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刀,將每一次經曆生生刻在白骨之上,這一路走來,陸三川渾身上下早已刻滿銘文。他問蘇青的那一句“你為何習武”,其實是在問自己。


    我為何習武,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啊!


    陸三川第一次伸手入懷,的確是打算交出遊龍吟刀的心法,以換取蘇青等人的性命,但他最先摸到的,並不是記有遊龍吟刀心法的粗糙溫暖的羊皮,而是一張柔滑絲絹。


    他立時反應過來,這是賀安贈予的《描劍四鳳》。梨園一行,請教過賀安之後,他已經明白所謂的無上劍法《描劍四鳳》不過賀安臆想,實戰之中並無所用,況且,他已將絲絹上所記載的四招牢牢記在心中,有無絲絹於他而言並無甚區別。


    他心思一轉,忽然想到可以來一招“偷梁換柱”,對方並不曾見過遊龍吟刀的心法與描劍四鳳,我隻要從懷中掏出金絲絲絹向上一扔,誰知道我扔的究竟是不是遊龍吟刀的心法?


    果不其然,魯垚等人一見陸三川掏出絲絹向上一扔,便不管不顧地一哄而上。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陸三川另有詭計,但他們覺得,如陸三川這般的白麵書生,應當想不出什麽高明之計,頂多就是金蟬脫殼,以心法為誘餌,騙他們互相爭奪,而後伺機逃跑罷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正是遊龍吟刀的心法,隻要得到心法,管他陸三川死活?


    竟然無一人料到,身為陸本熾之子的陸三川,實際上身懷絕世武功。


    張戈的小舅子施千粱依舊是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並非在等待動手時機,而是已經被嚇得無法動彈。這看上去不到二十,長得白白淨淨弱不經風的男子,竟然有如此之高的輕功,還能出刀伴有刀吟?僅僅是方才那一招,便足以令大半個江湖顫抖了啊!


    蘇青同樣是怔怔地望著握刀立於天地之間的陸三川,既有震驚,又有欣慰。


    陸三川卻並不覺得自己與以往有什麽兩樣,隻是望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即收起刀,匆匆去到蘇青身旁,替她捏著被折扇敲打過的右肩。“青兒,還好嗎?”


    蘇青原本喜歡陸三川身上的儒俠氣質,文質彬彬,卻又熱血心腸。而今日才發現,這看似人畜無害的純良少年,實則是一柄品質上佳的璞玉寶劍。她雖然扶著張玟惜,眼中卻隻有陸三川的影子,“川哥哥,你方才...”


    “嗯?”陸三川撇過頭望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剛才怎麽了?”


    蘇青問道:“你方才使得是什麽武功?”


    陸三川不假思索地道,“我方才隻是用江前輩授予我的乾陵虛步踏步上前,而後一刀劈出。”他望見蘇青眼中的不可思議與滿懷期待,思索片刻,搖搖頭繼續說道,“那應當不是父親的遊龍吟刀吧?我並未聽見龍吟之聲。”


    蘇青溢出笑容,原地一陣蹦達,歡喜著說道:“雖然沒有龍吟之聲,但是有刀吟聲呀!”


    陸三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刀吟之聲?”


    蘇青點頭如小雞啄米,“嗯!拳有拳氣,掌有掌風,武功到了一定境界,便連老天都要對你刮目相看!你在武昌城南豎碗村時,第一次出劍,即伴有劍嘯之聲,而今日,出刀又有吟聲!川哥哥,你可果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練武奇才!”


    陸三川露笑,正待答話,張玟惜卻猛然揚起手,狠狠一掌摑在陸三川臉上。


    別說陸三川與蘇青,就連坐在地上的施千粱也被嚇了一跳。


    但見張玟惜麵紅耳赤,眼淚汪汪,顯然又是惱怒又是悲傷。她近乎歇斯底裏地喊道:“既然你武功那麽高,為什麽還要逃!為什麽不留下來與我爹並肩作戰!這樣他就不會死了!”


    陸三川腳邊,正躺著張戈屍體,他隻要低下頭,便可見到那溫潤如玉的中年男子。他不是油嘴滑舌的生意人,想不出那麽多的借口去搪塞張玟惜,隻是照實說道:“這是張前輩的意思。”


    張玟惜尖叫道:“那我爹叫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啊!不知哥哥!不知哥哥!快出來殺了這個貪生怕死的人!”


    張玟惜尖銳的聲音刺得蘇青兩耳生疼,但念在她失去父親,並未與她生氣,反而勸道:“我們武功都不如張前輩,張前輩擔心我們留下來有害無利,這才支開我們...以張前輩的武功,絕無可能被這些人害死,他們定是使了什麽陰謀詭計。”


    施千粱聽畢,渾身一陣哆嗦,暗道:這小妮子嘴巴可真毒啊!不行,我不能呆在他們身旁,陸三川武功那麽高,我肯定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到時隻怕心法沒得到,反而暴露了自己,白白送了性命。但好不容易幹掉了張戈,他又不舍就此放棄,隻好繼續坐在地上,走一步看一步。


    張玟惜悲痛欲絕,自然聽不進勸,逮誰咬誰,咬著嘴唇再次抬起手,對著蘇青便要摑去。


    陸三川先一步捉住她手腕,麵色陰沉,“張姑娘!張前輩的死我很抱歉。他雖不是我所殺,卻也是因我而死。我答應過張前輩,會好好照顧你,自然不會食言。但此事與青兒毫無關係,並且方才她在你即將摔倒之際將你攙住,也算是一點小小的恩惠,此時你卻要動手打她,這樣似乎不太好吧?”


    張玟惜在東籬山莊任性慣了,連張戈的吩咐都敢不聽,何況是他陸三川?她使勁掙脫陸三川的束縛,一雙哭得血紅的眼淚瞪著陸三川,尖叫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教訓我?”


    陸三川兀自咽下一口氣,平複情緒,右手握著潛龍刀,將刀柄一轉,向張玟惜遞去,“張姑娘,你若是氣不過,砍我便是!還請不要為難青兒。”


    張玟惜毫不猶豫地推開蘇青,從陸三川手中接過潛龍刀,高高舉起,憋著一口氣,對著陸三川腦袋便要劈下。


    施千粱坐在一旁,樂得合不攏嘴,幸災樂禍地在心中喊道:快劈!一刀劈死陸三川,心法就是我的了!


    蘇青被張玟惜一掌推開,但見張玟惜果真舉起潛龍刀,趕忙拉了一把陸三川。


    潛龍刀落下之時,並未劈中陸三川腦袋,刀尖自上落下,在陸三川胸口劃破了淺淺一道口子。


    蘇青見狀,大是心疼,再也不顧什麽禮儀承諾,站穩身子之後,揚手便是一巴掌摑在張玟惜臉上,以獅吼之勢,一聲怒喝,“鬧夠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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