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十分隨意地坐在大殿之前的台階上,看著漸漸顯現的彎月,對著挑燈而來的侍女笑道:“螢草,快給我倒杯茶來。”

    螢草低下身將殿前的燈點燃,方才轉頭看了一眼朱砂:“正忙著呢,你自己去後殿沏吧,又不是不認識路。”

    若是在旁人麵前,她自然是要對懷安郡主恭恭敬敬的,但此處隻有她二人,便不用顧忌著那些虛禮。當年昭熙長公主去世後,太後便將朱砂帶到了春山行宮撫養。螢草是太後親自挑選出來陪著朱砂的人,但兩人年紀相仿,再加上螢草也並非尋常侍女,故而從小便不拘著那些禮節。

    朱砂對她的迴答也沒絲毫意外,撐著下巴歎道:“都這時間了,怎麽還沒談完呢?”

    螢草會意:“我聽著你今日帶了顧夜來來拜見太後娘娘,說起來你素日眼高於頂,怎麽獨獨對她青眼有加?”

    “我對她另眼相待,那她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的。”朱砂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隻是她如今尚且是一顆蒙塵的明珠,所以不大顯現的出來。”

    能得到她這樣的誇讚,螢草對顧夜來愈發有些好奇了,便同著朱砂一般坐了下來,想要看個究竟。

    螢草抬手幫她捏了捏肩,不經意地問道:“我爹爹身體可還好?”

    “好得很。”朱砂懶懶地伸了下腰,想起螢草的身世便不由得歎了口氣,“他前些日子見了我還跟我打聽你的情況呢,我見他對你也算是想念的緊,你何不……”

    她話說了一眼,見螢草涼涼地看了自己一眼,便知情識趣地閉了嘴。

    螢草收迴了幫她捏肩的手,順道拍了她一把:“你最近是怎麽了,嘴碎的惹人煩。”

    朱砂無言以對,迴想了一下近些天的種種,深感自己為了孟弈與顧夜來之事操碎了心,活似那些奔走勞累的媒婆……

    思及此,她不禁一陣惡寒,下定決心不管如何都不再插手那對冤家的事情。

    螢草見她臉色變了幾變,便知其中另有內情,也沒戳破她。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交流著近日的各種消息。

    有腳步聲從殿內傳來,聲音漸近,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

    方才朱砂曾形容顧夜來為“蒙塵的明珠”,可如今她卻好似脫胎換骨了一般,整個人的氣韻都變了許多。

    她素日裏雖看起來從容淡定,但這其中總夾雜著幾絲懶散與隨波逐流之意,讓人看

    了有些壓抑。如今她容貌並無什麽變化,但通身的氣質與先前相比可謂是大相徑庭,那些消極的東西仿佛被人一掃而光。

    螢草看了看逐漸走近的顧夜來,又偏頭看了看有些驚訝的朱砂,低聲笑道:“看著這明珠上的灰塵已經被人擦淨了,可真是有些耀眼。”

    “懷安郡主,多謝。”

    朱砂大致也能猜出她為何道謝,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若你真的感激我,好好為我做事便可。”

    顧夜來低頭看著朱砂,微微一笑:“自然。我要離開了,郡主要與我同行嗎?”

    朱砂猶豫片刻,站起身來,隨意地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走吧。”

    她對著螢草點頭示意,隨即便抬腳向外走去。

    螢草站在台階之上,看著逐漸遠去的兩人,恍惚間覺得兩人宛若天邊的明月一般高不可攀,令人景仰。

    “皇祖母怎麽跟你說的,我看你倒像是大徹大悟了一般。”朱砂在車上坐定之後便問出了這個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往日裏我也不是沒勸過你,也沒見你有何改變。”

    顧夜來笑的有些高深莫測:“不可說。”

    朱砂本就沒指望她能一五一十地說實話,默默在心中讚歎了一下自家皇祖母的洗腦功力,便不再追問。

    天色已晚,城門早已落鎖,尋常人等是萬萬不可能入城的。

    但朱砂畢竟不是尋常人等,她從袖中摸出一塊令牌遞了出去,守城士兵當即便恭恭敬敬地開了城門。

    “把我送去孟府,我要見他。”顧夜來在朱砂十分露骨的注視下仍舊麵色如常,淡淡地解釋,“當年事情究竟如何,我總要問個清楚。”

    朱砂拖長音調“哦”了一聲,十分欠揍地笑道:“你也不必這大半夜地找過去吧,孟大人隻怕都歇下了吧。”

    “沒有。”顧夜來估算了一下時間,見朱砂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無奈地解釋道,“他素來入睡就晚,我認識他數年,自然是知道的。”

    聽到顧夜來如此平淡地提到當年之事,朱砂心中少不得又是詫異了一番,雖然知道她在皇祖母的指導中早已不複先前,卻也沒想到她能這麽淡然。

    朱砂看著不動聲色的顧夜來,微微挑了挑眉。

    馬車在孟府大門前停了下來,朱砂示意顧夜來可以下車走人了,她卻迴過頭笑道:“郡主同我一道下去吧。”

    “為何?”

    “如今天色已晚,縱然孟弈還未歇息,隻怕這侍從也不肯為我去通報。”

    朱砂明白了顧夜來的意思,便跟著她下了車。

    利用著懷安郡主的名頭,朱砂順理成章地帶著顧夜來進了孟府。

    隨即便有府中的侍女迎了上來,十分熟稔地給朱砂行了一禮:“不知郡主有何要事?公子飲了些酒,隻怕不大方便……”

    “你帶我前去便可。”朱砂端出了郡主的架子吩咐了那侍女,而後有些尷尬地看了眼顧夜來。

    顧夜來陡然被她這麽一看,有些莫名其妙:“怎麽了?”

    注意到顧夜來並沒有任何介懷,朱砂才算鬆了口氣,隨即又覺得自己近來實在是不大對勁。如螢草所說,有些太過在意這些兒女情長了。

    顧夜來見她沒有迴答,隻是微微皺眉,愈發有些莫名其妙。

    侍女將兩人帶到一處院落,顧夜來抬頭看到了院落的匾額——沉暮院,那行筆顯然是孟弈的手筆。

    顧夜來有些微微發愣,但在旁人注意到之前便及時迴過神來,不動聲色的邁入院中。

    院中盡是酒氣,朱砂有些驚訝:“孟弈怎麽如此失態?他素日裏可是……”

    顧夜來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低聲歎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快進去吧。”朱砂有些心累地打發了顧夜來,深感自己需要冷靜冷靜,“這門我也替你叫開了,也就送你到這裏了,你好自為之吧。”

    孟府的侍女詫異地看著懷安郡主轉身離開,而郡主身旁的“侍女”卻留了下來。

    顧夜來側頭對著侍女微微一笑,伸手推開了門:“我是他的故人,你不必擔憂。”

    “你……”那侍女看著顧夜來,神情中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要阻攔顧夜來,但卻仿佛被她那一笑蠱惑到了,心中不由自主地對她生出些信任。

    屋內一片漆黑,隻在書桌上燃著一支蠟燭,燭光十分微弱。

    隨著她推門而入,有風從屋外吹入,那燭光搖曳著跳了幾跳,方才顫巍巍地穩住。

    孟弈伏在案上,看起來已是醉了。燭光照在他俊美的側顏上,顯得十分動人心弦。

    顧夜來緩緩地走上前去,方才看到孟弈的衣袖之下壓著一張信箋,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幾行字。孟弈的字素來規整,少有這般不羈的字跡。

    她鬼使神差般

    將那張信箋輕輕抽了出來,借著燭光定睛看去。待到看清了那幾行字,心中一慟,那些被壓製了許多年的情感如同千江匯海般洶湧而來,再不可抑製。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顧夜來也說不清為何這簡單地幾行字會給自己帶來如此大的觸動,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念念……”

    孟弈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聲音有些喑啞。

    顧夜來垂眸看著他,眼淚不由自主地滾落,心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孟弈見到她的淚,方才如夢初醒地直起身來:“念念?”

    顧夜來勉強一笑,心中有千頭萬緒,卻不知該如何說。

    這些年她雖看起來不在意,但心中卻也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如今見到孟弈這般失意的模樣,方才知道備受折磨的從來不是自己一人。她看著跳動的燭光,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詞:“從別後,憶相逢,幾迴魂夢與君同。”

    孟弈因著大醉一場,仍有些渾渾噩噩,一時間居然無法分辨這是夢是真。

    他遲疑片刻,伸手將顧夜來攬入懷中,待到感受到懷中那真實的溫度,眸色一暗,似是在努力壓抑著什麽一樣。

    兩人之間已是十分的近了,然而孟弈仍是收緊了手臂,將她牢牢地抱在懷中。

    顧夜來認命一般閉上了眼,抬手迴抱住孟弈,放任那洶湧而來的情感將自己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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