩口咳了兩聲,細聲道:

    “李媽若有什麽問題隻管問吧,許是身子還沒好全,現在又有些撐不住,湘清知道李媽是關心湘清,但實在有些乏了,李媽暫且請迴吧。”

    半響,李媽才笑起來,卻並未起身:

    “是了,奴婢來的也有些時候了,瞧這日頭都半天高了,隻是若姨娘懷有身孕貪睡些,隻怕還沒起,奴婢這這才想起還要遣人去送些燕窩過去。”

    世子妃咳嗽的動作當場頓住,李媽眼中笑意更深:

    “夫人這是有什麽要吩咐的麽?”

    世子妃又開始咳嗽,她低頭道:

    “沒事,李媽請迴吧。”

    李媽也不勉強,起身帶著那個誠惶誠恐的丫鬟出去了。

    送完李媽柳芸緊接著又欺上前來,湘清趟下身子拉高被子把頭扭向裏側:

    “芸兒你出去。”

    “可是……”

    “你是沒聽見我剛剛說的話麽,我困了,想歇會兒,出去吧。”

    先是安靜,然後傳來柳芸離去的腳步聲,關門聲。莫湘清驀然睜開眼睛,盯著金線繡邊的蚊帳,心想難怪她如此大膽,果真是以為自己懷有身孕便有恃無恐。又或者難道她認為自己真是個心思歹毒之人,自己失手害死她姐姐,會因為嫉妒而再接著害死她的孩子不成嗎?湘清撫上自己的胸口,險些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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