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紀驁在仙劍殘片上學到的那一招,盡管他得到這塊殘片還不到三個時辰。


    然而,如同古戰場一樣血流成河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離飛劍最近的是姬明月,劍意爆發的一瞬間,他的手指就點在飛劍上。以紀驁的判斷,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他就算不死,也得受重傷。


    黑色劍意如同死亡之花般綻開,眼看著姬明月已經避無可避!


    而他也沒有避。


    他甚至連搭在飛劍上的指尖都沒有收迴,隻是輕輕轉動了一下手腕,將原本正放在飛劍上的手,擰成了側放的手刀,他的手指漂亮得如同蓮花。


    天地之間的月光驟然一黯,仿佛連空間也被他這小小的一個動作所扭轉。萬千劍意瞬間被扭曲,亂箭一般炸裂開來,卻沒有一絲劍意沾著他的衣襟。


    林涵感覺一股巨力驟然襲來,這股力量不像是有人拍了自己一掌那麽簡單,倒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引力在牽引著自己的身體狠狠朝一個方向扭曲,五髒六腑幾乎在一瞬間移了位,他似乎聽見了自己骨頭被扭斷的聲音,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來。


    等他抬起頭的時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整個後山,都如同經曆了一場地震,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從中擰斷,連原先的地形都看不出來了。土壤裂開,露出下麵扭曲的岩層,隔壁洞府前那株已有千年曆史的參天大樹,已經歪歪扭扭地倒在了林涵和紀驁棲身的洞府前。


    林涵以為的骨頭斷裂的聲音,其實是這株大樹被扭斷發出的聲響。


    這一招顯然是不辨敵我的,所有位於後山上的人都受到了這股連骨頭都要擰斷的巨力,不隻是林涵,連那些瓊華宮的弟子此刻也都紛紛栽倒在地,吐血的吐血,骨折的骨折,連夜華長老也不例外。


    其實以瓊華宮的身份,夜華長老今天來這裏,倒不是真的一定要殺了這兩個凝脈期的弟子,他的主要目的還是仙劍殘片。雖然紀驁名聲在外,但是夜華長老身為瓊華宮的長老,天才弟子見得多了,說實話,他壓根沒想過事情會鬧到這地步。在紀驁動手之前,他是有信心用個遮天*什麽的定住這兩個弟子,然後取走仙劍殘片。為了瓊華宮的聲譽考慮,到時候他也許不會殺了林涵和紀驁,最多打個重傷,也許拿了仙劍殘片之後還會隨便扔下點補償——比如姬明月不要的靈品飛劍什麽的。


    但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完全不受他控製了。這個叫紀驁的弟子雖然防守無力,靈氣也不過比普通的凝脈期弟子強上幾倍而已,但唯有在劍道這一門的造詣上,已經超過許多金丹真人。就連夜華長老也因為輕敵而差點栽在他這一劍之下,不由得心生顧忌。


    在瓊華宮的人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紀驁默默地把林涵扶了起來。


    林涵拖住了他的衣角。


    “我沒事。”他受的傷不輕,卻還強撐著安撫紀驁,生怕紀驁怒火上頭去找姬明月拚命,眼神裏滿是擔憂。


    但紀驁卻難得地冷靜。


    “我知道。”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涵,然後眼睛繼續緊盯著姬明月。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殺不了姬明月了,腦子裏想的是如何帶著林涵跑掉,如果有必要的話,讓林涵跑掉也行,反正他很難死。隻要姬明月稍有動作,他就會出手。


    然而姬明月卻並沒有看紀驁。


    他的眼睛,正盯著林涵的胸口,因為林涵剛剛跪倒在地又爬起來的緣故,脖子上掛著的東西從衣服裏掉了出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海螺,白色,平淡無奇。


    下一刻,那個海螺靜靜地飄了起來,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托著它細細觀察一樣,林涵已經見識過姬明月扭曲空間的能力,對這種小把戲都懶得驚訝了。


    “這個,你從哪裏弄來的。”


    這是林涵第一次聽見姬明月的聲音,確實和他本人一樣冷漠,如同從雪山之上傳來。然而他並不知道,姬明月大部分時候是連話都不說的。


    林涵本想迴答是晏飛文給的,但是考慮到晏飛文和瓊華宮的關係,不由得有些猶豫。晏飛文這家夥雖然曾經和紀驁打了個你死我活,但那是晏飛文接了餘鈞的任務,並非私仇,現在晏飛文算是自己這邊的盟友了,萬一自己交代了晏飛文的行蹤,姬明月卻是想去殺他,那豈不是害了他。


    雖然晏飛文還給自己的靈獸起名叫姬明月,但以他在生死關頭還在調侃紀驁的尿性看來,這也算不上他和姬明月關係親密的證明。


    林涵並不知道,正是他這點猶豫,讓姬明月收了手。


    夜空中的明月光華瞬間黯淡,那股讓人心悸的威壓也消弭無蹤,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姬明月已經召出一隻巨大的雪鷹,眼看著就要揚長而去了,夜華長老才反應過來,焦急地叫道:“明月,這是幹什麽!我們是為了門派任務來的!”


    “我不殺他。”姬明月比紀驁還惜字如金,驚豔麵孔上仍然是一副冷漠表情,他的手指的是林涵,俯視著夜華長老道:“你們也不準殺。”


    事實上,如果今晚不是姬明月在,紀驁那招從仙劍殘片上現學現賣的殺招早就讓夜華長老吃了個大虧了,雖然元嬰道人難殺,但至少也要讓他受點重傷。


    夜華長老總算忍不住了。


    “明月,休要任性,這是門派任務!雲渺真人的仙劍殘片是我們瓊華宮所有,怎能落入他人手中,沒拿到仙劍殘片,我們怎麽去交差……”


    姬明月的眼瞼垂了下來,他是狹長的丹鳳眼,這樣看人的時候顯得尤為高傲,林涵總覺得他身上有種不諳世事地冷漠。似乎他對這人世間的道理一點不懂,也毫無興趣,所以不管是說話還是殺人,都我行我素得近乎殘忍。


    他說:“你要仙劍殘片交差?”


    夜華長老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感覺不妙,剛要說話,已經晚了。


    姬明月背上的飛劍從劍鞘中衝出,仙品飛劍的威壓瞬間籠罩整個後山,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姬明月是要出手殺人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來,屈起指節在飛劍上連敲三下,他的速度極快,隻看見他指尖似乎有月光般的銀色光芒一閃而過,飛劍發出幾聲脆響,這柄價值連城的仙品飛劍瞬間斷作數截。


    別說夜華長老,連林涵都被這一幕給驚呆了。其餘的瓊華宮弟子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姬明月卻仍然麵無表情,手一揮,那斷成數截的仙品飛劍直接飛向夜華長老。


    “拿去交差吧。”


    林涵心中滴血之餘,也算明白晏飛文那一手空手接飛劍的本事是哪裏來的了。


    “等等。”眼看著姬明月就要揚長而去了,一個聲音卻叫住了他。


    竟然是一直沒有出聲的紀驁。


    姬明月竟然也很給麵子地停了下來。


    “你那一招,叫做什麽名字。”紀驁顯然對於姬明月用那連空間都可以扭曲的一招耿耿於懷。


    “潮汐。”


    果然是與明月大道有關的,月亮引力引發潮汐,直接作用於人體之上,這完全是境界上的碾壓。姬明月天賦卓絕,又比紀驁入門更早,紀驁輸得也不算冤枉。


    “劍意是由外而內,要破開法寶護罩。潮汐是由內而外。但是你的劍意和別人的不一樣。別死,等你成就劍心再來找我打。”


    所以說報應不爽,遙想當年,紀驁也對晏飛文說過這話,完全把別人當做個陪練。


    紀驁卻壓根沒有一點受到侮辱的意思,大概在他們這種人的腦迴路裏,這應該算一種表揚。


    想到晏飛文,眼看著姬明月要走,林涵連忙叫道:“晏飛文會來參加仙緣大會,你想見他的話可以來仙緣大會找他。”


    他已經確定姬明月跟晏飛文是比較友好的關係了。


    然而姬明月的迴答卻出乎他的意料。


    “你弄錯了,”他冷冷地告訴林涵:“我不想見他。”


    -


    “想不到這一方小世界還有如此天才啊,”器靈老頭一邊聽著林涵給自己描述事情的經過,一邊十分惋惜:“凝脈就能窺得一條天地大道,而且還掌握了明月大道的月之潮汐,若是自幼就由我指導,再輔以《太玄經》,不愁不成大器啊……”


    “看不出啊,老頭,你還學會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了。”林涵剛剛從生死關頭迴來,對器靈老頭的態度十分不爽:“早知道你這麽喜歡姬明月,就該把自己扔到瓊華宮去輔助姬明月成大器啊,還跑到我們偏僻的離天劍派來幹嘛。”


    器靈老頭一時得意失言,這才想起吃人嘴短的事來,後悔莫及,訕訕地笑道:“我隻是誇一誇他嘛,天賦還是我們紀驁高一點,神族後裔是沒有上限的。不就一條天地大道嗎?再給紀驁十年,這三千大世界裏就沒有人可以輕易殺他了。”


    林涵剛想說話,一旁埋頭擦劍的紀驁說話了。


    “十年太久了。”他正用玄晶劍來磨他的匕首:“今天我沒打過姬明月,他約了我再打。”


    果然,那句無比挑釁的話在紀驁和姬明月這種怪胎看來,就是約了來日再戰的意思。


    “就是!”林涵在旁邊附和著,存心要攛掇著器靈老頭再扔點寶貝出來:“紀驁現在手上的寶貝太少了,你還有什麽和聶雲殤有關的東西,趁早扔出來……”


    他說話的時候,器靈老頭就在打量他和紀驁臉上的神情。


    “別想哄我給東西,你老跟紀驁講一些凡人的道理,又不讓他磨練道心,又想要好東西,哪有這麽好的事。”老頭大聲嚷道,一溜煙地躲迴了逍遙經裏。


    林涵怎麽叫他都不肯出來,隻好氣憤地罵了幾句,把逍遙經裝進盒子裏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氣憤地一邊念叨著器靈老頭一邊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和紀驁吃了晚飯、而且還在睡前對紀驁以及兩隻小藥靈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最後在所有人都睡熟了之後。


    深更半夜,一直沉默的紀驁忽然爬起來,把裝著逍遙經的盒子打開了。


    器靈老頭雙手交握,好整以暇地坐在盒子裏等著他。


    紀驁默默伸出了手。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想起了紀驁給他講過的那個故事,一個從石頭裏蹦出的猴子,漂洋過海去找師父傳藝,嚷著要長生之術,結果被師父痛罵一頓,還在腦袋上敲了三下,於是石猴領會了意思,知道半夜三更去找師父,學了七十二般變化,鬧了個天翻地覆……


    器靈老頭儼然就是那個神秘兮兮的師父。


    “你決定了”


    “決定了。”


    紀驁迴頭看了一眼林涵,林涵睡得正熟,兩隻小藥靈也像模像樣地學著人類睡覺,一邊一個,挨得緊緊的。


    其實他常常覺得自己會讓林涵失望,並非能力上的失望,而是……思想上的。


    他不像逍遙經器靈希望的那樣,是第二個聶雲殤,聶雲殤的劍意決絕,心性也決絕,不然不至於最後孑然一身。然而他也並不像林涵希望的那樣,像一個凡人一樣想擁有圓滿的家庭。


    他更像器靈老頭和林涵融合之後的結果,他做不到逍遙經器靈希望的那樣心性狠絕無欲則剛,他有想要的東西,盡管不多。


    他也知道林涵不會讚同他的決定——他知道器靈老頭那裏還藏著一些關於聶雲殤的東西,隻是這些東西林涵可能不會喜歡。林涵總把他當做一個孩子,覺得有些東西他承受不了,總是替他否決掉太痛苦或者太殘酷的方案。


    其實沒有什麽痛苦他承受不了,除了失去林涵。


    所以他才會像那隻猴子一樣,出現在這裏。


    -


    器靈老頭神秘兮兮地把一個東西交到了紀驁手裏。


    那是一團小小的光球,散發著冷峻的銀色光芒,非常黯淡,幾乎有點虛弱,卻散發著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這是什麽?”


    紀驁的手指十分修長,然而因為拿慣了飛劍匕首的緣故,指節上有薄薄的繭,少年的身形正在朝著青年的方向成長,骨骼分明。和他的劍一樣,這是一雙習慣於戰鬥與毀滅的手,對保護並不擅長。捧著這樣虛弱的光球,動作小心得近乎笨拙。


    “這是聶雲殤的劍魂。”器靈老頭神秘兮兮地告訴他:“聶雲殤隕落之時,魂飛魄散,我也受了重創,隻勉強撿到了這點劍魂,你先存著,等你以後把材料找齊了,把劍魂煉進去,就可以重塑聶雲殤的誅仙劍了。”


    “我現在沒有材料,這有什麽用?”紀驁問得直白。


    器靈老頭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你過來。”他示意紀驁,等紀驁真的湊近了,忽然伸出手掌,在紀驁心口狠狠一掏。


    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詭異法術,一掏之下,手掌竟然沒入了紀驁的胸口之中,饒是紀驁向來刀口打滾,在這樣的劇痛之下也不禁悶哼了一聲,渾身冷汗直冒。他深知器靈老頭不會害自己,所以死死咬住牙關,盡管忍得青筋暴起,也攥著拳頭沒有阻止器靈老頭的動作。


    在器靈老頭用手剖開紀驁胸口的瞬間,那個小小的銀色光球就活了過來,像是嗅到了血腥味一樣,如閃電般地鑽入了紀驁的胸口。


    器靈老頭收迴了手,顯然這一番動作對他來說也是極大的損耗,眼看著紀驁的傷口緩緩愈合,他倒在了盒子裏,神色萎靡,仿佛一瞬間憔悴了許多。


    “劍魂不能離體太久,隻能溫養在心脈裏。”器靈老頭十分虛弱地說:“這團劍魂中藏著聶雲殤的誅仙劍法,他沒有遺留下劍訣,這團劍魂就是他留下的全部痕跡了。光是一塊城牆殘片你就能領悟到他的劍意,有了這團劍魂,你應該可以在三年之內趕上姬明月。”


    紀驁仍然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然而墨黑眼睛中卻有隱隱的情緒在翻湧。


    “記得要配合靈樞經上的方法,聶雲殤的劍意非常強大,你每次觀摩劍意神識都會受到重創……”


    在器靈老頭交代個不停的時候,紀驁已經沉下心神去感受心脈裏那團劍魂的存在了。


    然而這次他很快就睜開了眼睛,難得地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這是……”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沒錯,聶雲殤的劍魂其實就依附在誅仙劍的內核之上,而誅仙劍的內核……”器靈老頭神色有點感傷:“是一根頭發。”


    準確說來,是靈樞仙子的頭發。


    也許連聶雲殤都不知道,那個才智卓絕的靈樞仙子、蓬萊仙境的聖女,心機深沉,運籌帷幄,甚至連最後耗盡心力,死於仙魔大戰之後,也是讓他最後一個得到消息……


    但是早在許多許多年前,早在她還是作為一個朋友,為他煉製誅仙劍時,她就已經如同一個心思溫柔繾綣的小女兒一般,悄悄地在他的飛劍中,煉入一縷情絲。


    曆經萬年,無人知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桀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謙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謙少並收藏桀驁最新章節