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換了一身衣服,和下午的黑褐勁裝不同——裏麵是秋禾收腰袍子,貼腿的衣邊用金絲環縫,外麵是淺咖色的風衣,雖依舊英氣,卻婉約許多。

    她插著兜,一臉莞爾,多情的美眸不再用重筆勾勒,而隻在眼尾處用朱紅炭筆輕輕微調。那姣好容顏脫去了濃妝,滿麵素雅,卻分外靈犀與生動。

    不同於狼狽的藤田和緊繃的所有人,她就像是進自家花園喝茶一般閑情,與這肅殺的氛圍格格不入。然,就是這樣的汪曼春,讓本來緊繃的明誠一陣恍惚。

    “明長官,沒聽到嗎?把槍放下。”

    輕佻的聲音十分曖昧,像是絨毛瘙癢耳蝸。汪曼春的眼神得意又高傲,她一向享受萬人矚目的感覺,不像那種會收斂溫順的解語花,她所到之處便是焦點。

    明樓看著汪曼春。這樣的汪曼春既是他熟悉的,又是他陌生的。

    “明樓,看來你還是棋差一招啊。”

    藤田暗啞的聲音像把損壞了的胡琴,磕磕啦啦的。他明顯放鬆下來了,盡管依舊死死的挾住明鏡。

    而明樓並未把目光分給藤田,他看著汪曼春,露出了一如既往的低沉微笑:“看來,你還是選了那條不歸路。”

    不歸路...或許吧,汪曼春麵上看不出什麽,隻是依舊靜靜地笑著。

    她也知道她選了一條對於她自己來說的不歸路。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

    “把槍放下...”

    不痛不癢的清涼女音,明樓的話,昔日對她動搖最深的聲音,現在,不過是路人靡靡之音。汪曼春眉眼之間有閃一絲不耐煩,滿是慵懶。

    “好,我可以放下。”明樓依舊溫雅,不見慌亂:“但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汪曼春挑起眉毛:“憑什麽?”

    “憑我現在可以開槍,打死藤田芳政,大不了,魚死網破,賠進去的不過是我明家所有人的命而已。”

    不見慌亂,不動如山。對於忽然反轉的窘境,明樓臉上未見絲毫驚訝。他好像早就料到汪曼春會有如此舉動,之所以依舊冒險,之所以依舊毅然暴露,從他看向汪曼春釋然的眼神裏,從那依舊深藏不露滿印滄桑的風流眼眸中,汪曼春莫名就讀懂了。

    “我不過是在賭,賭你會迴頭。既然賭了,也早做好失敗的準備。”

    汪曼春對明樓懂不懂,一半一半而已。她不熟悉那個離開她之後醉心山河

    ,指點江山的城府男兒,但那個愛家,有責任感、沉穩、善良的人,她是最清楚不過的。

    明樓對所有人都很好,隻不過對她不好而已。或許,就連那份好...也是她曾經奢望太高。

    揚起滑膩的尖頷,汪曼春笑了,她半仰著頭,看不清麵目,但那笑聲裏的清苦和酸澀,明樓聽得懂,明鏡聽得懂..所有熟知她曾經熾熱愛戀,清楚她與麵前槍口下這個男人關係的人都懂。

    汪曼春笑的露出潔白的貝齒,她聳了聳肩,把眼神落在了被逼在車廂旁的藤田芳政。

    藤田芳政此刻依然站在懸崖邊上,若他鬆口,就是答應明樓一個條件然後抓捕到重要分子,若他不鬆口,頂多隻能拉下去一個明鏡。

    預料之中的,藤田退步了:“什麽條件。”

    這個老牌特工的臉色明顯不好看,他不怕死不假,但也不想在這種明顯是他拖了後腿的情況下死掉。

    明樓笑道:“放了我大姐,讓她馬上離開上海。”

    到這地步,明家兄弟三個是跑不了了,可明鏡不同,能給她扣上最重的帽子不過是紅色資本家。明家的祖籍在蘇州,離開了上海,到了蘇州,明鏡也有足夠的勢力自保。

    明鏡本人當然不會同意,但她的意見根本不在眾人的考量範圍。

    明樓的話讓汪曼春抬起了頭,這意料之中的迴答沒有讓她驚訝,但,汪曼春的平靜的眼神裏泛起一絲溫怒。

    藤田芳政有些動搖,明樓的話給了他觸動,若拋開政治立場,明樓這樣的人才,的確難得。

    “好,可以,隻要你們束手,我馬上安排一輛車,送她離開。”

    “不必了,這輛車就可以。”

    明樓拒絕了藤田的提議,抬著槍的手臂依舊死死瞄準。藤田的信用不可全信,若離開了這裏,汪曼春會有什麽舉動,藤田會不會反悔也都是未知。

    明鏡若乘這輛車離開,意識到他們被捕的人會對幸存的明鏡進行救援,事後,藤田會忙於對他們的身份調查,這樣就算汪曼春決心下手,明鏡仍有生機。

    明家三個兄弟看著明鏡笑了笑,最終,藤田芳政答應了明樓的要求。

    眾人一時之間形成了僵局,藤田舉槍對明鏡,明樓三人對藤田,再往外,第一層是舉著步|槍的憲兵,第二層是舉手|槍的七十六號特工。

    但,明樓莫名對空氣中異常的寂靜感到違和,他輕輕皺了

    皺眉頭,不著痕跡的往嚴律那邊瞟了一眼,但由於角度,看到的隻是兩片反光鏡片。

    時間就一分一秒的過去,汪曼春懶得和周圍的人一樣舉著槍不嫌累,她隻是出神的盯著一個角落,插著兜,眼裏翻湧混雜,唿吸漸漸急促。

    終於,即將發車的轟鳴聲響起,舉了將近十分鍾的人們不自覺的扭動手臂,動作有些僵硬。

    火車門開了,明鏡被強行推了進去,裏層的憲兵逐漸到了明三兄弟周圍,三兄弟也沉默的緩放下自己手裏的槍,他們甚至不能自裁,因為明鏡此刻還沒脫離危險。

    黃綠軍服的憲兵漸漸貼近了,從閉合起來的玻璃窗上還看得見明鏡在裏麵哭喊,妄圖打開車門的臉。

    火車站瞬間喧鬧起來,然在汪曼春耳裏,此刻一切都消了音。

    所有的東西都像放緩了速度,一切都變成了黑白色,汪曼春能看見的,能聽見的,隻有汪以秋。

    藤田和明樓他們一起,緩緩的放下了舉槍的手臂,沉默的轉著自己的身體。

    這一霎,汪曼春覺得妹妹仿佛來到了自己的身邊,她溫柔的托起自己冰涼顫抖的手,將放在口袋裏死死握槍的手臂緩緩的抽了出來。

    “別慌,我會一直在姐姐身邊。”

    那輕和的溫柔,如同從天降落的白羽。讓她明明已經用力到發白的手指靈活自如,時機精致。

    在明樓的震驚,明誠的僵硬,明台的不可置信中,槍聲響起...

    嘭——,沉重而尖銳的鳴響,劃破了空氣中迷茫的灰沉與哀默,像是撕出了一道裂口,米白色的月光,竟斜斜的來到。

    正轉身的藤田芳政隻覺得腰部忽然發熱,然後就是劇烈的疼痛,最終,傾倒在地麵;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竟看見了汪曼春尚未放下的手臂和槍口未散的硝煙。

    “汪曼春————”

    滿含驚詫的扭曲聲音,汪曼春麻木的看著到在地上和泥鰍一樣的藤田芳政,麵目上的冷靜被掀開,露出了深藏在裏麵的可怕心機。

    藤田芳政的叫聲狼狽又難聽,可是,入汪曼春的耳之後,卻漸漸的和那晚汪以秋的死訊剛傳到她耳邊,她剛出監獄時聽到的那聲溫和的“汪處長”重合在了一起。

    就像現在,救明鏡和明樓不是她的本意一樣,那晚,她的本意也絕不是布局伏殺藤田芳政。

    那晚,嚴律把消息帶到她身邊的那晚,她雖然表麵上看

    起來像是聽了嚴律的話,可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迴事。

    她本是打算拿著槍,見到藤田先殺了他,然後再衝到明家殺了明鏡他們的。

    會有幾層勝算,剛經曆過刺殺的藤田會不會有防備,明家周圍有多少人完全不在她的考量範圍。她腦袋發熱,眼睛發紅,瘋狂的殺意讓她變得呆木。

    但,在到特高課之前,在七十六號的監獄裏她見到了一個人,見到了一個渾身讀書弱氣,看上去人畜無害的人。

    當嚴律把真相告知她,讓她換衣服去特高課時候,汪曼春是抱著必死之心的。但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從樓梯方向傳來。

    她和嚴律緊張轉頭,看到的就是那樣一個中年男子。

    他眉目慈善,氣質謙和,與七十六號地下破敗的牢房格格不入。他端正的一步一步的來到聽聞噩耗,崩潰癱坐在地上的汪曼春麵前,盡管站的筆直,卻絲毫不給人輕視的意味。

    “許先生,您怎麽會來。”

    驚訝出聲的是嚴律,然而許良程並沒有理會,他嘴角含著禮貌的微笑,和明樓一樣,但是卻沒有那種龐博氣勢,反而像是鄰家大叔。讓人心生好感。

    “汪處長。”他恭敬開口道:“看您的臉就知道,您打算直接帶槍出去,先找藤田,再找明樓,跟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醇厚的男音落下,嚴律蹙緊了眉毛轉頭盯著汪曼春,似乎在詢問是否確實如此。汪曼春臉上一緊,狐疑的打量眼前名叫許良程的男人。

    許良程擺了擺手,溫和笑道:“您不要誤會,我們確實是第一次見麵,再次之前也沒有任何接觸,隻是您的妹妹汪以秋,在去特高課之前和我的談話裏,曾這麽說過。”

    “我死後,無論嚴律怎樣浪費口舌,是威逼還是安慰,姐姐都隻會想砍死他們,任何人都攔不住,因為我姐姐,是一個非常真誠,甚至有些傻的人。”

    一個陌生的人,莫名帶來了妹妹的話,這不僅僅意味著他是知道前因後果的人,也還意味著,他會來,是妹妹的安排。

    明樓的負心,妹妹的死訊,接二連三的事情讓汪曼春已混亂到極致。此刻,盡管激動,她卻發不出一句話,百種情緒壘在胸口,死死地堵著,讓她啞口無言。

    許良程又是一笑,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紙來,準確看是一封信。輕聲說:“她說,讓您看完這個再做決定。看完這個後,無論您如何抉擇,她都支持您。”

    急促接過,顫抖打開,汪曼春本來冰涼的身體漸漸迴溫,看著滿眼熟悉的字跡,汪以秋的所有就全都鋪展在麵前。

    而原本洶湧在體內惡意的殺伐,全部化為委灰,讓她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從自憐自哀的世界裏、從對明樓癡纏的眷戀中、從單純可笑的自我中,解放出來,讓她頓悟,汪曼春的世界,是怎樣的冰涼而幼稚。

    手裏,捧著的,不是一篇勸她悔改的勸誡書,不是指責她錯誤的條例,也不是幫助任何人的情感信,上麵隻是單純而冷漠的,寫出來“汪以秋”糾結而混沌的一生。

    信,是這樣寫的......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結局就是汪曼春嫩死了藤田,救了明鏡,結果,明鏡沒死,梁仲春也沒死,這是不是瑪麗蘇至極的結局!

    人生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環扣一環。所謂的命運和注定,都不是一個人能改變,但因為有蝴蝶效應這麽個東西,致使以秋已死改變汪曼春的結局,汪曼春再來影響其它。

    若說上半部的主角是以秋,那下半部就是汪曼春了,至此,她已經完全脫離原著,具體形象我還是更待見秦般弱。

    然而,結局已經上了,某暖依舊還得有下一章,話說寫不寫下一章...本來以為這就是結局了。沒想到還能在出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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