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長寧,一生安康。他給她的承諾,他埋藏在心底虛幻的夙願,破碎成粉,飄揚在這泛著熱氣的微涼夜風。

    明誠托著以秋的頭,輕輕地放在地上,為她整理沾染鮮血的衣襟,緩緩的,直起身子,看向闖入這靜謐倉庫的二人。

    汪曼春已經拔出了槍,一身肅立,眼神犀利的鎖著明誠。嚴律跟在汪曼春的身後,渾身戒備,看向明誠的眼神同樣不善。

    天已徹底黑暗,這個窄小的倉庫空空蕩蕩,像是與世隔絕的另異空間。灰塵與黴漬混合,挑染四壁,倉庫裏甚至沒有什麽光,隻有房梁上掉下的幾個黃燈泡淒厲的照亮。

    明誠退離以秋幾步,正擋在她屍身前。低下頭,淩亂的發絲遮住了眼簾,打出一片陰影:“我要帶走她。”

    平平淡淡的語氣,帶著一絲沙啞。明誠這幅理所應當的姿態引得汪曼春秀眉一挑,嗤笑出聲:“憑什麽?”語落的瞬間,手中的槍已經撥動扳指。

    一霎的靜默,沒有預想中的槍鳴。明誠三步上前,卸掉了汪曼春手裏的槍摔在身後,再一個肘擊,用力逼退汪曼春幾步。

    她剛進來的時候還看的清妹妹的臉,現在卻隻能看見一個身形了。

    明誠依舊低著頭,沉默著沒有再說一句話,如同一尊雕像,矗立在汪曼春與汪以秋之間。

    汪曼春輕眨美眸,眸子仿若充血,與那殷紅的嘴唇一般,好像要滴出血來。她無悲無喜,無怒無笑,隻是以探究的眼光輕掃著明誠,打量他的意圖。

    活動腳踝,將身體甚至扭曲出聲音,忽略掉胸腔內撕裂的疼痛,汪曼春吸了口氣,一瞬充勁,如同兇獸一般朝明誠衝了出去。

    她要奪,他要守,此局,唯有激鬥。

    身居高位,汪曼春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活動筋骨,任務常有,但衝在最前麵的永遠不是她,動槍是常事,但肉搏,實在很少。

    汪曼春的心裏有一團火,熱烈的燃燒,將她自己的筋骨燒的血肉模糊。她仿佛有了無窮的力量,被擊中也好,揮拳也好,有的隻有恨意與快意,大腦發熱的衝動麻痹她所有的知覺。

    明誠仿佛也是如此,兩個人相互碰撞的肉體激揚起汗水,混合著血水,飛揚在昏黃色的光線裏,一聲聲悶響,迴蕩在窄小空曠的倉庫。

    這小空間裏的空氣開始混亂,順著明誠和汪曼春的拳腳,旋成亂流,乘著大門唿入的風,激起地上的蒙塵。

    孤影

    孑然的幾根吊燈開始搖晃起來,一室昏黃開始顫動,在二人糾纏時刻,時隱時現。

    光明與黑暗來迴交替,但二人給予對方的每一次打擊依舊精確,一拳一腳,就連對方眼裏的愛恨都看的分明。

    汪以秋靜靜的麵對這邊躺著,姿態安詳,像是看著這邊的熱鬧。

    嚴律也站在一旁,任憑二人如何激烈。他摘下架在鼻上的眼睛,靜靜的望著安詳的以秋。

    一招一式間,二人激鬥已進入白熱化。縱然汪曼春勇往直前,毫無畏懼,但還是落了下風,被明誠逼得不斷後退。

    嚴律一直沒有動,隻是凝望著不遠處明誠身後護著的人。他在疑惑...那樣張揚聰穎,令人眼花繚亂的女子,怎麽會一夕之間,歸於沉寂。

    也許是她累了吧,他自認強大的她,飽經離亂,本以為遇上了寬容的真心相待,不必再漂泊....可終究鏡花水月。

    門外,那樣的亂世,籠罩在涼幕之下的血與執,曆曆在目,卻和她再無關係,汪曼春活下來了,她的亂世便落了幕。

    把手中的金絲眼鏡小心的收到裏衣中,指腹輕輕磨蹭著金屬邊沿————這是她送他的禮物。

    一瞬而已,一個暗光流轉,嚴律忽然一個旋身,橫劈到正背對著他的明誠身上。

    一聲悶哼,正與汪曼春糾纏的明誠正中這突然一擊。他此時已十分狼狽了。

    嚴律緩緩的抬起下顎,暴露出眼底壓抑一晚的情緒,汪曼春也是如此。呈三角站立的三人驀地靜默了一刻,相互觀賞著彼此的悲痛,然後混揉入內心糾雜的怨,成為一種莫名的失落,滾燙的衝動。

    “明長官何必如此,費心費力,一具屍體。”嚴律精心打理的頭也已經淩亂,細發淩亂在額前,他冷冽開口,飽含歎息,仿佛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息。

    嚴律的眼光很冷,泛著和今夜靜默月色一樣的冷白,仿若一個冰針,直入明誠此刻的混沌,在他細微的淚光中仿佛看到了他與以秋數十載相處的情形,洞悉了她和他的前因後果。

    她本可不死,是他心下的遲疑毀了她。

    一種難堪在明誠心裏蒸騰而起,紅果果的窺探眼神讓他心中被他企圖割舍的柔軟劇烈疼痛,在他遺失她的歲月,一直陪著她的,是他。而現在,能光明帶走她的,也是他。

    或許,在這那年碼頭之後,他就再沒擁有她的餘地。

    仿佛萬年,每一次喘息都

    像是生命裏的最後一歎,但,他還活著,並且,這是她在他一生中最後一幀,死不能放。

    一陣冷風刮過,三人再次糾纏在一起。

    明誠像是忘了汪曼春這個人,像是和嚴律有死仇,招招狠手,下手狠辣更厲於對汪曼春。嚴律也是如此,專注於明誠,身手間拚命的狠絕。

    兩個人都認為是對方的過失,都認為若不是他,她就不會走。

    汪曼春僵滯在兩人之間,無法退開,也無法加入。這像是一場鬧劇,男人們到此刻還在糾結於自己的情感,而這一切,不該由她承受,更不該在這裏發泄。

    汪曼春身上是雙槍,被明誠卸了一把,還有一把,嚴律和明誠身上也有,隻是三人默契的遺忘了它,選擇用最直接的方式泄憤。

    隻是,該結束了。

    金屬的摩擦聲像是快速鼓動的雨點,一霎的喧嘩————汪曼春舉槍抵住了明誠,明誠抵住了嚴律,嚴律同樣指對明誠。

    三人沒有僵滯,甚至沒有顧慮,都機械的上膛,撥上扳扣,將指尖搭在扳指之上,開始發力。除了汪曼春,好像沒人能活下來,但,好像沒人去在意。

    千鈞一發之際,低沉的男聲迴蕩:“住手————”明樓來了。

    “阿誠,讓他們帶以秋走。”

    明樓從倉庫口緩緩走入,依舊西裝革履,風神俊秀,但他說出的話讓明誠一怔,失控般的嘶吼:“大哥——”這是他今晚開口對眾人說的第一句話。

    “我要救她,我要救姐姐。”

    明樓一步步的往裏踏著,耳邊卻迴想響前日丫頭的信誓旦旦。他算漏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他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瘋狂。

    而這對於他而言,是最壞的局麵。

    明誠一向聽明樓的話,但此刻麵對明樓的命令他依舊高抬手臂,不肯就範。可沒有選擇的餘地,汪以秋不可能跟著明誠走。

    王天風用生命開啟的死間計劃,被汪以秋用生命更改了內容,此刻,嵌入新政府高層的,掌握一切主導權的,不再是明樓,而是汪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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