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樓國皇宮後側有座占星高塔,塔高七層,是整個蜃樓國最高的建築物,塔頂之上是沒有遮蓋的圓形觀星台,青棱在雲上遠遠地就看到觀星台上站著的何望穹、莫加米等數人。


    何望穹一身白衣,站在觀星台的正中,臉上早已沒了當初庸懶的歡顏,下巴顯得尖了些,眼神仍舊像以前一樣明亮,卻已沒有靈活生動的神采了。


    青棱忽然懷念起跟著她東奔西走、靈智未開時的肥球,隻要有吃有睡便活得安逸,不知世間艱辛。


    莫加米附在他的身側,一隻手抓緊了他的衣袖,另一隻手牽著幼弟,她玫瑰般的嘴唇緊緊抿著,不見一絲笑容。


    他們的視線都落在高塔矮牆前站著的一男一女身上。


    青棱飛身而下,落在了何望穹身後。


    “青棱!”何望轉身見是她,臉上先是一喜,而後便消退,隻道,“你怎麽來了?”


    “我若不來,你打算瞞我到幾時?”青棱的視線從莫加米抓著他的那隻手上一掃則過。


    那種仿佛被長輩嚴厲打量的感覺,令莫加米不自覺地便鬆開了手,隻是片刻不到她又再緊緊抓住,嘴唇咬緊,不甘勢弱地看迴去。


    “這裏太危險了,我不希望你迴來冒險。”何望穹拍拍莫加米的手背,眼神溫柔地笑笑。


    “我是來帶你走的。你既然知道我在冒險,就隨我走吧。”青棱看著二人間的小動作,心頭已是一片了然,人間數十年,這隻好吃懶做的耗子精已然身陷情關,隻是這情動得太不是時候了。


    眼下這情勢,就像他所說的,已遠非他二人能夠化解得了了。


    她救不了整個蜃樓國,卻不能眼看何望穹身陷其中。


    何望穹低頭看了莫加米一眼,小姑娘此時像一朵蔫掉的玫瑰,在聽到青棱的話時,卻忽然把頭一仰,用一種極為不舍的眼神看著何望穹。


    “杜傷仙人來了!”站在觀星台邊上的男女終於轉過身來,那女子先開了口。


    這二人,男的已年近四旬,身形魁梧挺拔,是大漠最常見的勇猛身材,穿一件寶藍錦袍,袍上繡著蜃樓國圖騰飛鷹,披著一件大鬥篷,卷曲的金發間戴了金色鑲紅寶的小冠,一張寬額高顴的臉說不上英俊,卻充滿威嚴,隻是此時眉眼緊鎖,寫滿憂慮。


    說話的女人高挑豐健,一張在中原人看來不夠白皙的臉龐上卻有著冶豔的五官,與莫加米有幾分相似,她頭上裹著鮮豔的荊棘花長頭紗,額前垂下兩束卷曲的長發,憑添幾許風情,她的手挽在男人的臂彎之中,眼中雖有些擔憂,卻仍舊朝著青棱笑笑,這一笑嘴唇邊便現出幾道細紋來,讓她的美豔透出些許歲月痕跡。


    這是蜃樓國的國君肖烈與皇後茉雅,他們看到青棱均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絲喜色來。


    “我以為有生之年看不見杜傷了呢。”茉雅開口,說起蹩腳的昆侖語來,“杜傷仍像這大漠的棘花一樣美麗。”


    青棱看著這個已不再年輕的茉雅,想起自己初見到茉雅的時候,她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和莫加米一樣伶俐可愛,可惜短短數十年時間,她已過了如玫瑰般綻放的季節,歲月雖給了她雍容華貴的風采,卻終難避免紅顏老去的必經之路。


    凡人的壽命,太過短暫。


    “茉雅也仍如明月般迷人。”青棱微微一笑,朝著他二人施了一個蜃樓國禮,才又對肖烈說著,“杜傷見過國君。”


    “杜傷仙人!”肖烈一步上前,不再顧忌禮儀,神色急切開口,“你來得正是時候,求你救救我蜃樓國萬千子民吧!”


    肖烈走得急,腳上踉蹌一步,正要跪到青棱身前,青棱一拂袖,一股無形之力將他穩穩托起,再抬頭時青棱已不在眼前。


    “對不起,杜傷無能,救不了蜃樓。我此行是來帶何望穹走的!”青棱麵上沉冷,看似無情,心中卻隱隱作痛,那痛來得沉酸,看著末日將臨的蜃樓,四野仿佛帶上淒厲不甘的絕望,那是種連掙紮都無望的悲哀,如同當年被穆瀾奪舍時的不甘恐懼,如同當年被唐徊一劍穿心時的突兀錯愕。


    “真的,沒有辦法嗎你是仙人,是仙人啊!”肖烈堅毅的臉龐垮下,身形有些不穩,茉雅上前一把攙住了他。


    青棱隻能搖頭。


    絕望籠上他的心頭,這個挺拔剛強的大漠強者,忽然間脆弱得如同孩子般掩麵而泣。


    寂靜的塔上,這低沉壓抑的哭泣聲壓得人心頭發沉。


    “師父,你……你隨她走吧。”莫加米忽然幽幽開口,從何望穹身邊依依不舍地走開,站到了她母親身邊。她神色雖哀傷,眼神卻堅定,既然他能活下去,為何還要他留下赴死,她舍不得他死,她想看他好好活下去,雖然他並不像她所想像得那般無所不能,但她愛他,“你不是蜃樓國的人,能活就好好活下去!”


    “我不走。”何望穹伸手一把拉過了莫加米,青棱是他的摯交,而莫加米卻是他想守護的女人。從前他對人世情感懵懵懂懂,隨青棱在凡間顛沛流離,雖然靈智已生,卻仍不解世間萬事,後來在蜃樓國一呆數十年,歸屬之心漸生,守護著莫加米一點點長成,一點點展現出迷人的美麗。他跟在青棱身邊這麽久,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歸屬感,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守護之心。


    “跟我走!”青棱早已猜到他的想法,此刻眼神一冷,有種從未出現過的霸道之色,手心之中一道血符已亮起。


    她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麽驚天動地感人肺腑的愛情,她隻要他活著。


    “青棱,你我相交數百年,我視你為此生摯友,並不是因為你我生死與共,而是因為你始終都將我當作一個平等的存在。你從不因我卑微而輕看,也從未有過將我收為靈寵的想法,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何望穹看著她手心中的血符,他知道隻要那道血符祭出,自己便會成為她的靈寵,像萬華神州上很多靈獸一樣成為修士的坐騎或者戰鬥利器,當然也許憑他的能力隻可能是個廢寵,“我以為,你尊重我的選擇。”


    他說得平靜,青棱的胸口卻微微起伏著,手中的血符亮了又滅,滅了又亮。


    “我也帶他們走!”青棱終是收起了那道血符,麵色森冷地說道,這已是她最後的妥協,也是她能力所能達到的極限了。


    何望穹一愣,青棱這麽多年來雖在人間曆煉,卻從不插手過凡間之事。當年若非她受茉雅相助,也不會為了償還人情而出手解除蜃樓水荒之災。


    仙凡始終不在一個世界,這規則她不會輕意破除。


    這一次她卻為他不惜與幾大強者為敵,他心頭震動,卻不舍她為此陷入危險。


    “我不會離開這裏的。”何望穹還未迴答,一個堅毅的聲音卻先一步響起。


    正是蜃樓國國君肖烈。


    不知何時哭泣已經停止,他推開茉雅的手,步伐堅定走到了觀星台的邊緣,伸出手指著遠方。


    “你們看,這是蜃樓。”


    他說著,青棱隨著他所指的望下去,下麵是一片如孩子玩具般的屋舍街道。


    “我不能走,我走了,這蜃樓國怎麽辦我的子民又該怎麽辦”肖烈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空氣中沙子的氣息,威嚴而堅定地開了口。


    “我是他們的王,他們的精神依靠,受他們供奉愛戴,世代敬仰,我怎能走你來看,這麽多的凡人,在你們眼中,他們隻是螻蟻一樣的存在,但在我眼中,他們卻是我的子民,子民子民,臣民如子,我怎能背棄我的孩子。國在,王在;國滅,王滅。我誓與我的國家我的子民同生共死,不離不棄。便是這天塌了,我也要抗下,來人,傳我命令,擂鼓召集三軍將士於聚沙場上集合。”


    他的話,磅磗大氣,擲地有聲。


    觀星台外候命的侍者領命而去。


    一時之間,無人出聲。


    便是青棱,也無話可接。


    她活了千百年,總是孤獨存在著,習慣了一個人拚命求存,所遇修士,大多都是各為已道,即使在太初,也不過是各自修行,相互爭鬥。


    沒有人與她說這樣的話,


    這是凡人,一百年的壽命對他們而言都算長壽。


    螻蟻之命也是命,命無貴賤。


    所有修士也都是從凡人過來,可到頭來卻都拋棄了人之本源。


    與天鬥,與地爭,為求無上之力,為乞天地之壽。


    可無上之力,天地之壽,要來何用


    若護不了想護之人,還不如這凡人君主,雖然力量微小,其心卻如烈日般灼人。


    死,既是生,生,亦與死同存。


    青棱似有所悟,隻覺得心頭一動。


    自她到達返虛後期,被穆瀾奪舍幾盡魂滅後便一直不曾有所領悟的道心忽然有了鬆動領悟的跡像。


    這便是本源之力嗎


    貪生,怕死,便隻得奮力求生,那是一個人的生路,而有了欲護之生,便不再是一個人的生路,因要守護便不貪不怕,超脫生死桎梏,這求生之力便源源不絕,生生不息。


    青棱眼中忽然綻放出一陣異樣的神采,便是她丹田中的噬靈蠱,也忽然一陣翻湧,靈氣衝起。


    “王在,妾在。我是蜃樓之母,當於蜃樓共存!”茉雅上前一步,緊緊挽住了肖烈之手。


    “莫加米是蜃樓的公主,絕不背棄蜃樓,戰死沙場才是我蜃樓英魂之光!”莫加米臉頰之上兩行青淚,眼神卻無比堅定。


    “何某乃蜃樓大祭司,自當全力以赴,絕不背離!”何望穹望著青棱,一字一句清晰吐出,他有些陰柔的英俊臉龐上,此刻顯出一絲錚錚男兒氣來。


    青棱將手一揮,忽然斥道:“夠了,你們演戲麽,比戲裏唱得還誇張這裏不是戲台,下麵也沒有看客,若想活命,若想救蜃樓,就別光說不做。”


    “神眸湖之下,到底是什麽地方”青棱沒有給他們反駁的機會,自儲物袋中取出了塊白色青蠶布卷來,隨手一拋,那布卷在地上一滾,攤了開來,上麵赫然是墨黑的拓印,有些是畫,有些是艱澀古文,皆是當年青棱從神眸湖下仙人洞府外的壁畫上拓印而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偽廢柴修仙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日薔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日薔薇並收藏偽廢柴修仙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