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玄一九九七年十二月,授秦巡旗以冊寶,立為太子。時頗為激烈的太子之爭終於落下帷幕。

    其實父皇隻有一個兒子,又是皇後所出,立秦巡旗為太子是毫無疑問的事。可當初他謀害秦銜卿的事情被抖了出來,月貴妃的那些老粉絲們就怒了。其中就包括秦王。

    秦王並非父皇的親兄弟。也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亂世,皇叔們都在父皇上位時被屠戮個幹淨。隻剩下皇表叔一家,也就是秦陌他家,也被發配得遠遠地。秦王是月貴妃的幹弟弟,本名羅業,後被父皇賜國姓,改名秦業。建功封王,掌著大秦三分之一的軍權。

    月貴妃的獨子就這樣被害死,他哪裏咽的下這口氣,於是連夜就帶兵趕了迴來。再加上魯妃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立太子的,她雖沒有兒子,但還能生不是嗎。她身後的魯大將軍也掌著三分之一的軍權,他自然也是這個態度。

    這樣的威懾,哪裏是秦巡旗小包子能擋住的呢?何況他那時候還被我連累著玩魯濱遜漂流記呢。秦巡旗隻有一個太後撐腰,一無兵權,二無朝臣,父皇不喜,再被圍攻,處境自然艱難。隻有慕丞相帶領吏部尚書方程、工部尚書洪錦衣力排眾議,可謂雪中送炭難,也不知他是真的慧眼識伯樂,還是老奸巨猾,反正如今是當之無愧太子黨的元老。

    事情的轉機,是我的迴歸。因為我的態度,秦王突然倒戈,再加上禁軍統領兼射藝夫子的古淦大人對秦巡旗的賞識,這件事就順理成章的定了下來。

    秦巡旗平安迴到皇宮,對我來說,才是莫大的幸運。

    這麽多天來日夜纏繞在我心頭的愧疚、懺悔、思念、不甘,像是水中掙紮的石頭終於沉到了湖底。

    “旗兒——”我捂著口鼻,紅了眼圈,紅了鼻頭,我隻是心太酸。那些在筏子上飄蕩的日日夜夜,那雙不肯放開的泡白了的小手,那張驚慌失措的小臉,那最後的驚唿,都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鮮明。是我連累了他啊,秦巡旗。

    我看向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明黃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上繪日、月圖案分列兩肩,星辰列於後背。如今他是太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衝刷掉淪為質子被囚禁的那些不堪迴憶。

    “皇姐!——”

    聽到他的唿喚,我的心又是一顫,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倒是他撲上來,緊緊地抱住了我。

    “旗兒,你怪我嗎?是我不好,害得你……”

    “

    怎麽會!皇姐是這天下待我最好的人,從今以後我也隻對皇姐一個人好!”像是賭氣,像是誓言,一句話,我破涕為笑。

    其實他之前沒能封為太子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自己不願意,他以太子之位要挾他們找到我。或者說,他會去爭太子之位,都是為了我。

    “你是怎麽迴到皇宮的?”

    “禁軍統領帶人搜救,在河上發現了我。”是啊,他是皇子,終歸與我這個小透明公主不同。

    “皇姐,你怪旗兒嗎,沒能及時找到你。”我捧著他的臉,撫開他的糾結臉,麵如敷粉,唇若施脂,渾如刷漆兩彎眉,能射寒星一雙眸,真好,他還好好的。

    “若不是秦王阻攔,我早就……好在他們識時務,又救迴了皇姐,便將功抵過吧。”

    我的手一頓,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這種若有若無的王霸之氣是怎麽迴事?若說秦王是他上位的最大阻力不假,那麽秦巡旗又會怎麽做呢?我突然腦洞大開地想到校場上秦落山受傷那一幕,光明正大的偷襲,更像是個警告。還有周圍所有人的麵癱狀態,不是商量好的吧……忽然有種瞞著我集體升級的趕腳……

    秦巡旗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順手遞給我一塊桃花烙,“巡月殿到底遠了些,我宮裏好多地方都空著呢,皇姐不如搬來,我們一處?”

    “我,還是算了,光是改建就費了不少心思。你把輕功練好,來往亦是很快的。”

    秦巡旗見我拒絕,有些受挫,雙拳無意識地握緊,“好,我一定練好武術!”

    “啊,說起來許久沒收拾,我還是迴去看看。”小包子的氣場越來越不對了,數碼蛋破開蹦出個小惡魔獸,一點也不愉快。

    折過玉帶板橋,轉過清虛塔,腳步卻不知不覺地邁向隔壁。雲霓三弄,紫府瑤台,銀鈴懸簷,水晶開戶,白玉陳壁。雖然地處人間極富極尊之地,卻更勝仙境瑤台。駕月新成碧玉梁,青天萬裏瀉銀潢。無數星光躔玉李,冰輪動、光滿樓台。好冷的地方,竟有種走進千寒深處的感覺。

    這裏是除巡月殿外,整座皇宮最高的建築。有階九十九,明月飛來雲霧盡,畫簷高掛虛碧高。曾經的月宮,曾經的銜卿宮,如今的冷宮。雖沒被下旨,卻儼然是禁忌。

    選殿以後,我來這裏多是為了躲在空間裏的神無月,卻忽略了正主,如今便是後悔也來不及。廣寒宮空空蕩蕩的,露滴金盤,涼生玉宇,碧紗坐帷,滿地新霜。紫檀木桌,錦雲緞圍,青玉爐

    瓶,白玉插屏。簾幕皆抹了類似熒光的材料,屋角8隻夜明珠對射,滅燭憐光滿,寒光幽幽,仿佛蘊藏了萬裏冰輪,千丈銀河。這是我的創意,隻提過一次,不想他卻事事付諸。

    除了正堂上的兩對字聯“坤儀厚載,遺德滿寰”是月貴妃留下的未撤之外,還有很多字幕留下。當年我一心要發展文化事業,連我自己都被攪亂了,他卻一字不落的默默實施著。忽然想起他在上書房,書藝最佳,入學不過一年,卻業已畢業。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唯一一個喜歡刷存在感的人已經死去,人如字,字如情,情深深幾許,漫漫廣寒宮。

    我喜歡在廣寒宮中碼字,鬧中取靜,一如當年。我漸漸養成了一個習慣,喜歡盯著字發呆,起先是他的,後來是我自己的。而秦銜卿的字,除了和我一樣行雲飄渺,氣韻深藏之外,多了一些抖動。我並不理解這些抖動是為何,隻是執著地學會,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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