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依始,吐出新芽的柳條眨眼間已經成了綠絲絛,原本光禿禿的樹幹變成了一個綠色的俏女子般,碧玉般的柳枝在夏風中隨風招展。


    一個頗有威勢的年輕人正坐在湖亭中用茶,懶散的目光則是欣賞著這裏的景致。


    這座後花園雖小,但卻嚴格地按照著這時代的布局,呈現著一種難得的自然的風光,特別花圃中的鮮花開得正豔,湖中的荷花別樣紅。


    與此同時,王弘海在吏部辦好任職文書後,則是前來林府進行拜見。


    如果普通的地方知縣自然無法踏入戶部尚書的大門,但王弘海頭上終究還頂著嘉靖四十一年探花郎的名頭,更是林晧然的得意門生。


    王弘海跟隨著管家林金元來到了涼亭中,對著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禮道:“學生前來向恩師辭行了!”


    “紹傳,坐吧!”林晧然心裏暗歎一聲,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便是抬手指著對麵的石凳淡淡地說道。


    王弘海又是施禮道謝,這才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目光則是始終保持著敬重。


    雖然二人的年紀相仿,但林晧然已經身居高位多年,王弘海則秉承著“母親在,不蓄須”的傳統,令到二人在形象上存在著截然的區別。


    林金元從侍女手裏接過茶盞,並親自奉上給王弘海,王弘海則是謙遜地對林金元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顯得更加成熟的林晧然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便是開門見山地詢問道:“紹傳,你此次後悔幫海瑞嗎?”


    “學生到牢中給海瑞送飯,同僚亦是勸我多次,指出其中的利弊!隻是學生並不後悔,卻不僅是因為他是我的瓊州的同鄉,亦不是因為他信任地將家人交由我來照顧,而是我尊重海公的所做所為!”王弘海的目光炯炯,顯得坦誠地望向林晧然地迴應道。


    林晧然的嘴角則是掛著一絲苦澀,便是端著老師的架子道:“紹傳,既然你已經進入官場,那麽有些話你隻能憋在肚子裏!你現在此話一旦傳出來,定然又是要惹來禍端,卻不會僅僅是外放了事!”


    徐階此舉並不是一個將氣撒在小輩上的意氣之舉?實則暗藏著一記大殺招。


    王弘海給海瑞送飯?這個事情其實並不大,跟著“行為不端”構不上多深關係?按常理不該將一位翰林編修如此草率地外放地方擔任七品知縣。


    但妙就妙在“行為不端”上。如果他這邊鬧騰起來?自然是要咬定王弘海沒有行為不端,但實則海瑞“辱罵君父”已經公認是錯的。


    林晧然這邊一旦營救王弘海?徐階那邊必定會借題發揮,不僅海瑞的案子所形成的默契被打破?而且林晧然很可能會被拖下水。


    在大明搞政治的?特別像徐階這種麵善心狠的政治高手,已然是心智和手段一樣都不缺。


    王弘海給海瑞送飯就已經被徐階那般利用了,若是王弘海這句“我尊重海瑞的為人”傳出去,定然是要到刑部大牢裏麵“尊重海瑞”了。


    “弟子謹尊恩師教誨!不過在恩師麵前?弟子還是願意將心底的話都說出來!”王弘海恭敬地施予一禮?卻是無比誠懇地說道。


    在這個時代,老師宛如父親般的存在。


    徐階當年之所以能夠扳倒嚴嵩,正是有著不少願意為徐階挺身而出的門生。在一輪輪奮不顧身和前仆後繼的彈劾中,嚴嵩終於是被扳倒,而徐階則是順理成章地接替了嚴嵩的位置。


    王弘海昔日在廣東鄉試中被林晧然點為解元?亦是從那天起,他心裏已然視林晧然為恩師?亦是視為自己父親般的存在。


    林晧然看著王弘海真誠的目光,心裏卻是暗暗地歎了一口氣。他深知這個時代士子對老師的那份尊重和孝順?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他更覺得身上擔任著一份沉甸甸的義務。


    四月的陽光顯得格外的燦爛?照在那靜謐的湖亭中?幾隻彩蝶在遠處的花圃中翩翩起舞?一隻不知哪裏飛來的花蕊中采蜜。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抬起頭望著王弘海又是認真地詢問道:“你被外放實則還是禍起為師,為師此次由始至終都如同局外人般,你心裏可怨恨為師?”


    在林晧然的諸多門生中,王弘海並不是官階最高的那一位,但卻已經擁有三年多資曆的翰林編修,更是有著年紀的優勢,故而被很多人視為林晧然的衣缽傳人。


    若是徐黨能將王弘海處理掉,無疑能達到一個敲山震虎的效果,借此警示那些試圖向林晧然靠攏的官員。


    這種對“衣缽傳人”的打擊其實並非徐階首創,嚴嵩亦是用過這一招,甚至這一招還能追溯到更遠的時期。


    徐階原本所屬意的門生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狀元郎陳謹,這位福建的狀元郎不僅尊師重道,而且有著年紀的優勢。


    在兩年後冊封藩府之時,卻是因病逾期,從而被時任吏部尚書的吳鵬借此機會貶至廣東擔任惠州府推官。


    徐階卻是有心栽培陳謹,僅是到了第二年,徐階便對這位出任惠州推官不足半年的陳謹給予“治理地方政績卓著”的名頭,直接提攜升任南京太仆寺丞,後又升任南京國子監司業。


    當嚴嵩倒台之後,徐階則是提拔陳謹迴京城出任右春坊中允,重新迴歸詞臣序列,將來必定能夠入閣拜相。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當徐階還想繼續提拔這位嫡係門生之時,陳謹的父親去年突然間病故,而陳謹則要按製要迴福建守孝三年。


    今年年初,由於福州三衛作亂,直接向城中的官宦、豪富之家索要欠餉,結果禍及陳謹家。陳謹的家丁跟兵卒相毆,卻是不幸被亂梃所傷,臥病月餘辭世。


    徐階或許是經曆了“喪弟子之痛”,已然是找了這個由頭,亦是給林晧然找了不痛快,將矛頭指向了王弘海。


    王弘海被貶出京城看似是因為他每日前去刑部大牢探望了海瑞,但真正得原因還是吳林黨和徐階間的爭鬥,因為王弘海是林晧然最得意的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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