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誤會多年,如今冰釋前嫌、情之所至,顧夜來覺得抱一下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但最後怎麽發展成現下這副模樣的,她覺得自己也不是很懂。

    心中原有的那些不可言說的種種,仿佛連同眼睫上的淚一同被孟弈吻走了,她隻覺得有些上不來氣,被按在桌案上的腰微微有些疼。

    良久,孟弈方才稍稍退後些許,神情閑適地含笑看著她。

    顧夜來撐著桌案緩了緩,氣息紊亂。

    “念念。”

    與方才他在夢裏有些隱忍的聲音不同,孟弈的聲音含著笑意。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但如今卻能顯而易見地感受到他的歡喜。

    “我……”顧夜來好不容易平複了唿吸,終於想起了自己所為何事而來,雙手下意識地揉著袖口,“今日懷安郡主告訴我許多事,我方才知道自己這些年對你存了誤會。”

    孟弈看著麵前有些局促的顧夜來,歎了口氣,拉著她的手將她帶了出去:“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不要為著那些事情憂心了。念念,你該學著放下了。”

    顧夜來任由他牽著自己,定定地看著夜色中他的背影:“懷安郡主說,我爹當年是因為中毒而亡……他臨終前並未告訴我此事……”

    孟弈腳步一頓,又繼續向前走去,隻是握著她的手的力度卻大了些。

    片刻後,他才有些無奈地一笑,歎道:“原來這些年我是栽在了這上麵……若我沒猜錯的話,先生臨終前還曾囑咐過你,讓你離我遠一些,對吧?”

    “爹爹臨終前將你的身世完完整整地告訴了我。”顧夜來停下腳步,垂首看著地麵,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孟弈是怎麽看待此事的,故而難免忐忑。她總是這樣,無論在旁人麵前是如何淡然從容,一旦到了孟弈麵前,就仿佛成精的千年狐狸被打迴原形。

    便如同兒時,她可以仗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撒嬌扯謊,但對孟弈卻是無計可施。

    孟弈微微皺眉,卻沒有絲毫意外。

    從這些日子來顧夜來的反應,以及他派人打探到的種種,他早已猜到顧夜來應當是知曉了此事。孟霖的心思他也能猜到幾分,不過是怕自己將顧夜來扯入這瞬息萬變的局勢罷了。

    “那又如何?”孟弈迴過頭看著她,“縱然是國恨家仇,也早已過去了,與你我無關。”

    顧夜來抬頭看著他,迎上他毫不掩飾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他這話

    的真心與否。

    恍惚間她想起在春山行宮,那位絕色的太後娘娘憐憫地看著她,歎道:“顧夜來,你活的未免太痛苦了,隻是這痛苦也是你自找的。愛又不敢愛,恨又恨不起,放又放不下……你待如何?”

    她握緊手心,眼中的茫然一掃而光,笑道:“你說的不錯。”

    孟弈早已習慣了她的退縮與糾結,卻沒想到她能如此爽快,不由得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顧夜來迴握住他的手,側頭一笑:“我今日隨著懷安郡主去了春山,見到了那位。她與我講了許多,實在是受益匪淺。”

    “原來如此。”孟弈不動聲色地應了一句,心中卻知曉隻怕過不了多久懷安郡主就會來要些報酬了。

    按著懷安郡主的性格,隻怕難免要獅子大開口。不過這報酬,他給的心甘情願。

    “她實在是世所罕見的女子,風華絕代。”顧夜來想起今日所見,不由得讚歎了一句,“見了她,我才算是知道了懷安郡主的性子從何而來了。”

    孟弈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大楚的這位太後娘娘的確是非同凡響。他見顧夜來欲言又止,笑問道:“怎麽了?”

    “我曾經聽顧姨說,當年有一位舞女對先帝有恩,先帝欲重賞她,她卻隻求先帝能庇護天下伶人。”顧夜來抿了抿唇,終於將壓在心中的這一疑問問了出口,“那位舞女,可是春山那位?”

    孟弈似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問題,盯著她看了片刻,意味深長地反問道:“你覺得呢?”

    這答案已經昭然若揭,顧夜來搖頭笑道:“果然是她。”

    她感慨了一句,便不知道該如何再說下去了。在遇到朱砂之前,她從未想過能有女子驚豔至此;在見到太後之前,她從未想到能有伶人大氣至此。

    當今世道,士農工商,伶人更是遠遠排在商人之後。顧夜來對此也有過不甘,但卻終究又有些無能為力。

    當年她母親便是因為身份低賤,故而始終不為孟家所接受,最終釀成慘劇。顧夜來一直將母親的死歸咎於孟家,可正如太後所說,錯的是這個世道。

    顧夜來在過去的那些年中始終隨波逐流,如今她雖無法力挽狂瀾,但卻甘願附從太後——為著自己那分不甘。

    “你想不想知道先帝與太後之事?”孟弈見她仿佛對此十分感興趣,便投其所好,“我倒是略知一二,過會兒可以為你解惑。”

    顧夜來猶豫

    片刻,到底沒鬥爭過自己那份好奇心,從善如流地采納了孟弈的建議。

    孟弈將她帶到府中的小廚房,遣走了值夜的婆子,利落地開始收拾東西。

    “君子遠庖廚……”顧夜來還未說完這句,自己便訕訕地止住了話頭。

    幼時,她隨父親脫離了孟家,帶著孟弈一同生活在京中的小院中。那時父親尚要賺錢養家,家中也請不起煮飯的婆子,一眾雜事都是三人自己動手打理的。而她年歲尚小,廚藝更是一塌糊塗,孟弈便承擔了每日的飯食。

    後來她大了些,卻總是毛手毛腳的什麽也做不好,每每下廚總是要鬧出些糗事。某天她因著一時疏忽,切菜時傷到了手,孟弈小心翼翼地為她包紮後便再也不許她進廚房了。

    想到此處,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左手的食指,仿佛還能感受到那道多年前的傷口。

    隻是如今早已時過境遷,孟弈早已是眾人敬仰的翰林院首,再也無須自己親自做這些雜事。可他卻十分自然地收拾著這些,仿佛這六年時光彈指即過,而兩人從未分別過一般。

    顧夜來說不出為什麽,隻覺得心中有些甜,眼睛卻有些酸。

    她靜靜地看著孟弈,隻見他利落地做出一碗長壽麵,轉過頭來對她招了招手。

    顧夜來笑了笑,走上前去。

    “許久沒下過廚,你湊合湊合吧。”孟弈坐在她對麵,十指交叉放在桌案上,“今日是你生辰,總是要吃頓長壽麵的。”

    顧夜來看著他白皙修長的雙手,默默低頭挑了幾根麵:“味道還好,至少比我做的好多了。”

    聽了她這對比,孟弈嘴角的笑帶了些調侃的意味。

    “我來給你講講我所知曉的先帝之事吧。”孟弈十分平淡地開口,這等宮廷秘史他卻淡定的仿佛在講什麽話本子。

    “具體年歲已不可考究,說是先帝幼時性情十分頑劣,曾經私自溜出宮。”孟弈用著一種說書人的口吻一本正經地講著此事,讓顧夜來不禁懷疑他是否暗地裏寫過話本子。

    “先帝因著那時年紀太小的緣故,被拐子抓走。萬幸的是,拐子家中的一個小姑娘將他偷偷放走了,也算是逃過一劫。先帝迴宮之後,派人抄了那拐子家,卻沒找到那位好心的小姑娘。”孟弈不知為何,竟連這等細節都知曉的一清二楚,仿佛親眼所見一般,“事實是,那小姑娘因為私自放跑了先帝,觸怒了拐子,當即便被賣入了歌舞坊。當然,那位小姑娘便

    是如今大楚的太後娘娘——齊沽。”

    顧夜來知曉這是何緣故,那拐子最初大概是見她資質不錯,便想養大了再賣個好價錢。但因為她違逆了自己,便一怒之下將她轉手賣了出去。

    “後來先帝繼位,仍是沒改了那性子。他帶著貼身侍衛微服出宮,去了當時京中最為興盛的歌舞坊,誰料卻又遇上了刺客。”孟弈有些可笑地搖了搖頭,“這次他仍是福大命大,再次被齊沽救了下來。也不知因為什麽,他居然認出了齊沽便是當年救了他的那位小姑娘。”

    顧夜來看了眼他的神情,又聯係了一下太後的手段,頓悟道:“隻怕齊後是用了些手段,故意讓先帝知曉了。”

    “我猜著也是。”孟弈見她十分順暢地體會到自己深層次的暗示,笑道,“齊沽那是早已是歌舞坊的紅人,傳言她才藝無雙、容貌傾城,再加上她兩次救了先帝的命,先帝對她可算得上是情根深種。”

    “先帝問她想要何等賞賜,暗含之意是想納她入宮,誰料齊沽卻推辭了所有賞賜,獨求聖上賜天下伶人恩典。”

    顧夜來低頭喝了口湯,隨後下意識舔了舔唇:“我怎麽覺得齊後那時是在算計先帝啊……三十六計欲擒故縱什麽的?”

    “你這麽說也沒錯,她那麽個野心勃勃的人,又在歌舞坊中掙紮求生十幾年,想要算計先帝也是易如反掌。”

    “不過也不全是。”顧夜來撐著下巴,解釋道,“她或許當時的確隻是想要為了天下伶人要個恩典,畢竟這的確是她所求。”

    孟弈對此不置可否:“這其中又經曆了些什麽就說不準了,隻怕隻有齊沽與先帝才知曉。後來,先帝費盡心思為她捏造了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將她納入了後宮為妃。再後來,便是一路扶搖直上,母儀天下。”

    “當年後宮三千,先帝獨寵她一人,直到長公主的誕生。”孟弈抬手抹去她唇角的水漬,“大抵是從那時起,齊沽便開始不加掩飾地籌謀自己的事,比如設立國色坊。再者,長公主的名字也實在是有些太過了,惹得先帝不豫。”

    昭熙長公主,劉泠。泠,音同“伶”。

    顧夜來被他這麽一提醒,終於注意到這一點,詫異道:“齊後未免也太大膽了……雖說先帝寵愛她,但又怎能接受自己的掌上明珠取這名字。”

    孟弈攤了攤手,有些無奈:“但是齊沽當年的確這麽做了,也做成了。隻是先帝到底是有些介懷,漸漸地開始臨幸宮中其他嬪妃,也便有了

    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一出生,生母便去世了,他也就被抱到齊沽那裏撫養。再後來,齊後生下一子,便是當今的逍遙王劉潯。”

    “再後來的你便都知道了,先帝驟然駕崩,齊沽重病不起,移駕春山行宮修養。至今,也已十幾年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伶女封後之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商紅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商紅藥並收藏伶女封後之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