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特高課出來的時候,嚴律每一步都如行雲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墜死在地麵。

    汪以秋死了...和嚴青音一樣,突然的失去了一切。那麽她為什麽而死的,啊,為了她那個不成器的,可笑的姐姐吧。

    坐上車,一路狂飆到76號的刑獄,屏退左右,嚴律提著公文包下到了泛著潮濕味的腐朽監牢裏。

    不像...一點都不像,汪以秋是不會像一個死人一樣的坐在那裏自憐自艾的,她如同火焰,一生燃燒,就算是死,也是笑著離開。

    他還記得,她笑著說炸了日本布防兵的時候眼裏的光彩,記得她無數次整他的時候眼裏的惡趣味,記得她是怎樣一步步的吞了白鳥集團,記得她怎樣白手起家,一步步的走進上海權力中心。

    俊眉修眼,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她永遠隻留給他一個背影,每當他認為無法企及的時候,笑著轉過身,將他拉上去,站在跟她相同的高度,一點點的為他講解著這亂世中的陷阱。

    她們有相同的姓氏,相似的容貌,但靈魂,卻是天地之別。

    在汪曼春身邊數月,嚴律知道這個女人的狠毒,她是真正的劊子手,手染多少同胞的鮮血。

    可是為什麽,最後死的是汪以秋呢。

    一步步走到汪曼春的麵前,嚴律舉高臨下的看著昔日張揚女子的狼狽,不知抱著何種心態,強忍著內心的悲愴,一字一句:“她死了...汪以秋,你的妹妹,她替你去死了。”

    他知道,她原本可以不用死的,如果眼前這個女人不固執己見,她就不必為了救她以身涉險。

    一切都是眼前這個女人害的,可以的話,他恨不得現在就扭斷她的脖子。

    可是,一切真的就是如此嗎。

    或許,也有他的責任吧,早在因為他的失誤導致汪芙蕖身亡開始,早在他決定和明樓聯手開始。她最後見過汪以秋了,他也見過,可無論是誰,都沒有發現她眼裏必死的意誌,都隻是被動的接下了她的遺言。

    早有預謀,她以一種不容別人拒絕的強勢,掀翻了本由明樓主導的謀局。

    她退場了,以死亡為開端,把剩下的一切交給了他。

    所以,就算咬牙切齒,就算是違心,就算是逼迫,他也要把那個叫汪曼春的女人拉起來,讓她活下去,讓她活過來。

    “你說...什麽?”

    汪曼春雙目凝滯,瞳孔放大,恐怖的靜默之後就是瘋狂的扭曲,狂亂的靜寂,以瞳孔為中心迅速暈染擴散。

    她本癱坐在地,但一瞬間就撲到了監牢的橫杆前,像是要衝破這鐵柱的束縛。眼角眥裂,血紅的血管仿佛從眼球裏暴起,憎恨與憤怒漸漸被一種死氣的絕望取代。

    那恐怖的氣場,不過是薄冰,輕輕碾壓就會碎成粉末。

    “你胡說,胡說!誰死了,誰死了!閉嘴,閉嘴!”

    歇斯底裏的刺耳哀鳴迴蕩在空落落的牢房裏。汪曼春被關押的地方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因為,很少有人有機會被送到這裏,大多數人,在進這裏之前,就死在了偵訊室,根本不必來這裏。

    作繭自縛,說的或許就是汪曼春。

    她輸了明樓,輸了自己,然後,在本以為無物可失的時候,失去了汪以秋,那個唯一不會害她,會永遠朝她微笑的妹妹。

    “是明樓,是明樓!是不是明樓!不...是明誠,是明誠,一定是他們,一定是他們害死了她,一定是他們。不!這不是真的,你在騙我,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在騙我,以秋呢?我要見以秋,以秋呢,我要見以秋!”

    語無倫次,慌亂、憎恨、迷茫、希冀,交織糾纏,交替浮現,昔日高貴張揚的汪曼春,像是一個瘋子,這瘋狂遠比明樓的欺騙更加絕望,高聲啼血,她仿佛在唿喚,仿佛在掙紮。

    嚴律冷眼旁觀,心裏不知道是快,還是痛。若不是她的命令,若不是她的遺言,或許,在看到她屍體的那一刻,他就會與藤田芳政決裂,然後戰死在特高課。

    他笑了,嘲諷的微笑:“76號原情報處處長汪曼春,偵破中統駐我方間{諜汪以秋身份,護特高課行政長有功,官複原職,另,原罪名,經查實,實屬汪以秋陷害。故無罪釋放,即刻到特高課述職,稟明詳情。”

    一字一句,每一個斷句,都讓汪曼春安靜些來,淚水決堤,雙手扒地的她早已指縫露血,可她好像渾然不知,隻是遲鈍的反應著。

    嚴律仿佛是惡鬼,不肯放過已經臨近臨界的汪曼春,他朝汪曼春拋過一個文件夾,露出了涼薄的笑。

    汪曼春呆呆的看著地上那藍色紋路的文件夾,很眼熟,那是汪以秋昨天讓她簽的。一種沉重而苦痛的不祥籠罩了她,她內心拒絕去翻開,但是,已接近麻木的神經,被動的接受了嚴律的指令。

    “汪處長,你可以打開看看。”

    指尖顫抖,鮮血沾紅了藍色的文件殼,染濕了雪白的紙頁。

    空氣裏,清脆的如同銀鈴的書頁翻閱聲,仿佛是地獄傳來的魔音,讓汪曼春本已麻木的心,榨的爆湧鮮血。

    從懷疑到調查,從調查到取證,那些因為她想鏟除異己而除掉的76號特工,全都成了這任務過程中不幸犧牲的隊員,那些原本是她的罪名,一個個的轉嫁到了汪以秋的身上。□□無縫,若不是她清楚的知道她沒有做個這樣的調查,恐怕,她也會相信這文件的真實性。

    筆跡是她的,文書的習慣是她的,就連那最後一頁,刺眼的,斷裂的簽字,也是她的。

    她隻執行了最後一步,但,是她交出了殺害親妹的匕首,毋庸置疑。

    那因為汪以秋阻止而顯得醜陋的簽名,仿佛是她“大義滅親”而糾結不已的心裏,那皺皺巴巴泛有水印的文件紙,仿佛是她留著眼淚,一筆一筆寫下的自白書。

    那時候,那一天,她說的話快速在她耳邊迴過,她努力迴想妹妹當時眉眼間的淚痕,才明白,原來,是她的選擇,把妹妹推向了死亡的深淵。

    “姐————迴不了頭了嗎?”

    可以的,我會迴頭的,隻要你活過來。

    “如果姐姐答應的話,就不會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答應你,所以不要代我去死,求求你,活過來。

    “姐姐一向疼我,國與家之間,一定要做個選擇嗎?”

    不用選擇,姐姐答應你,隻求你,活過來。

    汪曼春的嘴角不斷顫抖,最終,聲嘶力竭:“活過來,我的以秋,姐姐求你,活過來——”

    過去如同走馬觀花,她的笑顏,當時有多生動,現在就有多冰冷。

    “姐..你是我姐姐,太好了,以秋很幸福,真的。”

    為什麽,她沒有聽出來,那是妹妹最後留給她的告白。是她錯了,她知道錯了,所以,讓她活過來吧,愛也不愛了,恨也不恨了,她隻要她的妹妹,汪以秋。

    當對明樓的恨也熄滅在她的眼裏的時候,嚴律知道,世人所熟悉的汪曼春死了。握緊手裏,由許良程轉交給他的任務書,嚴律眼裏暗光不明。

    汪曼春應該死的,但,就這樣死了,她的命就白陪了。

    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監牢裏,如同屍體的汪曼春,那相似的臉龐給嚴律仿佛在那裏的是汪以

    秋的錯覺。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嚴律開口,有了溫度:“你不想為她報仇嗎?”

    汪曼春遲鈍到幾點的大腦反應了良久,她呆呆的看著房梁,腦子裏不斷閃過汪以秋的笑臉,小時候肉嘟嘟的嬌笑,長大之後的溫婉,後來的成熟冷靜,她仿佛想要將自己溺斃在迴憶裏。

    “報仇?”汪曼春動了動嘴唇,聲音沙啞而扭曲:“對,應該報仇的,是我害死了她...”

    “不!不是你。”

    “不是我?那是誰?”

    汪曼春如同人偶,在被摧毀了所有之後意誌也變得薄弱,隻能呆呆的跟隨著嚴律的步伐。嚴律眯著眼睛,看著躺在地上的汪曼春,不禁想到,如果是她的話就不會是這樣,她永遠都在他認為脆弱的時候,以任何人都無法達到的速度重新振作。

    她永遠堅強,永不放棄。就算她已經死了,但她托付給他的堅持,他一定要做到,就算,今後他跟隨的人不在是汪以秋,而是汪曼春。

    “是藤田芳政,是他殺了她,不僅如此,在場幾十號人都是罪魁。她的屍體還在特高課,你不去接她嗎?”

    像是一豆燈火,點燃了汪曼春內心的荒原。

    國與家的苦痛,是汪以秋此生最掙紮的難過,被藤田殺死,對她而言必定是一個遺憾。

    “你的命是她的命換來的,你死了,她會難過,你沒有資格死。”

    對...她還不能死,再把害死她妹妹的人一個個的毀掉之前,她不能死。

    嚴律看著眼裏逐漸有了色彩的汪曼春,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打開了牢房的門,走到裏麵,蹲在汪曼春麵前:“我們時間不多了,你抓緊處理,任務計劃我路上和你說。”

    留下一包衣服,嚴律起身走出。

    出來的時候,月明星稀,嚴律吐出一口氣,依然不能相信,那個似乎無所不知的女人死了。

    可是看著手裏她留下來的任務書,他又不得不信,她以她的命,開始了一個足矣動蕩上海政局的行動。

    嚴律笑了,笑的哭了:“你真的是個可怕的人,你真的太狠了,怎麽能什麽都不和我說就這樣走了..”

    手臂頹然落下,他閉上雙眸,仿佛能想象到她寫下這個任務計劃的時候聳動的肩膀,摩擦紙的筆尖,還有她站在窗前,眺望遠方時念出的這個計劃的名字。

    那是她的夢想,也是她的遺願,那飽

    含愛與不舍的迫切托付給了他,讓他舍棄“錦鯉”的身份,以嚴律去執行的任務,其名曰:“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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