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誠,你若敢負我,就算我不計較,姐姐也會舉著砍刀殺你至天涯海角的。”

    朗朗悅耳的女音響起,恍惚間,看著與汪以秋一個模子裏刻出的汪曼春明誠忽然想到,這一次她不會在站在他這邊了,已掌握一切的汪曼春,或許真的會贏。

    而他,早在她死的時候,就輸了。

    汪曼春抑製不住的揚起下巴,努力克製還是喜上嘴角。怨嗎,當然怨,她心裏有衝天恨...要一樣一樣,一件一件的還給他們。

    藤田芳政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聲,將屋裏人的注意拉迴他的身上。然而沒等他先出聲,快一步迴過神的明樓先說道:“孤狼?哦,就是那個南田課長的部下。”

    明樓一臉疑惑,狀似不知情:“我聽說南田課長把他叫到上海來了,但一直沒見過,怎麽,他死了嗎。”

    明樓看了看汪曼春,又扭頭朝向藤田,一臉的莫名其妙。

    藤田的話被噎迴來到也不在乎,這件事他本就不知情,見明樓發問,所性支著下巴看向汪曼春,等她解釋。

    汪曼春慢條斯理的轉過身子,衝向藤田,低下頭,恭敬說道:“今天淩晨,孤狼忽然聯係我,說是發現了關於明家的重要情報,說是今兒一早,約見七十六號。但,等到了見麵地方,卻發現了孤狼的屍體。”

    汪曼春低著頭,使人看不清神色。明樓的臉上的疑惑比剛才更明顯,反觀藤田芳政,到是比汪曼春和明樓爭執內會兒要沉靜的多。

    事關明家,明樓必定發問,隻是他現在還算沉的住氣,知道藤田也被汪曼春突來的消息搞得一頭霧水,便沒有再搶先發問。

    藤田沉了口氣,聲音低沉:“南田課長死前,將孤狼秘密啟用,專門用來調查眼鏡蛇真實身份。我知道,南田死後,便是你與孤狼單線聯係。我並沒有見過孤狼,也並不清楚他的身份,為掩人耳目沒有詢問。隻是,為什麽,孤狼會和明家扯上關係,汪處長,希望你給我一個解釋,也給明長官一個解釋。”

    汪曼春和明樓之間的情債,藤田雖最不喜這類的風月事情,但幸於高木嘴碎,藤田還是聽來了不少。孤狼是用來調查眼鏡蛇的,若汪曼春挪為私用,即使真調查出來什麽,其真實度和動機就都不單純。

    明樓那裏,更是說不過去。

    見藤田芳政問出了自己想要說的,明樓所性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他神色有些玩味,看上去很放鬆。麵對汪曼春重新提出的質

    疑,就像是對一個頑劣的孩子,諄諄教導之態。

    汪曼春似乎早已做好了解釋的準備,她衝著藤田,身子又鞠下去幾分,看起來異常恭敬:“藤田課長有所不知,那孤狼的真是身份是明長官管家阿誠的養母。她雖是南田課長手下的秘密特工,但,明麵上的身份卻是明長官家的傭人。”

    “哦?”藤田看向隱在後麵的明誠,有些驚訝了:“阿誠先生的養母?”

    藤田驚訝,明樓和明誠的表情更吃驚,儼然是第一次聽說的樣子。

    “怎麽可能,你說桂姨?桂姨是孤狼,她竟然是特工。”明樓的表情有些凝滯了,他看向呆在原地震驚的明誠,欲言又止,他沉重的轉過頭,問汪曼春:“那...桂姨...桂姨她..”

    麵對怯懦的明樓,汪曼春公式化迴道:“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好簡單的四個字,可無論明樓此刻表情如何,明誠卻感覺到胸腔裏某個地方一涼,一股刀剜的感覺傳來,他的四肢,像是麻痹了一般。

    臉上一陣瘙癢感,然後嘴邊一濕,一股腥鹹味在舌尖上暈染開來。她死了,原來,他竟然是會流淚的。

    對於那個名義上的母親究竟愛恨誰多,明誠是分不清楚的,隻是此刻,他已經控製不住的抬起頭,上前一步,聲音沙啞:“她死了。”

    “是”

    “她是孤狼,是特工。”

    “是”

    “她沒救了。”

    “是”

    “...我知道了,她的屍體,等汪處長查清楚了...能讓我葬了她嗎。”

    “當然”

    “多謝...”

    凝噎的說完這些話,明誠低下頭,看不清神色,也在沒有聲音。

    明樓看著明誠,喉嚨有些酸澀,他抬起頭,看著平靜的汪曼春,第一次後悔了....後悔,放任汪以秋的計劃,後悔安排她們見麵,後悔對汪以秋放鬆了警惕。

    孤狼死了,知道其身份的隻有他們,汪曼春和汪以秋。汪以秋死了,這事也不是他幹的,那兇手還會有誰。她這麽做的目的,還用說嗎。

    明樓低下頭,疲倦的閉起雙眼,頭痛欲裂...卻比不上心痛。汪曼春殺人也好,恨明鏡也好,他還都能笑著看她。他算計她也好,陷害她也好,心裏終究有幾分惋惜。

    而此時,他才知道,他終究把她逼上了最終的絕路,一條

    最決絕的路。

    若汪以秋沒救她,他會盡量把她的處決放到藤田離滬後,想辦法勸她,救她一命。

    若汪以秋的死能喚醒她,他會盡量保護她,以同誌的身份,以前輩的身份教導她。彌補他對她們犯下的罪。

    若她能暫且擱下對他的恨,等到祖國光複後,等到他安頓好明家的一切,這條命,也可賠給她。她若讓他陪著,即使大姐反對,他也不會在走。她若讓他死,他也沒有異議。

    可偏偏,她這樣固執。

    讓他不得不履行對以秋的話————若她沒有被策|反,他會解決她。

    孤狼死了,雖他有可能終有一天除掉她,可偏偏是這個節骨眼、這對於他們的處境來說,是雪上加霜,對於明誠而已,無異於是第二次沉重打擊。

    明樓感到微妙的不和諧,汪曼春這一招不可謂不高明,以梁仲春作餌,再殺死孤狼,無論他如何辯解藤田終究不會完全相信他。

    雙重陷阱,第一個不摔、第二個不摔,加起來,藤田終究會懷疑他。

    可是,這兩個人都不是實實在在的證據,藤田即將離開上海,汪曼春為何要廢這麽大的功夫。明樓此刻無暇顧及。

    無語凝噎良久,明樓緩緩道:“桂姨,是明誠的母親,在我明家多年,早就和我明家的親人一樣。這次她說她想迴來,本以為是她想家了,能迴來享清福。沒想到原來是南田課長的苦心計劃,更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這次她迴來,我與她談過幾次,本想買一套房子,留給她和阿誠,讓他們母子好好聚聚,生活上也方便些。但她一口拒絕,說是有個落腳地,看得見阿誠就行。”

    “正逢亂世,人人都身不由己,有親人陪在身邊一起度過,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明台被捕,眼下人人都盯著我明家,那些藏在暗處的小人巴不得趁此機會一舉除掉我這根眼中釘,肉中刺。我早已再三叮囑過桂姨,她是明誠的母親,難免被人盯上,但沒想到,最終還是為我明家而死。到死,也念著明家,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阿誠。”

    明樓看上去有些感傷,汪曼春所言似乎並沒有影響他,他的眼眶發紅,言辭之間盡是悲痛。

    藤田芳政深深蹙起了眉毛,明樓的話讓他本因孤狼之死升起的疑惑又緩緩安定下來。孤狼是桂姨,是明誠的母親,這個消息讓他震驚。

    明樓所言,暗示的是孤狼發現

    了有人對明家不利,妄圖陷害,引起內訌,這才向汪曼春傳遞消息,不料被暗殺。

    汪曼春之意,則是孤狼潛入明家發現了什麽,慘遭滅口。而原本,南田也曾隱晦表示懷疑明樓的身份。

    這兩個人,誰是真,誰是假呢。

    藤田芳政抬起頭,試圖探究明樓的表情,然而無果。他低下頭,歎了兩口氣,抬起頭,看向麵色有些僵硬的汪曼春,語氣有些不安了:“汪處長,你怎麽看。”

    汪曼春的神色有些恍惚,是自明樓進門以來最不穩定的時候。她看向明樓的眼神有些複雜,讓人讀不懂。

    藤田芳政的詢問讓汪曼春晃悠了一下,她感到自己的掌心發麻,冰冰冷冷的,而與此相反的,是暴虐在胸口的情緒。

    她克製不住的向往明樓的方向看,克製不住的想走到他的身邊。掏出槍,抵著他的腦袋,問他....為什麽。

    汪曼春低下頭來,明樓看著她微抿紅唇的動容模樣,心裏暗想,今天這場問話,是否可以結束了。

    是否可以結束了呢。

    汪曼春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今天她所說的話,比她一周的話都要多了。政治場上的唇槍舌戰,她原本最不會做的事情,今天,兜著十八個彎子兜過來了。此刻,她口幹舌燥,恐怕這屋子裏的人都希望她可以停下來,做些省腦子的事情。

    汪曼春合起眼簾,瞄向身後的嚴律————他此刻依然站的筆直,沒有絲毫動搖。

    耳邊忽然有了以秋的話:“如果姐姐答應的話,就不會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時候,她以為會死的人是她,所以義無反顧。可結果,安危相易,以命換命罷了。秋走了,即將迎來寒冬臘月,春,還會有生機嗎。

    汪曼春低下頭,笑了。不過一條命而已,現在,她居然也畏手畏腳起來了。

    抬起頭,揚起一如既往飛張揚微笑,這樣才是汪曼春:“我認為,孤狼的死,很有可能是陷害明長官的陷阱。”

    轟隆,一個響雷,炸響了。

    汪曼春緩緩的掃過屋內人的臉,明樓的錯愕,明誠的呆木,藤田芳政的驚訝。汪曼春心想,這些人都會死吧,自己也會死的很慘。

    但....

    輕啟紅唇,這場召會,真正的陷阱揭開:“梁仲春被捕,仔細調查,其中多條線索隱晦不清的指向明家。毒蠍被捕前,一直穩如磐石的明長官一時之

    間竟有大廈將傾之態。我接到孤狼的電話,隻收到了她知道一份關於明家的極重要的情報,可還沒等知曉詳細情況,她就被人暗殺了。這種情形,是任由誰看都會覺的,她是被明家滅口。”

    “然,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些都還沒有證據。那麽,到底是誰,清楚知道明家內部情況,能在由阿誠親自保管的海關海檢記錄上填上痕跡,又是誰。能知曉孤狼淩晨十分從明家來的電話內容,還有誰,有這個身手,熟知上海地形、崗哨、警力部署,在襲擊之後全身而退呢。”

    “這種種昭然若揭的大膽舉動,分明是地下分子的叵測計劃。”

    “所以,我有一個提議。”

    明樓的身子漸漸涼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踏進這個陷阱的,這個要了他命的陷阱。

    他聽見,汪曼春清晰的字句:“明日藤田課長即將離任,據我所知,明家大姐也要迴蘇州埋葬明台骨灰。那些叛亂分子說不定就會趁此機會動手。倒不如藤田長官親自護送,一來,您乘坐的這護送軍械物資的專列有兩個憲兵班看護,比較安全。二來,也可以讓那些叛亂分子看看,我們新政府官員間,彼此關懷,堅不可摧的關係。”

    清亮的女音落下,明樓覺得,自己錯了,自己本不該抱有希冀,應該今早就斃了她,那樣即使難以輕易脫身,也不至於連累明鏡。

    蘇州古玩事件,人人都知道他明樓的軟肋就是明鏡。

    梁仲春也好,孤狼也罷,不過都是引誘藤田不信任的誘餌罷了。她嘴裏說是有人陷害,可分明暗示的是,刺殺孤狼的是毒蠍,梁仲春和毒蠍本就是一夥人。

    明樓麻木的轉過頭,隻覺得,是自己的這條舌頭害的明鏡。若是他在之前任何一個環節放棄抵抗,也不至於到現在這樣進退兩難。

    明樓和明誠,看見藤田芳政的表情,一種正中下懷的滿意表情。這種既可以圓了他的顧慮,又能檢驗他懷疑的主意再好不過了。

    “嗯,汪處長的意見很好,就這麽定了吧。”

    汪曼春抬頭,明樓知道,自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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