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因為手冷吧?”男子處眾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間。灰白皮膚,清瘦峻拔如風中青竹,沉思一會緩緩睜開,一雙眼睛簡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

    “啊哈哈,堂堂閑公子會沒錢買個暖爐?況且這些作品也不是一個冬天完成的,夏天還會冷,閑公子莫不是有什麽體寒之症吧。”方舟兀自笑得開懷。他哥哥吏部尚書方程剜了他一眼,他才收斂了些,看向我。

    我喝茶的手一頓,銜卿雖無體寒之症,但是我因為服用千寒,擅用複言葉,一到有月亮的夜晚就瑟瑟發抖,封鎖神智的情況並不少見。雙胞胎的連體反應,我忽然想起小魚兒與花無缺的故事,一人受傷另一人便會知道。那麽銜卿之死……

    “何緣交頸為鴛鴦,成蹊結影矜豔陽”,或許我手氣不好,竟然抽著了一首豔詞。而我卻心知肚明,桃李從來露井傍,“成蹊結影”是指手足之情。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那麽李花呢!此詩由銜卿代做,卻成了李、代、桃、僵……

    相傳聖族有一秘法,可以渡人壽元,前提是至親至愛的血脈。我以為幾次熬過千寒都是幸運非常,現在想想從神無月進銜卿宮,恐怕就開始了吧。我曾怨天、怨地、怨命,卻不想他竟會代我而死。神無月固然旁觀、甚至促成了這一切,而身為禍首的我又有什麽立場去指責他呢?

    我放下茶杯,起身對那男子行禮,“公子所言,這‘抖體’倒像是這麽迴事。”

    因為我的起身,隨即就有小童端著檀木托盤上前,方程麵無表情地掏出錢袋擱了二十兩紋銀。

    “這分明就是西山雲秀,居然要二十兩,真夠黑的。”方舟見此大叫。

    “這誰啊,第一次來陋室銘吧。”

    “就是!剛剛還敢駁斥顧狀元的話,有損我等文人氣度。”

    ……很快就有人義憤填膺起來。

    我搖搖頭,“要是不想花錢,可以不喝啊,我這裏可是明碼標價。”

    陋室銘雖是國家圖書館,無論出身寒門,還是富家子弟,都可以自由借閱。但是要坐下來品茶怡情嘛,收點日常維護費又怎麽了?

    “我怎麽就忘了,她是個黑心的呢。”方舟隻好縮了縮頭,躲在我們後麵小聲嘀咕,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氣勢。

    當年他傷了秦落山,我卻把他打得要死。最後方程前來賠罪,我也覺得有些過了。便給了他們一顆木靈丹。含元素

    之力的靈丹本就少見,更何況是牧族寶貝著的木係靈力呢。妥妥的紅藍藥啊。倒也不是白給,我從方程手上換了這麽一座精致的閣樓。日後便有了陋室銘。

    被二人約來巡看,卻見一人被圍著,當下好奇,就走進細聽。竟有這般受學子推崇的人物。眾人跟著他一樓走到二樓,從二樓上了三樓,時不時有人提問他都立刻講解,無論從作者性格、文風特點到成書背景,無一不通。方舟隨意抽出一本,顧濛的解釋立刻跟上,他的解釋清晰明了,語言流利。

    陋室銘已經空了大半,因為他們都想聽顧濛的評語,有些甚至還拿了一本小冊子,隻要他說一句話,便記下一句話,簡直白瞎我這圖書館館長了。

    於是,不長眼的方舟就站出來找茬了,“公子如此博學,可知‘抖體’當做何解?”這才有了之前的對話。

    我看向顧濛,“不知是新科狀元,唐突了。”

    “哪裏的話,難得見到清秀的姑娘家來此,顧某自然願意效勞。”

    “顧狀元如此厲害,那比之‘閑公子’又如何?”方舟繼續不長眼。

    顧濛頓了頓,“有先知閑公子,指點江山,包羅天下。其文約,其辭微,波濤入筆驅文辭,文工畫妙各臻極,讀之者受益無窮。隻可惜他雖懸文於此,陋室銘所有書籍字畫都嚴禁私攜帶出,因而從未有人得過他的墨寶。若是能得,必是千金一尺也未嚐不可。”

    我沉默了,這確實是我想要的,也是銜卿的夢想吧。閑公子,銜卿,我以陋室銘祭你,流芳百世。我看向對襟樓梯間巨大的毛筆造型,正是他抓周抓的那支,我送他的第一件禮物,而他是握著它去的。

    “他的文筆時而豪放、時而婉約,題材時而玄幻仙俠、時而科技靈異,文字時而文言、時而白話,捉摸不定。他的作品跨越兒童書籍、科考輔導書、國學經典、青春文學、健康美食……而此人性別、年齡、家世一概不知。”

    我老臉一紅,不就是說我盜版嗎。雖然類別不一,但都是寶貴的知識財富啊,我總不能藏著掖著吧。再說了整理這些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的知識我容易嗎我!

    “哈哈哈,原來還有顧大狀元不知道的事,好好好。”眾人都用一種看白癡的眼光看著方舟,要是能夠逮住閑公子這樣的人才,早就引起天下爭奪了。

    “這就叫姐不在江湖,江湖上卻有姐的傳說。”

    ——

    蘚濃陰砌古,煙起暮香生。曙月

    落鬆翠,石泉流梵聲,不知不覺地竟然又走到了紫竹林。廣寒宮沒有宮牆,也不需要宮牆,所有的一切都掩映在草木之中。與大明宮的交際處,便是一片紫竹林。林間依稀露出一條長廊,上覆白玉頂,向南一個轉彎,白玉頂漸漸換成了金色琉璃瓦。

    一條長廊視為兩條,琉璃頂的名羲和,白玉頂的叫望舒。羲和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駕禦日車的神,而望舒是駕馭月車的神。取日月之交的意思。

    我看著前麵紅色的身影,歎了口氣。

    “誰?”羅紅玉迴過頭來,警惕道。

    “是我,風子。”流蘇還是關心我,將羅紅玉派到我身邊做貼身侍女。因為這一輩的侍女以風為名,像大姐的風箏,二姐的風鈴,問道羅紅玉時,本來想叫風凰的,但是這樣尊貴的名字在宮中實在不妥,便存了調笑的心思。堂堂地宮左護法被叫做“風子”。

    除了我以外,自然也沒有人敢這麽叫。凡是叫過的人,怕是都被她修理了一番。從此立威神馬的,真心不愁。

    羅紅玉瞪了我一眼,“小姐。”

    “又夢遊了嗎?”

    她低下頭去,不語。自從來了宮裏,她便開始做夢,一柄劍,劍上浮著魂魄,像極了巫族的鎮魂之術。自此我便盯著她,卻每每來到這片廊子。

    她不知道的是,自從同她來了這裏,我也開始做夢。夢的內容同樣是一個魂魄,她掐著我的脖子,高喊魔女,害了她的孩子。我和羅紅玉都是巫族血脈,有靈力的人做的夢,很有可能包含了某種寓意,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我查過,鳳鳴與金童玉女劍一樣是對劍。”

    “龍嘯?”

    “沒錯,龍嘯劍是龍湮佩劍。可我上次見他拿的卻不是。那麽短的時間內一個人不可能舍了自己的佩劍而去另尋一把。也就是說,龍嘯很有可能不在他的手上。”

    “此地陣法太過奇怪,還是離開為妙。”她說著就拉著我要走。

    “嗯?”

    “怎麽了?”

    我拉著她隱匿起來。相傳地配是神器,不論儲物、防禦、攻擊、輔助都不在話下,可是我什麽也沒探索出來。除了握在手中軟綿綿的,乖乖讓我雕了個“嶽”字以外,唯一的功能恐怕就是隱匿了。就像它的外表,一片灰蒙蒙的,如墜雲霧裏,任何探查都會被屏蔽。

    我們屏住唿吸,迴廊的交界處,結界的入口赫然閃現,一個明黃的身影,

    疑惑地迴過頭來。斜眉入鬢,眉頭輕蹙,眼角有著難以掩飾的傷痛。高額博冠,雙鬢垂髫,劉海齊齊勒在玉冠裏,露出飽滿的天庭。廣袖垂地,罩衫長擺,外加立領坎肩。肩上微濕,不知道是未盡的淚,還是夜風中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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