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界吵吵鬧鬧的時候,位於北鎮撫司附近的一座宅子顯得很清靜,這裏前門和後門都有著一幫錦衣衛在此嚴守。


    正廳中的燈火通明,一眾官員正在這裏分列而坐,堂中坐著的正是身穿三品官服的禮部左侍郎林晧然。


    洪武十八年定:會試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八人。


    林晧然和其他人考官均被請到了這個宅子之中,算是被軟禁在這裏,為著接下來的會試做最後的準備。


    八位同考官按著座序分坐兩旁,其中翰林院的官員兩人,科道官員三人,六部官三人,但卻唯獨缺了一個會試副主考官。


    世事便是如此,總會出現各種各樣計劃之外的狀況。按說所有的內簾官都會在下衙的時候一起請到這裏,但不知道是怎麽迴事,錦衣衛偏偏就請不來那位副主考官。


    到了此時,他們仍然還沒有用晚飯,有人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地叫了。隻是卻無人敢聲張,顯得老老實實地坐在這裏喝茶,靜靜地等候著那一位至今未到的會試副主考,同時小心冀冀地觀察著林晧然的臉色。


    林晧然將八位同考官的反應看在眼裏,隻是卻是熟視無睹,仍然在這裏裝模作樣地坐著,如同一座泰山佇立在這裏。


    倒不是他多麽尊重那邊姍姍來遲的副主考官,而是想要通過這個舉動,想要這些人明白尊卑有序,哪怕餓著肚子亦是懂得規矩。


    有兩個同考官忍不住向林晧然打了一個報道,便是急匆匆地去了一趟茅房,然後又乖乖地迴到這裏繼續等候。


    “總裁大人!”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出了聲音道。


    眾官員欣喜地紛紛扭頭望過去,卻見正是戶部主事孫隆。


    林晧然顯得麵無表情地抬眼望過去,沉聲地詢問道:“何事?”


    陳隆迎著林晧然的淩厲的目光,卻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顯得語無倫次地道:“要不,我們……我們……沒事了!”


    眾官員心知他其實想要說什麽,心裏不由得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卻是突然說道:“咱們再等一炷香,如若副總裁還不到的話,那麽我們便一起用膳吧!”


    他知道這些平日養尊處優的官員已經到了極限,平時這些官老爺怕是早已經吃過晚飯。很多事情過猶不及,現在的下馬威效果已然達到了,那麽自然沒有必須一直餓下去。


    “是!”


    眾同考官聽到這話,眼睛當即紛紛亮地起來,便是齊齊地應了一聲道。他們感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禮部左侍郎其實有些人情味,心裏亦是湧起一份好感。


    張四維繼上一屆出任會試同考官後,今年再度成為會試同考官,一直坐在這裏默默地觀察著所發生的一切。


    他發現這位後輩能夠占據禮部左侍郎的位置,並不是什麽僥幸,而是這人確實極有手段,更是懂得拿捏分寸。


    沒多會,門口終於有了動靜。先是兩名錦衣衛將門推開,然後一個身穿五官官袍的官員走了進來,毅然是副主考官終於到了。


    “咱們一起迎接副總裁,然後一起用晚宴!”


    林晧然卻沒有打算端起架子,對著在場的同考官道。


    張四維等人自然是應允,特別有的官員早已經一門心思都在晚飯上,對於這位姍姍來遲的會試副主考官已經生起了怨念。


    “袁閣老,還請恕罪,下官此番來遲了!”


    從外麵進來的正是翰林侍讀學士胡正蒙,麵對著主動迎上來的林晧然等官員,卻是主動對著林晧然進行告罪地道。


    按著一貫的優良傳統,會試副主考官通常是從翰林院中選拔,卻是由侍讀學士胡正蒙出任。


    胡正蒙是浙江餘姚人,嘉靖二十六年的會元,不過在那一科給李春芳奪了狀元,他落得了第三名探花及第。


    在嘉靖三十五年之時,胡正蒙九年考滿升翰林院侍讀,充裕王府講官,今又升為進侍讀學士,總校《永樂大典》。


    袁閣老?


    張四維等人聽到這個稱唿,卻是不由得集體愣了一下,紛紛扭頭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並沒有發怒,而是微笑著迴應道:“學士大人,此番袁閣老的兒子亦是參加會試,袁閣老為了避嫌,卻是由本官主持會試!”


    這院中的燈光昏暗,胡正蒙這才發現認錯人了,亦是進行告罪道:“原來是左宗伯,下官老眼昏花,還請莫要放在心上!”


    “豈敢!”林晧然看著他的氣色似乎不對,便是進行邀請道:“學士大人怕是還沒吃飯吧?我等已經等候多時,現在先入席,咱們邊吃邊聊可好?”


    “好,請!”胡蒙正得知這幫人一直等候著他,心裏亦是暗暗地感動,便是急忙抬手道。


    眾官員早已經是饑腸轆轆,到了飯廳便是著急享用晚膳。


    胡正蒙的臉色明顯不好,整個人顯得病怏怏的模樣,卻是令到在場的官員對他的身體狀況感到了一絲的擔憂。


    在吃飯的時候,他亦是解釋為何姍姍來遲的原因。


    錦衣衛原本按時前去翰林院請人,結果被翰林院的官員告知胡蒙正今日告病在家,隻是錦衣衛到胡府卻撲了一個空,說是被請到了裕王府。


    結果他們從東江米巷跑到了城東的胡府,而後又到城西的裕王府,再將人帶迴城東這邊,時間已經是悄然來到了晚上。


    眾人聽到竟然是這麽一個原因,一時間亦是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卻是紛紛苦笑地搖頭。


    在吃過晚飯之後,林晧然亦是不客套地直接叮囑眾官員道:“打明日起,咱們便著手擬定會試題目,每一個至少都拿到一套題目,後天咱們聚到一起再敲定題目!”


    眾官員恭敬應了一聲,便是紛紛迴到內宅休息。


    胡正蒙的身體顯得發虛,整個人卻是站不穩的模樣,林晧然見狀上前扶了一下,便是讓張四維將人扶迴房間中休息。


    雖然他銳意改革了兩京十三省的鄉試選任主考官的標準,但到會試這個層麵的主考官,卻仍然還是保持著論資排輩的那一套。


    明明胡正蒙的年齡不小,且身體顯得並不好,但因為他是翰林院資曆最深的侍讀學士,加上他還是裕王的老師,卻是仍然由他出任本屆會試的副主考官。


    林晧然對此亦是暗歎一聲,不過倒不全然是壞事,若是朝廷真安排一個精力旺盛的副主考官,沒準會公然跟自己唱反調。


    到了第二天,眾官員聚到一起商議考題事宜。


    第一場的四道五經題共二十道題,這裏的題目相對比較固定且有章程,題目不要過於簡單和避免跟往屆撞題即可。


    這亦是八位同考官爭議最多的選題內容,因為誰的題目都能用,而誰的題目都有攻擊點,卻是都希望林晧然采納自己最擅長的題目。


    各個房官的利益其實是相衝的。會試所取的名額是固定的三百名,但隻有從自己這房所選的考生才會擁有“師生名份”,故而大家都希望自己這一房能夠多出幾個進士。


    林晧然自是清楚這一點,便是將二十個選題盡量做到平均分配,並不想在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上浪費太多的精力。


    待到準備擬定第三場考題之時,林晧然鄭重地提出要求道:“第三場經史時務策,以考察考生的眼界和能力為主,可以選擇偏門一些的時事策,不拘一格!”


    雖然這場會試不管怎麽挑選考生,他都能夠順利地收到三百名準進士的門生刺,但出於自身利益的考量,自然希望能夠選一些真正的有用之材。


    徐階明明主持嘉靖三十二年的會試,卻為何會青睞於“師生名分不正”的張居正?


    嘉靖三十二年的狀元陳謹因奉命冊封藩府辦事不力被外放廣東惠州府推官,榜眼曹大章卻是轉投嚴黨,溫應祿的年紀跟徐階相仿。


    林晧然進入仕途這麽多年,深知得意門生的重要性,麵對著這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自然是渴望能夠挑選一些有能力的門生。


    “下官遵命!”


    張四維等官員聽到林晧然這番說詞,心知這位革新派的領軍人選人才確實跟著以往不同,便是紛紛進行拱手迴應道。


    這些房官都是聰明人,知道林晧然此次其實是想要更偏重於策論,且要挑選一些有銳氣和視野的策論文章。


    雖然林晧然的標準可能跟自己的喜好不同,但如果能夠讓自己這一房多出幾個進士,這無疑還是一個合算的買賣,自然是要按著林晧然的喜好進行薦卷了。


    二月初九日,會試舉行的日子。


    三更天,天空還一片漆黑,京城仿佛是突然醒過來了一般。


    各個會館或客棧的燈火紛紛亮起,沒多會一輛輛掛著“順天府衙”字樣紅燈籠的馬車出現在街道上,紛紛朝著順天貢院而來。


    順天貢院傳起一通鼓聲,順天府衙和衛軍早已經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有官員正在這裏指揮並維持著秩序。


    龍門前,人頭攢動。


    四千五百名考生陸續到場,他們又是寒窗苦讀三年,早已經是摩拳擦掌,卻是希望今朝能夠“魚躍龍門”。


    當朝禮部左侍郎林晧然出任本屆會試的主考官,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京城的聲音出奇的一致叫好。


    這倒不全是士子們的奉承,而是林晧然的一貫行事作風,令到他不僅贏得百姓的擁護,同樣贏得了士子的尊敬。


    特別林晧然樹立起的榜樣作用,令到越來越多的士子摒棄了升官發財的想法,而是想成為林晧然這種受百姓愛戴的官員。


    不過事情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廣東會館的一輛馬車久久不至,在派人迴去尋找的時候,這才得知馬車在途中出現了斷轅的突發意外。


    在焦急的等待中,那幫士子終於被派迴去的馬車接了過來。


    蒙詔跟幾個考生從馬車下來,臉上亦是不由得露出苦澀之色,這當真不是好兆頭,但還是微笑地跟在此等候的同鄉表示了感謝。


    “廷倫兄,你可是嚇著我們了!”


    王時舉和李廷臣亦是在此等候,對著姍姍來遲的蒙倫會心地笑道。


    蒙詔顯得不以為然,對著二人拱手迴應道:“好事多磨!今番高中,我跟恩師算是正了這師生的名義了!”


    “嗬嗬……我等亦是有此意,願與廷倫兄一起再遞門生刺!”王時舉和李廷臣相視一笑,同樣顯得自信滿滿地道。


    “請!”


    “請!”


    三人又相互謙讓,然後一起朝著龍門走過去,顯得戰意高昂地排隊等候進場。


    順天貢院門前,正在舉行著儀式。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一個道人正帶領著幾個官兵搖旗喊了起來,竟然正在跳大神。


    按著會試一貫的傳統,每一年在打開貢院前,禮部都會請僧道在明遠樓上設壇打醮,驅除著貢院內的冤魂。


    砰!砰!砰……


    隨著吉時到,九聲禮炮突然炸響,而順天貢院的大門徐徐地打開。


    由於順天貢院在去年八月剛剛舉行過順天鄉試,故而地方並不算太髒,經過簡單的打理,便是能夠讓考生到裏麵考試。


    “咱們進去吧!”


    林晧然看到貢院大門打開,便是當仁不讓地走在前頭,領著內簾官走進了順天貢院大門。


    在踏入貢院的這一刻,一些塵封的記憶不由得打了開來。特別是穿過那條過道,來到甬道看到眼前的明遠樓和兩旁的考舍,心底亦是感慨萬千。


    七年前,他還是身後那四千多名士子普通的一員,但如今他成為萬千矚目的會試主考官,從普通士子成為了朝廷的高官。


    其實又何止林晧然,身後的副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同樣是觸景生情,迴憶起他們昔日以士子身份走進這裏時的模樣。


    林晧然從來都不是過於感性的人,心知自己還有事情要做,沿著甬道到了至公堂進行儀式,而後又前往內簾官起居和工作的聚奎堂。


    待他們一行人穿過那座石拱橋的時候,一支號軍便是來到石橋中進行戒備,既是保護內簾官也是軟禁。


    外簾官則是以監試官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張嶽為首,他們到至公堂舉行簡單的儀式後,亦是登上了明遠樓進行觀察,同時讓外麵的考生陸續進場。


    待到外麵鎖院的鼓聲傳來,林晧然這才隔著那座石橋將第一場的考試試題通過橋上的號軍送到等候在另一頭的外簾官。


    試卷到了那一頭,一套固定的流程當即運轉起來,將題目印刷到試卷上,而後發放給在這號舍中的考生們。


    嘉靖四十四年的會試悄然拉開了序幕,亦是在順天貢院鎖院舉行會試之時,一個犯人終於被押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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