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誠是開車把她送到醫院的,如今沒人接她,她隻能自己迴去。抬手叫了輛黃包車,看看手表,一點多點。

    約摸半點的時候,汪以秋迴到了市政府辦公廳。上了二樓,靜悄悄的,竟是一個人都沒有。這個時間點,南田的會議應該已經散了,快步走向明樓的辦公室,遠遠的就見一個梳著環麻辮的小姑娘守在門口。

    “你是誰,在這兒做什麽?”

    守在門外的朱徽因看見汪以秋,急忙低下頭:“汪部長...我是...汪處長她..汪處長有些不舒服,在裏麵休息,吩咐了誰也不能進。”

    先是兩聲吱唔,然後就是果決的迴答。朱徽因抬起頭直視汪以秋,眼底坦坦蕩蕩一片清明,身體站的筆直對以秋的態度很是恭敬,一副公事公辦,恪盡職守的模樣。

    “不舒服?”

    “是...”

    汪以秋沉默片刻,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朱徽因紮著腦袋,以秋看不見她的臉,無從觀察這個姑娘的神情,自然無法探究她的真假。

    以秋輕笑:“汪處長是我的姐姐,姐姐病了,妹妹不能進去探望嗎?”

    朱徽因依舊恭敬:“汪處長在會議中途突範舊疾,現在不便行動,還是休息的好。卑職不敢進去,是怕打擾了汪處長,惹出什麽岔子來。”

    答非所問,以秋挑眉:“你的意思是,我現在進去會打擾姐姐休息,一個搞不好還有可能加重姐姐的病情,是嗎?”

    “卑職不敢,隻是擔心而已。”朱徽因後退兩步,一副惶恐萬分的模樣,隻是身體依舊死死的擋在辦公室門前,未曾移開一步。

    “你說得對...是我關心則亂,失了方寸,姐姐是該好好休息。”以秋突然麵目緩和,親切至極:“不過,你可知姐姐為何突然不適呢,不過是個參加了個會,怎麽就成了這樣。”

    “卑職不知,是明長官聯係了76號,吩咐卑職在外守候。”即使以秋讓步不再緊逼,朱徽因的聲音卻沒有絲毫波動,依舊沉穩謙虛,低著頭,未曾抬頭看過以秋一眼。

    以秋眸光一暗:“明長官?那他現在何處呢?”

    “明長官聯係76號之後吩咐明誠先生去買了特效藥,不過聽說南田課長的車壞了,所以征用了明長官的車,明誠先生隻能坐黃包車去藥鋪,可能會迴來的晚一些...”

    沒有耐心聽朱徽因的太極,以秋

    提高聲音:“我是問你,明樓現在是陪著姐姐,還是去了別處!我問的是明樓,不是明誠!”

    汪以秋的氣息有一霎的不穩,但也並未失了理智,這聲低吼壓的很低,但是聽出裏麵的惱怒卻是不難。

    朱徽因唿吸一頓:“明先生吩咐卑職去推掉了一些工作,說是想要親自照顧汪處長,卑職迴來之後,就一直守在門口,沒有去過別處。”

    朱徽因的聲音很幹淨,柔柔的,透露著一種弱者的無害。她畢恭畢敬,話說的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幾句不長的對話,愣是被她拆的零零散散,扯了好長一段時間。

    說汪曼春不適,不便打擾,是為了阻止汪以秋進去,說明樓親自吩咐,明誠買藥,是為了給這兩個人找去處,找由頭。至於最後一番話,則是說,明樓在吩咐她之後就親自去照顧汪曼春...可是,她的問題,朱徽因還是沒有迴答,明樓究竟在哪兒呢?她的話以秋可以理解為明樓在裏麵守著,也可以理解為,朱徽因不知道明樓在不在。

    這種沒有任何肯定詞語的話,日後,無論他們選擇哪一種理解解釋,都是可以的。

    以秋沉默不語,朱徽因微抬頷首,輕聲說:“明長官吩咐過如果明誠先生迴來了,卑職就去汪宅拿來一些汪處長的常用藥和厚衣服,既然汪部長到了,不如汪部長先在這裏守著,卑職盡快去一趟汪宅,把東西拿來。”

    這句話帶著詢問的口氣,聽似平常,但以秋還是發現了端倪。朱徽因在緊張,說這番話的時候,氣息紊亂,唿吸也略微急促。雖微不可察,但逃脫不了死盯著朱徽因的汪以秋的眼睛。

    汪曼春是有舊疾的,而且還是伴隨汪曼春成長未曾治愈的舊疾——心疼病,身為妹妹的汪以秋不可能不知道,自然地,為了安全起見家中也一定備著常用藥。剛剛犯病,身體自然虛弱,多穿兩件衣服保暖也合乎情理。

    那麽,清楚常用藥的位置,知曉汪曼春房間的...是一個文秘,還是身為妹妹的汪以秋呢?

    朱徽因這話,擺明是想將汪以秋支開,這樣,汪以秋沒進去過,自然...明樓在哪兒,都是可以的。

    以秋低頭沉聲:“這樣啊還是你在這兒守著,我去拿吧。”

    “...是”

    耐心已經消耗殆盡,明樓和明誠設置的層層關卡,這一個個高明的情緒操控手,讓汪以秋自汪芙蕖死後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暴躁和混亂爆發了。

    以秋轉過半個身子

    ,在朱徽因鞠躬低頭躬身以表送別以秋的瞬間,寸勁力發,手擒朱徽因,捂住她的嘴,輕聲推開了明樓辦公室的大門。

    汪曼春躺在沙發上,蓋著一條簿毛毯酣睡著。以秋擒著朱徽因,輕步走近,環視室中,哪裏有明樓的影子。

    她的姐姐在沙發上酣睡著,朱唇紅顏,依舊美豔動人,隻是臉色卻是慘白,透露著憔悴,不複平時的精勁幹練。汪曼春是有心疼病不假,但是,且不提引起病發需特定條件,單單是強度,就絕不會如此,絕不會...如此病態。

    她不記得這件事了,真的不記得了,如若記得..她怎麽會讓姐姐遭這樣的罪。醫院那邊精心安排的監視者,這邊特意安插的朱徽因,這前因後果,件件串聯,若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針對她姐姐的算計,那她就不是傻子,而是根本沒腦子了。

    朱徽因字字句句,都是在為明樓和明誠的去處找理由,找借口。若她沒有反應過來,若是這番話讓姐姐聽到,那必定是不疑有他,堅信明樓所謂的癡情守護。

    以秋再也轉不動腦子了,她無法繼續思考下去,無法繼續探究...明樓和明誠繞這麽多彎,找證人,造假證,是去做什麽了呢?

    她不能嘶吼,不能流淚,隻是擒著朱徽因的手卻開始發力,直到朱徽因的胸前劇烈起伏,發出掙紮的嗚咽聲時,以秋才鬆開了手,朱徽因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摔倒了地上。

    “站在這,別動,別出聲。”

    以秋低聲一句,看朱徽因的眼睛和看死人一般,朱徽因壓抑著劇烈喘息,點點頭,一聲不吭。她毫不懷疑,汪以秋隨時有可能掰斷她的脖子。

    以秋跪在汪曼春身邊,捧起了汪曼春的一隻手,雙手合攏,如若珍寶。

    很光滑,但很涼,非常涼。

    在以秋的記憶裏,是姐姐摸她頭的時候的溫暖,是教訓她時的憤怒,是喂她藥時的焦灼。姐姐的溫度,是灼熱的,燃燒的,而不是這樣安靜到死氣。

    心不痛了,不再是那種自憐自艾的惆悵,不是因為愛情的苦澀,而是憤怒,從頭顱貫穿至全身的暴動。

    汪曼春和汪以秋,一母同胞,身體裏流著一樣的血,她們是一枝花的兩麵,連著的,是同一個根。而如今,屬於汪曼春的鮮血,流到根部,刺傷了汪以秋的花莖。

    以秋就在汪曼春身邊守著,過了將近半個多小時,明樓才姍姍走進。

    汪以秋輕輕的把汪曼春的手放

    進薄毯裏,站起來,眼裏有不加掩飾的陰鬱。

    “明長官,多謝你對家姐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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