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斷斷然沒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且弟子給海公送飯之時,便猜到可能會有這個後果,一切都是弟子的咎由自取!”王弘海慌忙進行解釋,顯得真誠地說道。


    雖然他知道此次的遭遇跟他是林晧然的得意門生有很大關聯,但當年正是因為這個身份,這才讓他初入翰林院便能夠直接參與《談古論今》的編輯工作,卻不可能隻享受便利而不承擔責任。


    最為重要的是,林晧然一直是他最為尊重的人,且他送飯之時確實做了心理準備,故而並沒有絲毫的怨恨林晧然的念頭,


    林晧然將王弘海的反應看在眼裏,則是苦澀地說道:“外界有不少人議論:為師像徐階那般,對於深陷牢中的子弟亦是會置若罔聞!”


    “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給恩師潑髒水,弟子萬萬不會聽信挑釁,更知曉老師並不是徐階那等薄情之人!”王弘海顯得一本正經地掏心窩道。


    林晧然無奈地搖了搖頭,將茶盞輕輕地放下道:“在你送飯之時,為師其實當時便知道徐階那邊定會借此事做文章,但為師當時並沒有出麵製止,你可知為何?”


    “弟子不知!”王弘海知道這位三步一算的老師確實有這種判斷能力,且心裏知道老師出麵恐怕自己定然不敢堅持,此刻卻是疑惑地詢問道。


    林晧然抬頭望向刑部衙門的方向,顯得敞開心扉地道:“正如你所言的,你做得並沒有錯,而為師亦不覺得你做錯了!既然你都沒有做錯事,為師有傳業授道之責,又豈能阻攔自己學生做對的事情呢?”


    “弟子得恩師此言,雖死而無悔,亦慶幸今生能拜於恩師門下!”王弘海的眼淚湧到了眼眶中,顯得哽咽地施禮道。


    不管是他給牢中海瑞送飯之時,還是他被貶地方之後,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說是他不該那般做,都勸他趨利避害,唯有眼前的恩師告訴他:他沒有做錯。


    在這一刻,他這段時間所受到的誹論和不理解,還有從翰林編修到地方小知縣的落差,卻是已然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因為老師已經肯定了他的做法,正是認為他做得對?所以老師沒有出麵製止他。今生能有這麽一位老師?他王弘海還有什麽能比這更慶幸的呢?


    亦是從這一刻開始,他的心深深地折服於眼前的恩師?這是一位真正向他傳業授道的老師。


    林晧然是一個聰明人?亦是看到王弘海的這份士子情操和世道的衝突,便是語重深長地道:“按說?你沒有做錯,為師應該對你施予援手!隻是為師出手會令海瑞遭難?但……這亦不是為師不願出手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為師想要借機會好好地錘煉於你!”


    “錘煉於我?請老師明示!”王弘海顯得虛心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顯得為人師表般地侃侃而談道:“你雖然生在貧苦的瓊州,但終究是出生在官宦之家,並沒有真正感受過民間疾苦。雖然讀史使人明智?亦是涵含著治國大道?但世道終究會變,各朝都力圖恢複周製之治,連聖人都言:周鑒於三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隻是自漢起?卻無一朝能成功恢複周製,這又是為何?為師希望你不要再局限於史書?而是要親身到地方去體會民間疾苦,了解黎民百姓的所需所想?尋找一條不一樣的治國之道!”


    午後的陽光傾斜,一縷陽光落到了光滑的石桌上?令到林晧然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一樣。


    “老師?你……”王弘海愣愣地望著說出這番令他心頭澎湃的老師?似乎是要重新審視這位最為尊敬的老師道。


    林晧然將茶盞輕輕放下,顯得苦澀地說道:“此言過於離經叛道了,對吧?”


    這話確實是跟這時代相悖,曆朝曆代都是追求“複周”,恢複那個理想的社會模式,所以天下的讀書人都想要從古人的經驗中覓得治國之道。


    偏偏地,林晧然卻是提出治國之道其實不在古籍諸子經史中,而是在這個王朝所統治的民間,無疑是一個離經叛道之言。


    “弟子雖然確有此想法,但弟子一直都知道老師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不然雷州和廣州亦不會因老師而興盛,而這朝堂亦不會因老師而有所好轉。今日聽得老師之言,弟子現在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心裏亦是竊喜有幸能從史書中出來,更願效仿老師從地方官做起!”王弘海的眼睛閃過興奮地迴應道。


    在這四年間,特別是一直參與《談古論今》的編輯工作,亦是一直感到一種迷茫。一邊是古人所描繪的聖人之治,一邊則是弊病種種的現實,令到他亦是覺得這般根本無法治世。


    隻是如今,林晧然似乎向他指了另一條路,一條離經叛道卻似乎更加可行的道路。


    林晧然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是淡淡地說道:“為師原本就覺得你少了曆練,所以那邊想要將你趕出京城之時,為師思量再三,還是沒有選擇出手。至於你為何會外放到鬆江府擔任上海知縣,此事卻是我跟高拱打招唿的結果!”


    “老師,你如此安排可是要弟子……”王弘海聽到這是林晧然的安排,心裏猛然地生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林晧然一眼就看穿了王弘海的心思,卻是板著臉道:“你別瞎猜,為師之所以安排你擔任上海知縣,是讓你好好地做一個關心疾苦的父母官!如果你覺得為師是要你在那對付徐閣老,別說你根本做不來,你亦將為師想得狹隘了!”


    雖然他跟徐階正是水火不容之勢,但不會如此主次不分。作為後世人,自然知道上海的地理優勢和經濟價值,完全可以將上海打造成東海貿易的重要港口。


    這個時代終究是已經變了,誰能爭得海上的主導權,誰便能夠稱霸這個時代。若是上海、寧波、月港、廣州和雷州串成線,華夏定然能夠成為世界第一海上強國。


    “弟子想岔了,請恩師見諒!”王弘海心裏自然是願意為恩師做任何事,但知道這是一個誤會後,亦是急忙道歉道。


    林晧然端起茶盞,卻是一本正經地告誡道:“你此次外任上海知縣,我不會像徐階那般急著將你召迴來,而且會讓你在上海呆上三年,亦會考察你三年!若是你在這三年間不能有所作為,甚至於對百姓做出傷天害理之事,那麽你我便不要再見了,亦讓老師隻能想起門下……有一個每日給海瑞送飯的好門生!”


    “若是弟子做出那等惡事,做了有辱老師聲名之事,弟子便自刎於長江邊!”王弘海亦是立下誓言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這才語氣緩和地道:“你出任上海知縣後,我會讓廣東商會大力支持你發展上海縣,希望你不要讓為師失望吧!”


    “弟子定然會好好經營上海縣,以恩師為榜樣!”王弘海心知老師其實是默默地扶持於他,亦是進行保證道。


    林晧然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確實是希望自己的門下弟子中能出一些有實幹精神的人,而不是那些隻會紙上談兵的詞臣。


    倒亦不能說詞臣不好,但很多事情他們過於理想化。要麽過度地寄望於吏治,要麽本身就是一個貪婪之人,到頭來不是做不成事,就是根本不做事。


    王弘海在臨別之時,卻是重重地向了林晧然叩了三個響頭。在他的心裏麵,林晧然不僅是老師,而且是父親,更是他人生的指路明燈。


    林晧然看著叩頭離開的王弘海,卻是暗暗地歎了一聲。


    他深知徐階對付王弘海僅僅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恐怕還會有更多的運作,甚至還會將矛頭直接指向他這位戶部尚書。


    四月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是一個豔陽天,眨眼間便北京城的上空已經是陰雲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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