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便到了國慶節,我們學校放了一周的假。由於從前從未長期地離開過家,故而已是十分想家了,於是打算迴家一趟。小寒倘若迴去,則與我同路,因此在幾天前我便問她國慶節可放假,迴不迴家。

    “或許會放幾天吧”小寒說,“到時排班要倫不到我的話我就迴去。我已是近兩個月不曾迴家了”

    我就以為小寒肯定會迴家了,於是左等右盼,連最後幾天上課也都心不在焉的,想象著與小寒一同迴去的情景:我會替她背著包——倘若有包的話;再給她付車費;甚或送她到家,然後折迴,說不定還會請我到她家坐坐呢。

    但是,到頭來小寒卻迴不去了,國慶節正好由她值班。我空歡喜一場,失望透頂。幸好顧碑來找我一起迴家,又稍微得到點安慰。

    十月一日的一大早,顧碑就把院門敲得砰砰響,我忙去開了門。

    “老弟,我以為摸錯門了呢,這半天才來開門,迴家嗎?”他腳一踏進來便笑道。

    “當然迴家,我正想去找你呢”我說。

    “那走吧”

    “可我還沒吃飯啊”

    “靠,你真磨蹭”

    此時小寒從堂屋出來去上班,經過我們身邊時,微微一笑,出院門去了。顧碑眼瞪得鈴鐺一般,忙又探身門外,直望到小寒拐了彎,消失了蹤影,方迴過身來,並衝我嘿嘿笑道:

    “好啊,你這小子,豔福不淺嘛,這麽個大美女!老實交代,搞定了沒有?”

    “胡說什麽呀,哪像你”我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怎麽啦,好吧,你不要,那就讓給我,剛才還衝我笑來不是?笑起來那真叫…”

    “小聲一點,我姑媽在的”我忙打斷他,說,“你最近有沒有新衣服穿?”顧碑掛在嘴邊的一句口頭讒就是“女者,衣也”,並時常引用一則俗諺“女人好比身上衣,舊的去了換新的”。每次逛街又總要找個女生來陪。若要問他為何上街買個東西也總是叫個女生陪著,他就拎出他自己創造出的名言來“既然女人是身上的衣,那你總不能讓我裸體上街吧”

    “噫!這句話問得才像是我的好老弟。俗語說‘光棍三年,母豬變貂禪’,我能這麽長時間還沒有嗎? 告訴你吧,我們班有個漂亮妹妹,非常性感,奶子又大,倘若螞蟻爬到了她身上隻能有兩個結果,一是因為太滑膩而失足掉下來摔死;一是因為險峰迭起而暈眩致死。總之死路一條,改天我帶你瞧瞧”

    “還是留著你自己慢慢欣賞吧”

    “我看你這人真沒意思,剛還誇你呢。得,不說了,趕緊吃飯去吧”

    等我吃罷飯,又別了姑媽,便與顧碑一同往車站走去。

    “你最愛哪個季節?老弟”他突然問。

    “怎麽突然想起問這?”我詫異道。

    “說說看”

    “要說嘛,四季各具特色,皆有其可喜之處,我都喜歡。如果必選其一的話,我還是偏愛於秋天,正如明代譚元春在《<秋尋草>自序》中說的‘夫秋也,草木疏而不積,山川澹而不媚,結束涼而不燥。比之春,如舍佳人而逢高僧於綻衣洗缽也;比之夏,如辭貴遊而侶韻友於清泉白石也;比之冬,又如恥孤寒而露英雄於夜雨孤燈也’,可謂知秋識趣之人。我最愛在秋天閑步於梧桐樹下,見桐葉淡黃,悠悠交墜,灑落一身,便覺愜意得很,忘卻一切煩慮。至於自宋玉悲秋以來,後世詩人例皆悲秋,真迂腐書生…”

    這次該顧碑打斷我了,他不耐煩地說道:“好了,你不要再文縐縐的什麽‘朽薰草’不‘朽薰草’的了,我可是井裏丟石頭——不懂(咚),我看你就是孔夫子的背包——書呆(袋)子一個。我最愛夏天”

    “為什麽呢?”

    “這還不明白”,顧碑向一個穿超短裙的女子努努嘴道,“女人穿得少唄,真是一飽眼福,在人擠的地方還能揩點油。如今天變涼了,像剛才那女的就少了”

    “你的嘴就是欠抽,說不幾句話就胡拉亂扯上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果然是書呆子。這麽說吧,女人被男人看,表麵上似乎很生氣,罵你流氓,其實內心不知道有多美呢,就跟女人罵買花給她的丈夫浪費錢而心裏卻十分歡喜一樣。倘若沒人看,她們反而會覺得很失敗,沒有魅力。因而倍感落寞,並引以為平生悲劇之首的,要不然她們就不會故意穿著暴露了。你以為她們個個都為涼快啊,試問超短裙能比短裙招來多少涼風呢?還曬大腿的。我敢保證,一百個女人裏麵肯定有九十九個最喜愛的也是夏天,這樣她們可以露,顯示自己的曲線,衣服花樣也比較多。而還剩下一個則必是身材不好的,露了反而彰醜,自卑得一天到晚躲在房門後麵默默抹淚”

    我覺得顧碑的一番宏論雖然聽起來頗為滑稽,但細細品去,也挺在理。他似乎也看出來了,於是又揚揚自得地說道:

    “再免費教你一招吧:見有穿超短裙的你可以蹲下去,裝係鞋帶——雖然你穿的是拖鞋,壓根不存在鞋帶,再用枚小鏡子一照,就什麽都盡收眼底啦,什麽紅內褲,白內褲…,如果恰巧碰到沒穿內褲的你不就…”

    “你這人越說越離譜了,除非你不穿內褲”我說。“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廖弟也。我確實沒穿內褲的,昨晚想小妹妹想遺精了,洗了還沒幹呢”他嘿嘿笑了。

    一路上,顧碑東拉西扯,說南道北,跟他在一起斷不會有乏悶之感,時間也就過得出奇的迅速,因此我們很快便到家了。

    在村口的一個石拱橋上卻遇見了隔壁王大媽。她戴一鬥笠,肩扛一鐵鋤,又挎一竹籃,立於斜陽之中,水麵就呈現一個倒影,又給蜻蜓點碎了。自打我考取了高中,村人都敬我幾分,我也必須懂禮貌,見人就得主動打招唿,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樣,悶著頭,隻顧走自己的路了。因此,我忙上前說道:

    “王大媽下地去啊”鄉下打招唿就是明知道對方要幹什麽卻就問什麽,淨是廢話。

    “是啊,大學生迴來啦?”村人都認定我是大學生了。

    “嗬嗬,您還好吧?”

    “好好好,好得很”王大媽笑道,“昨兒我還說呢,福全都跑你們家裏去了,哈哈。你二嫂生了,還是個男娃娃,白白胖胖的,好不可愛喲,真真疼死個人。再加上你的考學,真是雙喜臨門哪。你們家境一天好似一天的,好不羨慕死個人哩。唉,要不是你大哥走得早,那就更好了”

    王大媽一提起大哥,我就感到一陣心痛。她也看出來了,於是忙又笑道:

    “還有呢,你那個小妹熒熒啊,著實讓人誇之不盡,真真懂事。今年她才十一周歲吧,卻什麽活都幹,帶你侄兒侄女,插秧割稻,又什麽洗衣做飯,沒一樣她不會的,忙裏忙外,像個大人似的。其他與她同樣大的孩子還隻知道撒嬌呢,真替你媽分擔一半的操勞。而且,她每時每刻都是笑笑的,就從沒聽她叫苦過,將來你有出息了,不要忘了她呀”

    “真是苦了她了,而且這麽小就不讀書了”我有點難過。

    “噯喲喲,快別這麽說,女孩子家,有幾個能上好學的。再說,就是上好了又有個啥用,將來不都還是別人家的人呀”

    上了年紀的婦女一聊起來就跟跑了電的戲匣子一樣——沒完沒了了,連要去幹什麽都給忘了。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想走又脫不開身。最後,她終於說:

    “哎呀,你看我,隻顧說話,把活都給忘了。你迴去吧,我得走了”

    我到了家,全家人都格外的高興,熒熒老遠就跑過來接著我。母親歡天喜地地抱著剛出生的侄兒給我瞧,又叫我給他取個名字,要吉利點的,好保佑他健康成長。

    村裏與我同齡的人大都下了學,和大齡的青年一起出門打工去了,所以整個村子剩下的皆非老即小,找不到一個人玩,冷冷清清的。記得小時候,沒有任何人出去打工,家人朝夕相處,其樂融融。一到了清閑時節,在吃飯的時候,人都圍在小河兩岸和橋上,或蹲或坐,一邊吃飯一邊說說笑笑,談著七裏八村的奇聞軼事。飯罷,又聚在一起,或下下棋,或打打牌,女的就在一起做點針織女工。窮雖窮了點,卻頗幸福。這樣想著,就不免惆悵了,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這一日,天又陰沉了下來,屋子裏就悶人得很。我耐不住,於是走出去,爽性登上了守情山,此時竟下起小雨來。極目遠眺,隻見澄江如練,長橋橫渡;眾峰籠煙,上接黑雲。又睹漁舟翥鳥,往來於斜風細雨之中;耕作村民,亦歸自畎畝阡陌之上。頓覺神情氣爽,不禁長嘯一聲。朝山的西麵望去,忽念小寒家便在其下,於是癡立半晌。

    此時,我轉過身來,驀地發現一段石蹬。順其上望,一茅屋屋角隱現於草木之中。我意識到那便是一對老年夫婦的房舍了。這對夫婦原來並非我們本地人,當年一個十六歲的小夥子深深愛上了村裏一個大他十歲的美麗賢惠的寡婦,身邊還帶有三個孩子,因此他們的愛情遭到了家人的反對與村人的奚落,兩個為了守護他們的愛情,於是攜子挈女逃到此山之上,躬親砌屋辟田,喂雞養鵝,離群索居。又積年累月,鑿出一條長長石磴,留作不時下山之道。這便是二老,此山也因此改叫做守情山,石蹬稱做“愛情天梯”。如今五十年過去了,子女也早已搬住到山下或移居城裏,而二老卻依舊習慣於住在山上,清靜度日。

    我也偶爾見到二老下山,賣換些生活用品,是很恩愛,令人羨慕不已。因為守情山是座荒山,上麵荊棘縱橫,並不好玩,小時爬不多高就又下來了,所以我還不曾去過他的住處呢,後來每次說去又總沒去成。正想這次順愛情天梯上去瞧瞧,雨卻下緊了,於是又不得不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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