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特高課出來,走向嚴律時正巧掠過明誠,隱晦的掃過他的肩膀,心裏有些憂慮。

    擦肩而過後,以秋上了車。從後車窗向後望去,明誠的身影越來越小。他不僅穿著西裝外套,還罩著一件風衣,這樣雖說不易暴露傷口,但對於肩膀的負擔,也增加了不少。

    即使已經疲憊不堪,但這個黑色星期四,依舊不能就此揭過。

    迴到特務委員會,以秋癱坐在皮椅上,軟著身子一臉倦容,閉目良久才正坐到辦公桌前。

    嚴律從踏進這個上海辦公廳時,就四下張望,熟悉情況,這會兒見以秋一副疲態,便倒了一杯熱水放到了以秋的麵前。

    重歎一口氣,捏著眉心,用力托起茶杯,抿一口熱水。以秋從桌上抓起一個檔案袋遞到嚴律麵前,虛聲道:“把這個看了...”

    嚴律點頭接過,坐在以秋對麵,拆開袋子,翻看兩眼裏麵的東西,一臉驚詫:“您是打算.....會不會太冒險了?”

    “不會”以秋正聲望向嚴律:“你去那裏之後,隻管盡快培植自己的勢力,找到可用的人。她那邊,不會打擾你的。”

    嚴律噤聲,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抬起頭時眸光一閃輕歎口氣,湊近以秋一點,聲音沙啞:“我本以為您會讓我在這兒幫您。”

    以秋一愣。嚴律看向她的眼神如同潺溪一般清涼柔和,眨了眨眼迴神道“行了,都說了別對我用這一套。”

    嚴律是個戰士,不是個秘書。

    所以他需要具備的,不是嚴謹銳氣,讓人心生疏離的外表,不是過硬的文書能力,不是瑞殺四方的口舌。而是誘惑..而是偽裝..而是更強的欺騙性。

    汪以秋沒辦法教給他的,許良程做到了。

    用食指抵著嚴律的額頭,將他壓遠一點,以秋一臉肅容:“這件事,隻有你做得到。”

    嚴律一頓,收起臉上不正經的表情,沉聲說:“藤田芳政這麽厲害?讓你這般小心,甚至不敢讓我留在這裏?”

    以秋眨了眨眼,嗤笑出聲:“果然是有長進了,不再隻會問為什麽了。”

    她之所以要把嚴律安插在“她”的身邊,而不把嚴律留在特務委員會。一是因為這件事情確實隻有嚴律做得到,二是因為她不敢讓嚴律這樣的人出現在她的身邊。

    這個監察部,裏麵混雜著多少眼線,有多少監視她的人她是清楚的。在這時,如果嚴律空降監察部

    ,難免引人注目。尤其是藤田芳政,如果他看出什麽端倪..就算是抱著安保的心態去調查嚴律的背景,都是極其危險的。

    對於她,誰也不可能翻得出什麽,除了協助明誠殺叛之外,她沒有任何可以擔心別人握住的把柄。可是嚴律就不同了..汪氏副總秘書和監察部長秘書,這兩個職位的性質,謬以千裏。特殊時期,不得不防。

    在這個時候,她既需要嚴律的力量,卻又不能將嚴律放在自己身邊,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嚴律投到汪曼春那裏了。

    雖說她們姐妹倆都職位特殊,但到底還是不同。汪曼春任職情報處處長,在76號工作多年,又與南田和藤田沒有密切的接觸,即使現在特高課首席換位,但對76號並沒有多大影響,藤田芳政不會有閑心特地去試探汪曼春。可是她這裏就不同了,且不說她與南田私交頻繁,單單是這個監察部,就是南田洋子一手籌備。在這個節骨眼上,藤田一定會對監察部,尤其是她,密切關注的。

    “還能應付的過來嗎?”嚴律撐著桌子,與以秋麵麵相覷,雖然表情有些輕挑,但是掩飾不了內裏的關心。

    以秋展顏一笑,挑眉出聲:“本事是有長進不假,但這心思也大了不少,我這裏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瞎操心了。”

    嚴律經受過中統的訓練,應敵經驗也有,不過因為年幼,心智上還有些欠缺罷了。他在汪氏工作多年,有多少本事以秋是知道的,隻是身份暴露之後,礙於她和嚴青音的私交,嚴律才會失了方寸,對她多有依賴。如今派出去給許良程調|教一番,再迴來,不僅擺脫了她帶給他的壓力,還增加了不少閱曆。派他到汪曼春身邊,汪以秋是放心的。

    嚴律曉得以秋的顧慮和考量,見她已有決議也沒有意見,隻是頓了片刻,還是出聲:“謝謝您。”

    突來的一句,驚的以秋手裏動作驟停,反應半天才緩過味兒嚴律這是在說什麽。看著嚴律的臉,以秋輕聲詢問:“在許良程身上,想必你學到了很多吧。”

    嚴律低頭應聲:“受益匪淺。”

    在最初的時候,他是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麽會信賴這樣一個人的,尤其是在得知許良程並沒有被策反,並沒有加入中統的意思時,他心裏有很多疑惑,隻是因為對汪以秋的信任,才沒有多說什麽。但這個其貌不揚,看似溫和的男人,到了生意場上卻是扮豬吃虎,以黑吃黑。即使並沒有直接露麵,隻是暗地指導嚴律,其老練的手腕,也足矣讓嚴律信服。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不執意策反他了嗎?”

    嚴律一怔,抬頭看看以秋似笑非笑的表情,沉聲迴道:“知道了。”

    “為什麽呢?”

    “他不適合。”

    一句話,幹脆利落,卻是以秋意料中的滿意答複。早在她調查到許良程的家庭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人並不適合幹這一行。

    就和她也不適合幹這一行的原因一樣。

    得到滿意的迴答,以秋便低頭處理公文。

    但是嚴律卻並沒有因為以秋停下追問而停止說話,他目光如炬,盯著以秋繼續開口,聲音低沉:“革命,不需要因為外物而妥協的戰士,即使是家人。”

    心一縮,肉一痛,以秋本握著的筆失力掉了下去。

    以秋無奈,心裏終於明白什麽叫,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了。

    低下頭,半張臉隱藏在陰影裏,反問一句:“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隻是知道了,您為什麽不肯被我策反的原因了。”嚴律看著低著頭的以秋,眼神閃爍。他曾經認為命令就是一切,但是命令上說的是,如若以秋知曉他的身份,又不能策反,就要及時清理。

    可是....

    現實的情況,永遠比一紙書文來的複雜。他不會違抗命令,但也不會閉塞視聽,忽視現實。

    “你這是在警告我什麽嗎?”以秋抬頭冷聲問道。

    “我必須有自己的判斷和思考...”嚴律看著以秋的眼睛,頓了頓,堅定的說:“這是您教給我的。”

    汪以秋很有可能因為汪曼春而做出忽略本心的事情,嚴律在許良程的身上,看到了汪以秋的影子。

    以秋低頭,笑了笑:“你做的很好,學以致用,孺子可教。”

    汪以秋的眼眸裏確有笑意,但在這和善之後隱藏的是何種考慮,何種思量,嚴律看不透。

    接下來,一直到以秋離開辦公樓,兩人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個辦公室裏,都隻有翻閱的聲音和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

    汪以秋用青龍幫教會嚴律,賭別人不敢賭的,才能贏別人不能贏的。所以,嚴律賭了,賭汪以秋不會背叛他,賭汪以秋,不會蒙蔽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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